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〇一二年十月三十日凌晨时分。
咚，咚咚，咚……
床底下传来断断续续的撞击声，那声音从小到大，由远而近，仿佛是什么硬物对着床板反复撞击。
四十岁的老杨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吵醒了，坐起来，擦擦眼睛，看到手表里显示的时间是三点整。他环顾房间，借助窗外的照进房间里明亮的月光，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异样和动静，而且也没再听到什么声响了。
他以为是听错，就继续躺回床上，可没想到一躺下，那声音又出现了。他吓了一大跳，脊背发凉。他用手掌贴紧床铺，触摸不到丝毫的振动，可是床底为何会有声音呢？该不会是床下藏了什么人吧？不可能，他一直是一个人住的，从来没出现过其他人，难道是有贼入屋？又或者是什么动物?
先下手为强，为免床下的“东西”进一步行动，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呷进一口水，悄悄把头探到床下，对着床底迅速把水喷进去，再立刻打开放在床边的手电筒往床底照射，发现除了他喷水留下的痕迹，空无一物。
也许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从床底溜出其他地方了。他打开床头灯，房里空间不大，只有一个没门的简陋衣柜和一张椅子，一眼就能看完，可是并没发现什么。他又下床走进客厅，开灯看遍每个角落，包括那些古老的红木桌子和椅子，结果也是一样。
他呼了口气，既然没有东西，那就不是自家的事情了，可能是其他住户传出的声音吧。等他回到床上已经是凌晨三点二十二分，躺下的时候已经安静了，他便安然睡去。
次日凌晨。
咚，咚咚，咚……
床底下又传来断断续续的撞击声，与昨天一模一样。老杨再次从睡梦中惊醒，时间又是凌晨三点整。他起身下床，与昨天一样把房子都查遍，还是没有任何发现。他把头伸出窗外，看看楼下的住户，他们的窗户都是关着的，房里没有开灯，也没有动静。
他回到床上躺下的时候，已经安静了，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一分。
往后连续两天，老杨床下都发出同样的声响。每当传来声音的时候，不需要看手表就知道这个时刻就是凌晨三点整，比闹钟还要准时。
第五天醒来以后，老杨决定查清楚这事情。由于声音是从床底下发出来的，所以他第一个考虑的，是下层的住户，可当他下楼问他们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不在好几天了，听他们的邻居说，他们全家都外出旅游了。他们家里没有养宠物，为此，老杨还专门打电话问了这栋楼的物业管理处，这户人家近期并没有其他人出入。
借此他又问了下层的其他住户，他们都说每天凌晨三点这个时刻，都是他们熟睡的时候，并没听到过类似的声音。为了核实他们是否提供实话，老杨连续几天凌晨两点多就出门，查看他们楼上楼下的住户是否有什么活动，结果发现他们并无撒谎。随后，他又让物业管理处协助勘察房子的情况，均未发现问题。
老杨以为自己工作过于繁忙导致身体出现了问题，担心听到这个声音是自己的幻觉，于是求助于当地的医生。医生检查过之后，并没说什么病，只是让他注意多休息，开了一些助眠和消除焦虑的药物给他。
吃药之后，他感觉睡眠好得多了，但是不管他睡得多深，他总能在每天同样的时刻听到那声响，而且越来越强烈，有时候，甚至感觉那声音是从他心灵深处传出来的。
他一位友善的邻居，听说他遇到这样的问题，还特意在凌晨三点到他房间里，却什么也听不到，而老杨却能听得非常清楚。邻居慌了，提醒他是不是房子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送走邻居之后，他钻进床底，从床下贴近床板，居然仍能听到声响，听得他毛骨悚然。
估计是床铺有问题，他连忙从床底钻出来，把床单和被子移到地板上去，于是当晚就安静了。
这房子，他已经住了半个多月。之所以选择入住，是因为这里的租金确实比周边的房子要便宜些，甚至是比同一栋楼的其他房子都要便宜一两成。他曾怀疑过，这房子以前是不是有些什么不好的历史，所以，在租房之前，还特意问过房东和附近的住户，但他们都表示没听说过什么不好的传闻。综合考虑，便宜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房号是404，人们忌讳“4”与“死”是谐音，不过他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他的生日不也是4月吗？现在还活得好好的。然而，现在住了还不到一个月就出问题了。他要怎么继续住下去呢？
