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蕾记忆

作者: 雪流觞_ | 来源:发表于2022-02-01 19:57 被阅读0次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2022年2月1日,正月初一凌晨四点。人生半百,过年,心中多是追忆。年,还是那个年;心灵,却再也无法遇见从前的自己。今年彻底禁了鞭炮,无法在爆竹声中一岁除,好在年夜饭时有一场短暂的鹅毛飞雪及时应景。年年不过如此的节日美食,无法打动你的热情,却能如期勾起你的回忆,将自己置身于N年前的某个场景……

    七八岁时的一个元宵节,城里食品厂上班的表哥骑着他的二八大杠来串门,礼物包括两袋包装精美的“汤圆”。与大集上称来,随便装在塑料袋中,颜色黯淡、形状不规则的元宵截然不同——它高傲地挺着雪白且乒乓球一样滚圆的身子,文静地卧在印着精美图案,发着柔和光芒,被塑封起来的包装袋中。就像皮肤白皙,举止端庄,穿着时髦的城市女孩,与我们这破瓦寒窑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从表哥得意的窃笑中可以猜测到,这一定是他下班时掖在身体的某个角落“顺”出来的。

    母亲拿来剪刀,庄重严肃地在包装袋的一端,剪出一条齐刷刷的线。汤圆在柴火架起的大锅里旋转跳跃,气泡的上升,在由透明变得淡青,微稠的汤汁中,变得缓慢,踌躇起来。带着丝丝微甜窜入鼻孔。煮熟的汤圆,身子更加肥硕,软软地挤在碗边画着两圈蓝边的搪瓷碗底部。冬日微凉阳光下飘起的热气,也不同寻常地扭动着袅娜身姿,如果用现在的网络词语形容一下,应该是“仙仙”的感觉。

    短把铝勺舀起一枚身子微颤着发出晶莹的光的汤圆,虔诚地举入口中,丝滑;小心地将它咬破,花生、芝麻、青红丝、甚至还有可能有一点点半透明淡黄微绿的果铺揉成的馅料在口腔中炸裂。就像秋风扫过高粱地,味蕾痉挛着从舌尖向舌根掀起颤栗的波澜,多巴胺喷涌着从唇齿向脚后跟冲撞。那一刻万物无声,世界静谧。第一次将周围的一切幻化成虚幻的“美好”,装入幼小的眼中,直逼心灵。

    对于常年吃玉米饼子喝玉米粥的年幼的我,这是一次全新的味蕾体验。“洞天石扉,訇然中开”,就像多米诺骨牌,一颗汤圆炸燃了唇舌,给身体全部感官带来了一次极致的,前所未有的体验。那时的我暗自思忖,等长大挣了钱,一定每天买一袋汤圆,早中晚每顿都要吃上几粒。现在的汤圆,廉价又多样,就算是拾荒的大妈,也可以奢侈地吃半盘倒半盘。但我的味蕾,却再也不会因为一颗汤圆而激动,最多就是在最隆重的元宵节选上名字优雅,包装养眼的两包,祭奠一下逝去的那次灵魂痉挛。

    中学时,在条件寒酸的学校住宿。吃着食堂,每周的生活费不会超过十元,零花钱,是一毛也不舍得花的。校门口那个锈迹斑斑的小卖铺,几乎没因为零食消费过一分钱。年少的我们,肠胃的蠕动速度就像村西头那座破败的老磨坊里的那台落满了尘的粉碎机,填进去的食物没几下便在刺耳的“咔嚓,咔嚓”轰鸣声中碾成齑粉。于是前胸与后背贴在了一起,摩擦的力量更大了,小腹因极度的痛苦不断发出“咕噜,咕噜噜”的悲鸣。

    每天中午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的几十人嬉笑着呼通呼通跺着楼梯跑向宿舍。拿出有些泛黄的长方形铝制饭盒,里面的勺子随着摆动的手臂有节奏地撞击。南院与北院不同班级的同学,不一会便都汇聚在通往食堂的小路上。每当回忆起那时的情景,我都会想起爷爷端着拌好的鸡食走向喂鸡槽,院中群鸡抻长了脖子,急促高声地“咯!咯!”大叫,发了疯地扇动着翅膀拥成一团冲过来的那一刻。

