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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成都的第二天,我们去了都江堰和青城山。
就像到了上海一定要去外滩,到了重庆一定要去大足石刻,到了太原一定要看看晋祠一样,到了成都,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宽窄巷子和春熙路,不是武侯祠和杜甫草堂,而是都江堰。这是一种由来已久的向往,我不知这样的向往起始于何时,然而正因它由来已久,而愈发的浓烈,浓烈到有如朝圣一般的向往。
我似乎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都江堰的故事,小到我对四川对成都,还没构建出地理概念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有条恶龙叫做岷江,它肆意制造水患糟蹋百姓,后来李冰来了,他带领百姓建设了都江堰,治服了那条恶龙。
我们是从成都开车去的都江堰,大概是一个小时的车程。这条路我还有点印象,三天前去九寨沟我走的是西环线,其中出成都到都江堰便是它第一个小时里的行程。这段路整体还处于平原地带,到了都江堰便算进了山,从都江堰到弓杠岭的七、八个小时行程里,我们的大巴车便一直与那条恶龙——岷江为伴。
恶龙,这是我对岷江的第一印象,甚至在都江堰过岷江大桥时,我竟会有稍许的恐惧,当然也是因为,过了那桥就到了汶川地震的震中,映秀镇了。
在去都江堰路上,我一边开着车子,一边给同同和他妈妈讲了都江堰的故事。他们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同同问我,那都江堰是什么?波也有此疑问,我在很小的那个时候,又何尝没有问过,那都江堰是什么呢?
“同同,你猜猜看”,我说。
“那一定是套在恶龙身上的缰绳”,同同畅快地发散着他的想象力。
“为什么”?我有些惊奇,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没想到一个五岁的孩子能这样形象地去理解一个比喻。
“小白龙也是恶龙,唐僧给他套上了马缰绳,它就成了白龙马”,同同得意地大声回答。
“不是的”,波笑得快喘不上气来,“我也说不清都江堰是什么,但它是一个伟大的水利工程”。
“什么是水利工程”,同同问。
“嗯,就像我们小区边上的北小河”,波很认真地回答。我坏笑地从后视镜里瞥了波一眼,她正卖力地引领着她的宝贝儿子进到一个全新的知识领域。
“那不是一条河吗”?同同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是人们修的河呀”,波耐心地回答,我感觉她快掉到坑里了。
“修的河就不是河了吗”?同同继续发问。
“修的河叫运河,关键不在河,在水利工程,你妈可真够笨的”,我调侃波,波挺着胸脯皱着鼻子冲着后视镜飞过一个佯装厌恶的眼神,而后,又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对她儿子不好意思地细声说,“怎么办呀,妈妈也不知道,儿子,都江堰,不是马缰绳”。
“戏精”,我忿忿地说,不过娘俩已经幸福地搂在一起了。
02
都江堰确实不是马缰绳,但它确实是我们充满智慧的古代先民们,给岷江套上的“马缰绳”。我甚至以为同同对都江堰比喻的精妙,要超越波所说的“伟大水利工程”。
所谓“伟大”不过是我们从书本上学来的意义,但它之所以“伟大”的意义又在哪里呢?在于驯服,为我所用的驯服,这不正是所有“水利工程”,之所以存在的意义之所在吗?
