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村庄》23

作者: 苏怀亮文字 | 来源:发表于2018-05-17 05:48 被阅读117次
    《木石村庄》23 《木石村庄》23

    胶车 车倌 车马店
    胶车比二饼子车大得多,它的通用名称叫大车。它比二饼子车也年轻得多,大概是二饼子车的第几十代甚至是第几百代孙。只因它有两个橡胶轮胎,我们家乡的人就叫它胶车,我奶奶干脆叫它胶皮车。
    我们村大约在上个世纪的60年代初才有了胶车。那时是生产队时代,生产队有了胶车,就象70年代中期公社有了拖拉机一样令人兴奋。胶车进我们村的时候,我还不大记得事情,听人们说,当时全村人倾巢而出,围着看稀罕。男女老少唏嘘不已:啊呀,这车才大了!大队干部说:这还算甚了,再过一二年,生产队全是用的拖拉机。但直到70年代末,全公社才有两辆拖拉机。
    胶车得用三匹或四匹骡马来拉,用一匹最高大、最有力气的骡子或马驾辕,驾辕的叫辕骡或辕马。从车轴中伸出长长的如麻花一样粗细的几根皮绳,再并排套两匹或三匹骡马,叫梢子或拉梢。胶车比二饼子车先进了一些,最关键的一点是有了滚珠轴承。有了轴承,再加上轮胎充气,走起来自然就轻便平稳得多。载重量也就大大提高了。其次是胶车有了制动系统,也就是刹车,我们地方上叫“摩杆”。就是用两块木版夹住轮子内侧的钢瓦圈,平时放松,两块摩板呈倒八字形,下坡时,用绳子一拉,通过机关使木版合拢夹住瓦圈。木头与钢铁摩擦,发出嘹亮的锐叫,那种声音很特殊,不是一种拖长的、平直单调的声音。很像是只用两三个音符、同一种旋律在吹号。北方多山路,经常能听到那种吱——咕儿——吱——咕儿——的“胶车”声。有趣的是,胶车的这种摩杆声也如人的嗓音,几乎没有相同的,一辆有一辆的特色。
    我姥姥家门前二三十步远就是一条很大的官道,拉炭,运盐,运粮草。小时候去姥姥家串们,门前的大道上胶车特别多,尤其到了早晨,对面坡上常常下来一溜胶车,所有的拉摩杆声汇合在一起,好像许多把号在各自乱吹。大人们对此习以为常,我们小孩子却爱凑这份热闹,一听到那悠长的胶车声,我们就赶紧跑到路边,等到最后一辆胶车过来,纷纷抢着往车上爬。大多数车倌对我们较友好,不理我们。我们坐上一段路就下去了,高高兴兴地返回。坐胶车,那是我们最大的快乐和享受。有的车倌却对我们横鼻子竖眼,大声地喝喊,我们就只好悻悻地离开,跑开后,我们就回头一齐高声地骂那个不近人情的车倌。
    在我们小孩子的心目中,车倌是了不起的人,真是威风八面,羡慕得要命。那手里的大红缨长鞭一甩,啪——啪——,像鞭炮一样清脆嘹亮。当然,我们羡慕的还不仅仅是拿长鞭,能天天坐胶车,主要是羡慕车倌驾驭那几匹剽悍骡马的能力。胶车一到村口或生产队社房的场院,车倌就高声地吆喝指挥他的骡马怎样转弯、倒退、前进,喔!喔!得得得得,吁——!哪一个牲口不听话,就啪的一鞭,骡马就乖乖地听从指挥。由于羡慕车倌,我们也经常玩赶车的游戏。找几根绳子,两个在前面当梢子,一个在后边当辕马,另一个当车倌,手里拿一根软软的长柳条,学着车倌的架势。尤其游戏的开始,谁也不想先当骡马,想当车倌,互相就吵嚷半天,最后还得“采咚采”地确定。然后轮流当车倌,过一把英雄的瘾。
    车倌不仅令小孩子羡慕,大人们也羡慕,甚至是有些眼红。对于在田地里受苦的人来说,车倌是一份美差,劳动强度不大,挣得工分又高,出门还有一定的补助。所以车倌家里的生活要比普通人家好一些。人们眼红的还有另外一个谁也心知肚明,谁也又无法言说的原因,那就是车倌有外快可捞。比如外出搞副业,或者是从牲口的草料中克扣一点。在那个穷困的年月,打闹上一碗是一碗。1974年左右,有一部电影叫《青松岭》,在那部电影里,车倌已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反面人物,鞭杆子里面也有了阶级斗争,贫下中农一定要把鞭杆子夺回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过在我的记忆里,车倌和农民还没有对立到那种程度。那时,社会上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说的是当时有四种最吃香的职业:“听诊器,方向盘,拿工资的干部,销货员”。车倌就是农业社的司机。尽管如此,人们眼红归眼红,赶大车这营生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了的。毕竟,一个生产队才有一辆胶车,况且赶车还得有一定的技能。就好像草原上的骑手一样,虽然都会骑马,水平却有高下。拉胶车的骡马,都是生产队百里挑一的好牲口,由于草料充足,个个剽悍刚烈,不易驾驭。车倌也因此很“牛”,这个职业也就比较稳定。车倌一般都要当上五六年甚至一二十年。