    大家目标一致——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食堂那两个向外飘着香味的窗口。窗口内一高一矮两位阿姨,都略胖,平常看起来健健康康。可是每打起菜来,手抖的病都会复发,那根细长柄的大马勺她们根本拿不稳。右手好容易打起来的一点菜,在抖动着运往左手拿着的饭盒途中,又会掉落几枚菜叶,每次看得我都心惊肉跳。

    好在食堂那位系着被一层层黑黄油渍浸染得几乎可以防水的围裙的大师傅,偶尔会用他高超的手艺将两位阿姨治愈。当然,最重要的是也顺便慰籍了我们饥饿的灵魂。那是一碗被称作鸡蛋汤的神奇美食。

    勾了浓芡的汤汁里沉浮着零星的小豆腐块,或是土豆丁。鸡蛋飞子拉着透明细长的丝,就像飞天在空中舞动的,雾一样飘渺的纱裙。在盛汤的桶中上下均匀分布,绝不会有一星半点厚此薄彼,这使汤看起来,鸡蛋是占了主角的。但如果你用筷子仔细地挑,或用勺子贴着桶壁慢慢地滤,是绝对不可能弄出略大的一整条的。“挥一挥衣袖,带不走一丝云彩。”这时任你舞动斧钺钩叉,也绝占不到一点便宜。看似有形,实则无形;出神入化,色空无辨。是我今天给它下的最高礼节的定义。

    小时候农村坐席,称它为“羹汤”,是整场宴席的压轴菜。装上五六碗羹汤,包了浆的木质托盘上,滚着马勺盛汤时滴下的大滴小滴的椭圆汤珠。终于在大席上碰到了油花花的人们,用这厚实的热汤,吸溜吸溜地给肠肠肚肚再溜个缝,粗糙的大手将嘴一抹,满意的微笑从嘴角挂到耳根。农人简单的幸福,就此达到巅峰。

    读书后我才知道它还有一个文雅的称呼——“蛋花汤”。每在阿姨盛汤的时候,手疾必然痊愈,绝不会发抖,满满的两大马勺是实打实的。如果你的饭盒够大,又能跟她撒个娇,阿姨甚至会再给你加半勺,直到装满一大盒。氤氲着蛋香的汤气每次都会让我恍惚间感觉自己是刚消受完一场四角炕桌支愣起的宴席,鼻腔中若有若无地缠绕回荡着四碟八碗的酒肉香气。

    当然,这一大盒子热汤也绝不会辜负你的期待。当它一口口滑过食道,股股热气随之流入腹中。受气包一样蜷了许久的肠胃开始逐渐变得饱满,充盈。吊在旁边的心肝脾肺也终于可以不费劲地抓到依靠,稍事休息。那时肠胃的容量潜力真是大,就像联欢会上小指粗的成串气球,不把它吹成透明状拳头大,是不肯停下来的。饱腹感带来的惬意,可以让你的心情美美地愉悦一个下午。此时此刻,夫复何求。人生若于困窘中,所愿所求也不过如此简单。

    工作后的鸡蛋汤情节,始终伴随着我,并且直到今天,依然深爱此物。尝试着在里面加上肉丝、扇贝丁、牡蛎、木耳等食材,都很搭,亦很美味。鸡蛋实现了自由,再也不用满锅挑那一块稍大的盛入碗中。此时倒是万分神往那出神入化的满锅飞雪功夫,却始终无法练就。也许就是缘此,当年如诗如画,人间至味的感觉终究没有再现。

    所有过往,终将在瞬间流逝;好多故事,一转身便已山高水远,永不再现。因为感动或热爱,不觉间铭刻于心。经年后故人依旧,只是两鬓发华,心中草杂。蓦然回首,仔细品味,那件事,那口汤串起的人间烟火,才最能在滚滚红尘中将你安慰,把你治愈。

    岁月如风,回忆多是美好;

    时光荏苒,美好终成故事。

            2022,寅虎年正月初一

            以此文献给今天生日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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