那个“伟大水利工程”的景区,从离堆古园开始,这地方宋代时叫做花洲,估计在那时就已经成为了花团锦簇的公园。离堆之所以称为“离”,那要归功于大秦派驻到这里的蜀守李冰了。
《史记.河渠书》中记载,“蜀守冰凿离碓,辟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这估计是史书对于都江堰最早的记载了。沫水是大渡河,如今我们也可以理解大渡河是岷江的一条支流,但显然司马迁大叔可能是把它和岷江搞混了。
站在这个离堆古园,我们可以很形象地理解太史公这句话的原意了,那就是蜀郡太守李冰本着愚公移山的精神,凿穿岷江东岸的玉垒山,开凿出将近千米的水道,将岷江水导引至古灌州,并在那里分为“二江”流入成都。当然,现在这里分出去的江就不止两条了。而离堆就是从玉垒山上分离出来的一座小丘,而那个在岷江边上开凿出的山口,就是赫赫有名的宝瓶口。
离堆上有铁索桥,能跨过一条小河上到西北的一座小岛,那座小岛面向内江的两岸筑有高大的堤坝,组成一个从内江向外江开放的人字,因而又叫人字堤。人字堤西北也有一座顺着岷江干流的岛,它叫做金刚堤,名字起得这么大气,作用自然非凡了。确实,它就像一堵墙,将岷江干流一分二,西侧为外江,东城为内江。外江继续流往下游,而内江在宝瓶口拐了个弯,去往了成都。
在我们所处人字堤和金刚堤之间,有将近百米宽的低矮江滩,那里便是飞沙堰了。
我们不能把都江堰简单地理解成为一个引水工程,那会让我们小看了古人的智慧。对于一条自然的河流来讲,它本身不但在搬运着地表水,也在搬运着地表的泥沙,从某种角度来看,下游的平原,就是河流搬运上游高山的泥土,冲积而成的。但如果引水到灌溉区,继续任由河流来搬运泥沙的话,就会造成下游河道的淤积抬高,以至河流会破堤泛滥。
如何解决河流清砂,一直是水利工作者们头疼的问题,但两千年前的都江堰似乎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就在飞沙堰。内江河水进入宝瓶口时,要拐一个接近90°的弯,由于离心力的作用,泥沙会被转弯的流水甩向外侧的飞沙堰。当然飞沙堰上的泥沙也不能无限地积攒下去,当岷江洪水来袭时,内江河道流水激增,但过宝瓶口的水量是有限的,多余的流水便会冲破飞沙堰,携带飞沙堰上的泥沙流回外江,是不是很奇妙?在这里我们值得为我们古人的聪明才智点个赞。
而在前文说过的那座金刚大堤的前端,便是大名鼎鼎的分水鱼嘴了,它如一条隐没在江中的大鱼,仅露出刚硬的,布满鳞片一般的防波礁石的脊背,静静地卧在这宽阔的江面当中。穿越崇山峻岭而来的混黄江水,在这里悄无声息地被四六而分,四分在外,六分入内,成都平原从此有了农业灌溉的保证。
郦道元《水经注》中说,“李冰作大堰于此,壅江作堋(分水堤)”,或许都江堰之名便由此“大堰”而来吧。
而那本《史记.河渠书》中还说,“此渠(二江)皆可行舟,至于所过,百姓飨其利,旱则引水灌溉,雨则杜塞水门,于是,蜀,沃野千里,天下谓之天府也”。由此可见,四川“天府之国”的由来,便得意于这座始建于战国时期的伟大水利工程——都江堰。
至此,岷江这条恶龙,因都江堰而被套上了缰绳,它也因此成为了造福百姓的,服服帖帖的白龙马。
分水鱼嘴03
金刚堤和玉垒山之间,有跨内江蒲阳河的安澜桥。那桥是座铁索桥,走在上边总有些忽忽悠悠不安分的感觉,小孩子好奇于这样飘忽的感觉,于是蹦跳着从桥上跑过。当我们还未走过一半时,他又欢喜地跑了回来,呲牙冲我们笑着,鼻头上沁出了几颗饱满的汗珠。
过安澜桥,有山道可上岷江东畔的玉垒山。半山处有二王庙,庙中祭奉着都江堰的建造者,李冰父子。他们正好可以踞此高处,永远地俯瞰着自己的杰作。这个祠庙原本是用来祭祀蜀王望帝的望帝祠,到南朝齐时被改祀为李冰父子,更名为崇德祠。北宋时,李冰父子相继被敕封为王,因而后人称为二王庙。
在我们国家的巴蜀地区,有一种对治水文化的崇拜传统,就像闽人崇拜妈祖,川人崇拜的是川主。这种川主信仰的崇拜偶像来源说法很多,其一便是战国时在四川治水的李冰父子。而李冰的那个儿子,如今的知名度似乎更高,他是李冰的次子,因而被称为二郎。
我们因《西游记》孙悟空大闹天宫而熟记在心的那位二郎神,其实就是川主崇拜的主神。当然,李二郎只是二郎神传说溯源中的一个说法,也有说二郎神是隋代嘉州太守赵昱赵二郎,或劈山救母的杨戬杨二郎。然而不管是哪种说法,川主二郎神似乎都挣脱不开蜀地浓厚的治水情结。
在我们许多文明最为懵懂的当初,总会有大洪水的噩梦传说,那么大洪水是什么?它是一次滔天的洪水,还是不定期多次的洪水呢?
现代考古认为,我们的农业文明应该开始于距今1万年前后,我们把距今3000年或5000年到距今1万年这段时间,称之为新石器时代。我们国家发现的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很多,比如红山文化、半坡文化、仰韶文化和良渚文化。
这些文化遗址在地理分布上很有意思,它们一般都处于山地丘陵的河谷地区。我们以黄河中上游地区为例,其中的渭河河谷平原和汾河河谷平原便是这样一个新石器文化遗址密集的地区,尽管这两个地方也是产粮区,但它们相较于黄河下游的华北平原和黄淮平原来讲,粮食产量的区域规模那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那么问题来了,我们的先民们为什么不下到大平原上,进行农业生产呢?
