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爱过

（一）

晚上十一点十五分。借着车窗外小站上的灯光，林原发了一条状态：嘿，我要回来了。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机，已经有回复了：什么时候到？

林原不由自主地轻笑，就知道。

“明天早晨八点二十五。”

再无后文。

火车开动了。几分钟之后，离开灯光闪烁的城市，又进入似乎看不到边际的黑暗里。林原睡不着。那好吧，想想刚才秒速回复的这个人好了。

从哪儿想起呢？好像有太多可以回忆的。

吴埑的妈妈曾经和林原的爸爸谈过恋爱呢。上小学的第一天，两个人带着各自的孩子报名。林原记得吴埑的妈妈个子很高，嗓门很大。拉着自己的手就揪着吴埑的耳朵：“这是妹妹，以后不能欺负她，也不许别人欺负，听见没有？”

那个时候的吴埑就瘦瘦小小的。眼神里透着倔强。许多年后，他个子长高了，却依然瘦。眼神也没变——当然，后来的后来，林原听别人说吴埑看她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怎么个不一样呢，林原一直不太清楚。或者说，根本没注意。

小学一直在同一个班。可是那时候的林原不需要吴埑保护。林原有自己的护身法宝，她的成绩一直是年级的第一名，班长，中队长。总之，她的光环比吴埑耀眼很多。那时候，林原想不起来她和吴埑有哪些交集。

开始有交集是到初中了。初中时，林原是班里的语文科代表。那时她已经不那么耀眼了，像中了魔咒，一上中学，她的数学就直线下降。只有语文依然是她傲视群雄的资本。那时候，每到中午，林原就要在黑板上给大家抄一篇散文，其他人抄完了，她下来还得在自己本子上再写一遍。有一次，就因为这样耽误的时间，数学作业没完成。上课时，被数学老师狠狠讽刺了一通。

林原那时也已经从里到外地倔强了。下课后，所有人都离开了，她在自己座位上，愣是一声不吭地把眼泪收回去了。

“以后，你的本子我给你抄。”

是吴埑。林原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长高，小眼睛里依然透着倔强的男孩，刚憋回去的眼泪刷地全下来了。

到今天，林原还记得吴埑看到她哭时惊慌失措的样子。

（二）

一下火车，热干面的味道迎面而来。林原深深吸了一口气：真好，我回来了。

“嘿，你回来了。”

很自然地递过了行李箱的拉杆。“我要去吃热干面。”“知道。”

吴埑一言不发地在前面走，林原乖乖地跟在后面。这个场景，太过熟悉。

从上大学开始，每年寒暑假，不都这样么？林原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她所有的同学朋友里，始终保持联系的就剩吴埑了。

每次回来，吴埑都会来接她。每次都是这样，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就静静地在出站口等她，接过她的行李，带她去吃热干面。

林原那时正疯狂地单恋着初恋。她和吴埑从来没说起过，可是她猜吴埑都知道。空间里她写的那些不可得的痛苦，悲伤，吴埑哪一条没看过？可是他从来不回复。

这么多年，他唯一回复的话就是：什么时候到？

林原不太擅长和男生打交道，她不是人来熟的类型。可是吴埑，是唯一让她觉得特别安心和轻松的存在。

“我明天再回去，今晚有高中同学聚会。”等面上来时，林原告诉吴埑。“没有男生的话，我就去。”

林原有点惊讶：“是不是要我给你介绍女朋友？”

吴埑说：“可以啊。”

他笑得特别认真。林原之前是给他介绍过女朋友的。在她毕业去了很远的青海当老师的第二年。李静是她的高中好友。见面两次后，李静给她打电话抱怨：“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我觉得他是为了应付你。”

林原还因此和吴埑发了脾气。她知道吴埑之前谈了女朋友，可是吴埑明明说过那姑娘要房子要车要当全职太太，他养不起。

后来他和李静就再没见面。后来林原就谈恋爱了。

（三）

回家的第三天，林原去看了初中的班主任，这是她每年都会做的事。

见面没聊多久，老师突然提起吴埑。“他还是没给你说吗？”

“说什么？”

“他爸爸上次见我，说让我给你提一提，他们家吴埑喜欢你很多年，又不敢说。太内向。他爸爸倒是很想让我给你们做这个媒呢。”

“不可能。”林原特别肯定。

真的不是矫情。吴埑喜欢她，林原是曾经有过一丝自作多情的怀疑。可是这么多年吴埑对她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表示。除了到车站来接她。

林原上班的第一年，特别不顺心。当时她好多次和吴埑抱怨，说想回家来，至少有一帮朋友在身边。可是吴埑只是说，你想清楚再决定。

有一次下火车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林原一个人不敢住旅馆，是吴埑订好房间等她。两个人住在一个房间里。她记得自己当时还拉着吴埑和她聊天到凌晨三点多。最后吴埑实在受不了说睡觉吧，明天我还要早起上班。这样适合暧昧的时间，吴埑一点点异样都没有——当然那时的林原也没有，甚至现在想起那个夜晚她都奇怪，两个人怎么一点点尴尬都没呢。

吴埑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感情生活，从来没问过她男朋友的问题，从来没给她透露一点点喜欢的意思。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呢？林原很好奇，可是她不想问。她怕这是大人的意思，然后她会失去吴埑吧。

（四）

林原知道他们都说男女之间是没有纯洁的友谊的。如果有，要么就是一个人装傻，一个人真傻。

可是是谁呢？

没有时间考虑了。她和徐乘离就要结婚了。几天以后，徐乘离和他的家人就要来林原家。

那天和吴埑分开前，吴埑说等公司放假了，一起聚聚吧。林原答应，好。

可是后来整个假期，林原再也没有接到吴埑的电话。她莫名地有点心虚，甚至不敢打电话过去问。

假期结束，回去上班的第六天，林原领了结婚证。她晒在了空间里。

晚上，她看到吴埑的浏览痕迹了。可是吴埑什么都没留。

很晚了，吴埑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其实每次你回来，我都想说，你回来了，真好。要幸福。

林原很想回过去追问点什么，可是问什么好呢？问了又能怎样呢？

不如像曾经的吴埑一样，沉默吧。

林原还知道，许多文章曾经教导过，他不说，不过是不够爱。

可是林原宁愿相信，他爱过。那样一个倔强沉默的少年，那个看她时笑容会比较认真的少年，那个每次只问你什么时候到的男人。应该是爱过的。

这样想起来，总有些美丽的细节能够作证。而这些，也是此后琐碎人生里能让你时时觉得温暖的存在。也许爱过，也许被爱，有何不可？

吴埑，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