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蕾的记忆

      小时候，我很疑惑，人记住的事物是储存于大脑，还是心灵，然而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味蕾也是可以记忆的，而且记忆的比大脑更为精准。

     我不曾忘记童年，不曾忘记那时的欢愉，大概就是因为味蕾一直让我回忆过往。

       我出生在东北的农村，过去资源非常匮乏，吃食也很少，为了满足胃肠和舌头的需求，人们不得不发挥智慧，让单调的食物变得美味。我记忆中，姥姥就是这样的能人，她会把那些田间地头的野菜、河里的小鱼小虾变成餐桌上的美食。大概从那时候起，我的味蕾便有了最初的记忆，那记忆中的味道不断勾起我对过去的思绪，回想起我的童年、我的姥姥……而我对于现在所吃下去的食物，是从来不会有这种感觉的，没有哪种味道可以让自己流连。

      曾经的东北平原，是一片苦寒的地带，冬季漫长，尤其在农村，很少能买到肉，新鲜的蔬菜宝贵而不多见，但是大自然是仁慈的，总是在适当的季节给予人们各种各样的野味。冬天去了，万物复苏，河里的鱼虾，大大小小，随处可见，漫山遍野的野菜也竞相破土。

味蕾的记忆

       春天，冰雪消融，土层变的松软，渐渐生发出新绿。姥姥常常带着我们去田野、河道旁采野菜。那时候人们很少用农药，田里除草，都是靠着人力一根根拔起来，所以，田里长出来的野菜自然不会携带残留的农药，大可以放心的吃。春天的野菜很多，荠菜、蛰麻菜、婆婆丁、柳蒿芽等等，都是人们常吃的。蛰麻菜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但自从姥姥过世，很多年了，我都没有机会再尝到那味道。顾名思义，蛰麻菜是会蜇人的，采摘的时候要带手套，否则双手触碰到，就会痛痒难忍。第一次采它时，我也被蛰过，以至于想它会不会蛰我的肠子，战战兢兢的吃进去后，竟发现自己安然无恙。虽然这种野菜不好惹，但是因为味道鲜美，我对它的食欲从未有所减损。蛰麻菜会蜇人，但却无毒，而且有清热解毒、祛风定惊的药用。姥姥常用蛰麻菜做汤，无需繁琐的制作工艺，无需过多的佐料，只是保留了野菜本身的味道，就足以安抚躁动不安的味蕾。或许，美味就该是如此简单的，繁琐的制作反而会损耗食物本初的味道，入口不知食之何味。诸如婆婆丁、车前草、灰菜之类的野菜，都具有凉血解毒、清热利湿等功效。北方冬季寒冷干燥，零下几十度。因为用火炕取暖，饮食结构又非常单一。所以，人体缺少水分的滋养，冬去春来，免不了会出现阴阳失衡、内火旺盛的状况，而这些野菜就代替了药物，在不知不觉中调理人们的身体，平抑体内的毒火，这不正是自然界的恩赐吗？

       姥姥家门前有一条小河，夏季多雨，河水上涨，上游会被冲下来许多鱼。那时候，我六七岁，表哥大我三岁，他常常带着我去捉小鱼，拿着他用旧纱窗做的鱼网堵在小河河口，只见成群结队的小鱼星接二连三的撞进来。小鱼星的身长不超过三厘米，力气小的很，我和表哥捉的很轻松，大人们有力气捉大鱼，更不会和我们抢。所以，我们每次都会提着小水桶满载而归。姥姥会把这些小鱼洗干净做给我们吃，不必开膛去除内脏，因为鱼太小，内脏完全可以忽略，那时候的山水没受到污染，鱼儿又出生不久，内脏自然不会留存重金属之类的东西，可以放心食用。通常，姥姥把洗好的小鱼用盐巴和花椒粉腌制一会儿，然后将表皮微微湿润的小鱼放在面粉里滚一滚，等锅里的油烧热了，把小鱼放进去，煎至金黄就可以吃了，味道香酥咸鲜，那许久不知肉味的舌头，遇到此等美味便欲罢不能。

       到了秋天，草木渐渐枯黄，漫长的冬季又要开始了，各家的主妇开始着手贮备冬储菜，常见的是白菜、土豆、萝卜等等。因为家里人口多，姥姥对于冬储菜的准备更为细心和周到，不仅有酱黄瓜、咸蘑菇、辣白菜等酱腌菜，还有各种干菜，诸如土豆干、黄瓜干、豆角干、茄子干……每年冬天，姥姥的厨房里都会摆着各种酱腌菜和干菜。

      秋天收土豆时，大的，放在菜窖留到冬天吃，小的，一般煮熟后，切成薄片，放在太阳下晒成干。姥姥做的土豆干炖酸菜真是美味，土豆干韧劲十足，很有嚼头，再加上酸菜的酸爽，成了冬季一道开胃的大餐。

     姥姥晒制各种干菜的习惯一直都保留着，她知道我最喜欢吃土豆干，所以每年都要晒一些，以至于在姥姥去世后的一年，在我家的橱柜里还放着没吃完的土豆干。

      记忆中，有许多美味，但是都集中于童年。后来我去镇里、县里、南方上学，与姥姥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大概用手指头都可以数的过来，吃到姥姥做的菜也变的越来越“奢侈”。姥姥去世后 ，那记忆中的美味就真的变成了久久萦绕于心头的记忆，再也品尝不到了。

      之所以说人的味蕾是有记忆的，而且会对儿时品尝的味道记忆深刻，是因为我发现很多人都会谈及和难以忘怀童年的吃食。

       姥姥小的时候是在辽宁庄河长大的，虽然也地处东北地区，但是却近海，所以常常会吃到海中的鲜味。后来因为闹饥荒，当时只有十八岁的姥姥跟着父母逃荒到了吉林，又在这个叫穆家粉房村的地方嫁给了我的姥爷，再后来，她从没回去过自己的故乡。还记得，她时常给我讲小时候的事，太姥爷每次出海会捕回来很多海货，虾爬子是最常见的，姥姥总是跟我讲虾爬子如何的好吃，她每次都讲的绘声绘色，非常开心，至今我都还记得她那满足的笑容。但自从姥姥来到姥爷的村子，几十年都没吃到过海鲜，更不用说是虾爬子了。一方面是交通闭塞，海鲜运输困难，另一方面也受经济条件的限制，买不到也买不起海鲜。后来，姥姥病重住院，因为输液和服药刺激胃，什么都吃不下。有一天，同病房的病友家人带来了刚煮好的虾爬子，也给我的姥姥带来一盒。平常，她总是喝几口稀粥就把碗推走了，无论怎么劝都不再多吃一口。但是那天，姥姥却把那一盒虾爬子都吃完了，而且又像以前那样和我们讲小时候在海边的生活。回想起那时，病床上的她多像一个开心的孩子啊。

       味蕾是有记忆的，姥姥有，我也有，每一个人都应该有。故乡是生命开始地方，是人们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那里承载了童年的记忆。我们从那里降生，从婴儿的懵懂中醒来，开始识别和记忆这世上的一切。故乡的人给了我们最初的情感体验，喂给我们第一口食物，让我们第一次尝到酸甜苦辣各种味道。无论走到哪里，故乡的美味都是难以忘怀的，因为那里面留存着我们对亲人的思念、对欢乐童年的回忆、对岁月沧桑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