其实当初来看房子的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房子的格局老旧，室内摆设的都是老式的红木家具，床铺和柜子虽然还坚固能用，但都是旧的。
经再三考虑，还是应该把房子里的旧东西都换走。他和房东反复协商，经得他同意之后，就把原来房子里的家具、床铺和柜子全都换成新的。彻底换新之后，他终于可以安心躺在新床上，没几秒就入睡了。
咚，咚咚，咚……
他惊醒了，满头大汗。又是那声音，又是同一个时间，又是从床底传出来的！不是已经换床了吗？为什么还有声音？究竟发生什么事？他简直要疯了！不过，他知道那个声音每次都只是持续十来分钟，等过了这个声音，他就可以睡了，还是等天明再打算吧。
他呆坐着，直到凌晨三点二十分，才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咚，咚咚，咚……
还有声音！他猛然张开眼睛，慌忙地跳到地上，这新买的床铺似乎还会跟着声音振动。已经是凌晨三点三十分了，为什么还有？他打开灯，房间里一片安静，床铺也没有什么异样。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床铺，突然，那床铺抖动了一下，吓得他往后踉跄了几步。
这房子真不能再住下去了，他马上更换衣服，带上随身物品，迅速离开，跑到附近的旅馆住宿。尽管在旅馆已经安全了，可是这一夜的折腾，他根本没有睡好。只要安静下来，就仿佛听到那声音从远方逐步逼近；只要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那床铺振动着往他靠近。
醒来以后，他还是要像往常一样上班，因为他的是管理岗位，得看着下属工作。回到公司之后，同事们都被他苍白的脸色吓到了，有的还问候他的身体状况，他没有回答什么，只是苦笑置之。
他决定退房了，这地方他不合适继续住下去，尽管房东强调此时退房需要赔付违约金，但他还是坚持，毕竟生命比金钱重要，他得好好保命。后来，他搬到了另一个小区居住，也避开了与“4”有关的房号，这次租住的是303。搬家以后，一切都回归平静了，他的气色逐渐好转。
二
此后平静多日，一转眼，就过去了大半个月。
一晚，他带下属外出吃饭，回到家已经深夜。他回到房间静坐在床上，思考着下属向他提起的问题，正当想得入神的时候，床铺好像被床下什么东西撞到了，吓得他大跳起来。
他盯着床铺看，刚刚坐过的那部分床盖呈球体形状慢慢升起，仿佛床盖下有个人头升起来逐渐向他靠近，没过几秒，床盖下伸出一双血红色的手，伴随着一阵女人的哀怨哭声，往他扑过来。
他立刻闭上眼睛大声呼救，只听到一声凄厉的女人尖叫，接下来就安静了。
他猛然张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铺上平整如初，原来刚刚只是做梦。他赶紧掀起床盖，下面也没发现什么，松了口气，匆忙洗澡就睡了。
再过几天，他听朋友说那晚的月亮是近几十年来最大最圆的，可谓甲子难得一遇，于是他靠在窗旁，独自欣赏月色。他想到自己自小就孑然一身，现在也找不到合适的婚恋对象，难免暗自神伤，不过这样也好，就算自己有些什么不测，也不会连累别人。
这夜的月色分外醉人，他从来没见过体积如此巨大的月亮，月光如流水般挥洒在他脸上，仿佛映出一个不一样的他。他越赏越着迷，渐渐的，月轮外周在寒风之中泛起一抹阴森的气息，如同沸腾的血液不断往外喷涌，教他惧意顿生，马上把窗户关上。
那一幕血色的月亮深深印在他心里，仿佛在什么时候见过，却又无法说清，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熬了多久才睡着。
半夜，他觉得呼吸困难，胸闷难舒，最后被沉沉憋醒了。他张大嘴巴深深地呼吸，直到他清醒的时候，发现他的胸部被床盖包裹着，他把床盖扯开，发现床盖下竟然有一双冰冷的手紧紧抱着他。
他大惊失色，慌忙挣脱那双手，但越是挣扎，那双手越是抱得紧密。
咚，咚咚，咚………
床下又发出断断续续的撞击声，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响亮，最后连床铺都被撞起来了，把他撞得连人带床上下震动。
时间仍然是凌晨三点整。