大洪水。
黄河出河南桃花峪后,便挣脱了黄土高原的束缚,而流进华北平原。如今的黄河被堤坝束缚着,一直到东流入海,那么没有堤坝束缚的黄河下游平原地区,会是种什么样的景象呢?1938年为阻挡日军进犯,国民党军队炸开花园口,最终形成了受灾面积达2.9万平方公里的黄泛区。
新石器时代的晚期,由于农业效率低下加人口的增长,小规模河谷地带必然承受不住人口的压力,一些人就得铤而走险地进入到河流下游的平原地带。在那里,有更多的土地能进行农业生产,也能打出更多的粮食来满足人口的增长,只唯一有一个缺憾,那就是大洪水。
可能一年,可能五年,可能十年、二十年,但只要你生活在河流附近,大洪水总会到来。
而接下来的事,大家就知道了,大禹治水。大禹因治水而团结了黄河下游的部族,最终形成了我们国家的第一个王朝,夏朝。他治水的地方就应该在中原地区,而我们的国家不也从那里开始形成的吗?
04
说了半天大禹治水,与都江堰有关系吗?
有的,我们只有充分理解了,洪水对于河流下游平原地区的农业文明有多大的冲击力和破坏力,才能更好地去理解治水的伟大意义。大禹治水就是这样一个伟大的事件,但由于历史太过久远,也没能保留下文字记录,因而它在我们今天已经被淡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似是而非的传说,仅仅是专家学者、历史老师说它重要而已。
我们不知道大禹做了什么,幸运的是,我们知道两千年前的李冰做了什么,因为他建设的这个都江堰,至今还保留着,还发挥着作用。蜀人敬李冰为神,这自然是因为川西平原在华西雨屏带上,降水极为丰富,合理的治水,让川西重山中的降水能得到更好的利用,四川盆地因而成为了天府之国。
但反过来说,不治水呢?结果会怎样呢?难道仅仅是成不了天府之国这么简单吗?我们可以尝试着去想象一下,一个生活在成都平原上的农民的痛苦,远离河流自然不便于耕种,靠近河流,又要恐惧洪水。洪水会不定期地到了,但对于降水丰沛的川西地区,它是会经常到来的。对于天降洪水,农民除了在祭祀中恭维或诅咒,或许也别无他法,如此奔腾而下的岷江,便有了恶龙之名
而农业的开展,之所以会成为人类文明的曙光,或许并不在于农业种植本身,而在于对农耕区域的治理。大规模集中人力兴修大型水利工程,就意味着权力得以集中,国家构建得以实现,国家治理能够完成。兴修水利工程,往往会让一代人痛苦,但却能造福几代人,但没有威逼,谁愿意去痛苦呢?权力在这里必然发挥了暴力的组织作用,而国家的威信或许也正在其中深入人心的吧?
公元前316年,秦国兼并巴蜀,设立蜀郡。60年后,李冰被委派为蜀郡太守,他带领蜀人修建了都江堰水利工程。太史公司马迁没有告诉我们,都江堰是怎么修成的,但他却告诉了我们一个事实,四川从此有了“天府之国”的美誉。而四川却也成为了秦国的粮仓,并对秦灭六国一统华夏的大规模战争中,起到了战略性的支撑作用。
李冰不是王侯将相,司马迁没有给他列传。司马迁之所以写下了蜀守李冰,不过是要记述对太史公来讲更为重要的都江堰水利工程而已。但蜀人记住李冰,崇拜治水,却是发自内心的,或许是那个大洪水的噩梦还离去不远吧?有了这个伟大工程在,生活在平原上的人们,心始安稳。
2000年11月,都江堰这座始建于公元前3世纪的水利工程,因至今仍控制着岷江水流,灌溉成都平原肥沃农田的卓越价值,而与周遍的青城山一道,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从玉垒山上下来时,波看同同跑在前边,便顽皮调笑着对我说,“喂,大学者,走半天我也没看明白,这座都江堰到底是什么?怎么个伟大法,你给我讲讲呗”。
我说,“您儿子早不就说是马缰绳吗?解释得多透彻”。
波说,“我儿子那么厉害吗”?
“当然,您儿子很有可能是个天才。”
“真的......不成,回北京就给我儿子报个外语班,咱不能让天才输在起跑线上。”
“您可拉倒吧,在给天才也套上马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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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云行笔记,在此潜心打造属于自己的《文化苦旅》,让我们来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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