一想到那晚看到的血手，他就害怕得紧闭双眼，“放开我，放开我！”
床下传来一声幽幽的女人叹息，接着那声音颤抖着说：“大少爷，你忘记我了？”
“什么大少爷？我不是什么少爷！”这声音根本不是人类发出来的。
“我是月容啊，好不容易才把你盼来了，你怎么能轻易忘记我啊？”他感觉枕后渗出一阵寒意，接着有一个人头缓缓接近他，那冰冷的皮肤紧贴在他脖子上，慢慢摩擦着他的皮肤挪到他的脸上，直教他浑身颤抖。那双手越抱越紧，直到他不能呼吸，昏死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感觉头痛欲裂，额上一片湿冷，走进洗手间照镜子的时候大吃一惊，他额头红肿，皮肤渗着鲜血，他哑声惊呼。
转身冲出洗手间，赫然发现房里床边多放了一张床，细看竟然是他曾经住过404号房的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已经扔掉了吗？他全身晃动一下，几乎要崩溃了，但是眨眨眼坚持住，立刻打电话给原来的房东关于这床弃而复得的怪事。房东赶到他家的时候，看到他红肿流血的额部，一脸愕然。
老杨把他拖进房里，把整个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他，房东的眼神就变得闪烁起来。老杨生怕房东会借机离开，便连忙把外门锁上，站在门口苦苦再三逼问房东，他才勉强开口：“其实，这张床，还有其他的家具，都是从旧货市场免费捡来的。”
“免费？哪有这样的好事！”
“听说这家具是上世纪建国前后时期一个没落家族的宅子里搬出来的，但是人们只要听说是他们家的，都不敢要，但是我当时手头紧，觉得没事就要了，收在出租的房间里。”
“你不是说之前的租客都没问题吗？”
“确实是没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你有问题。”房东无辜地说。
“我不管，你今天一定要负责到底，不然你就躺着离开这门口吧！”房东看到老杨怒视着他，那圆睁的眼睛，布满了扭曲的血丝，教他打了个寒颤。
房东无奈，只好呆在老杨房里，挨个打电话，花了好几个小时，最后找到了一个据说是那个家族家仆的一个后人，查问到大概的情况。
那家族是当时本地曾经享有盛名的柳姓富商，柳老爷膝下有五个儿女，其他儿女都还好，唯独大少爷风流成性，终日沉迷酒色，后来又疯狂爱上一个女仆，但偏偏这女仆性格倔强，不与他交好，这大少爷为了逼迫她就范，就对她使出体罚仆人的酷刑，苦苦将她逼死了。
那女仆被折磨致死的当晚，正是月圆之夜。她临死前，曾狠狠地诅咒他们一家。她死后不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家人便相继离奇死亡。人们都认为这家族邪门，不敢接近他们的老宅，所以直到后来城区重新规划重建老区，他们家里的家具、古玩等一众物品才被传到了旧货市场里。
房东说完这旧事，不免寒意心生，而老杨则莫名其妙像失魂一般看着房东，对着房东吹了一口气，房东打了一个寒颤，突然对老杨怒目相向：“你这个贱人，你是什么出身，敢在本少爷面前装清高，今天就要看你能清高多久！”
说完，他手执老杨胸口反手把他扳倒地上，接着揪着他的头发往前拖，一直拖到那张404号房的旧床旁边，把他抱到床上，接着脱去他的外衣，揪住他的头反复往床上使劲猛磕，一次比一次狠劲。老杨双目失神，头被多次狠狠地撞击到床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似乎还夹杂着硬物碎裂的声音。
咚，咚咚，咚……
三
一位住客经过303号房，发现门口敞开，他好奇地走进去，眼前的一幕让他深深震惊：一张破旧的床上，两个男人躺在血泊之中。他们全然赤裸，昏迷不醒。一个男人紧紧地从背后抱着另一个男人，被紧抱的那个男人面容已经血肉模糊，可依然咧嘴而笑，反复说着一句话：“我诅咒你们柳家，我诅咒你大少爷生生世世都孤独终老，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那住客顿觉恶心，哪里还敢看下去，转身就逃，边跑边喊救命。
后来，那个房间被清空了，那张床也被送走了。人们都认为这是租客与房东之间的私人恩怨引致的惨剧，而从此以后，那房间便被闲置在那里，无人敢近。
每当凌晨三点，在旧货市场的某处，似乎隐隐传出一些奇怪的响声。
咚，咚咚，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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