    老车倌有绝技在身。绝技在那把大红缨鞭子上。赶胶车的鞭子不同于普通的放牛或放羊鞭。鞭杆大约有五六尺长,由两部分组成,手握的一部分是一截三尺左右、端端正正的红柳把,红柳把上再绑着二三尺长的由三四股细竹条拧成的软把。鞭绳,也叫鞭股,是用多股好牛皮筋拧成的。鞭绳也有五六尺长。鞭绳的末梢,是一尺多长的象面条一样的鞭梢,鞭梢也是上好的牛皮,柔软而坚韧。对于车倌来说,辕马和鞭子是最重要的心爱之物。在险要的路上,最见辕马的力气、灵巧和训练有素。它甚至可以救车倌于危难之中。好的鞭子同样也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威力。所以车倌特爱打扮辕马和鞭子,给辕马的鬃上,尾巴上,笼头上绾彩色的绸带,给脖子上挂铃铛,将鞭把油得亮亮光光,或用彩色的塑料带缠绕出来,鞭绳的上端挂着一拃多长的流苏,很漂亮。鞭把到边梢拉直了有一丈多长。这么长的鞭子,一般人根本甩不了,一甩往往会把自己的眼睛或脸给抽伤。有的老车倌甩鞭子,那真是随心所欲,指哪打哪,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我小时候坐过一次我姐姐她们村里的胶车去我姥姥家,车倌是一位50多岁的汉子,叫秦六,不过我们家乡的方言把姓秦的“秦”说成“曾”,秦六好象是我姐夫他们家的亲戚。记得是夏天,车倌儿秦六叔坐在车辕上赶着车在路上走着,突然,车倌向路边的草丛里“啪”的一鞭,一只麻雀就被打中了,他跳下车拣起来递给我说:“给,老命,拿上到店里烧着吃”。一路上,他一共给我打了6只麻雀。我因此不知多少次地向村里的伙伴们炫耀过我这独一无二的见识。近几年我看过一些武打片,里面的一些武功高手能用鞭子将点燃的蜡烛打灭,别的武功我不大相信,惟独这我相信。
    车倌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虽然一个生产队才有一两个,但同一种营生,同走的几条路和同住的车马店把他们联在一起,聚在一起。方圆几十公里乃至上百公里的车倌们都是熟人。车马店是车倌的俱乐部,他们组成了天南海北、闲侃神聊的乡土艺术沙龙。乡间有几句俗话,“冷清不过光棍家,红火不过车马店”。“冬天的车马店,神仙也流连”。太阳落山时分,车马店早早地就点起了灯,烧热了炕,熬好了茶。南北东西的路上,一辆辆胶车或牛车陆续地进了院,听见外面车马响动,店掌柜就迎了出去,高声问候道:“啊呀,今儿这个传天(传天,方言,意思是坏天气。),冻了哇!”车倌则豪迈地回一声,“淡求事!”店掌柜就又说:“快卸快卸,茶正熬好了”。“好好好,不误事,你快忙你的。”店掌柜一扭身进去了,车倌卸下牲口,拴在随车带的铁槽上,添上草料,将车绳线收拢好挂在辕头,一切收拾停当,进了店。
    车马店一进门是一块较宽敞的地,对面是一个大灶台,左右两边是两盘顶头的大炕,炕边各烧一个火炉子,各点一盏油灯,进来的车倌与在坐的那些车倌们若是一般的熟人朋友,则互相问候一番,如果有几位关系特别好的,则一见面首先是一顿日祖宗操奶奶的好骂,家乡是这样一种习俗,见面就骂的,那关系一定非同一般。就这样边骂边上炕,放行李,抽烟,喝茶,拉话。估计人来的也差不多了,店掌柜就开始张罗做饭,问车倌们吃甚呀,其实问和不问差不多,那个年代大家都做着一样的营生,种着一样的粮食,过着一样的日子。吃食不是玉米就是高粱,好年景也无非是糜米谷米山药白菜。店掌柜拿出盘子称,车倌们各自解开自己的米袋子,挖一碗出来,每人半斤或六两,焖一大锅饭,捞几盘咸菜,大伙围着吃。有时车倌们也想改善一下伙食,那就由店里统一弄来荞面,软米和肉油,吃一顿糕荞面,或者买一只羊,吃一顿炖羊肉。钱,大家均摊。这种吃法,家乡人叫凑份子。吃完饭,继续喝茶抽烟拉话。高扬二吼,红火烂溅。冬天夜长,反正也不能早睡,得好好喂牲口,骡马全凭夜间吃喝。到了半夜多,再把牲口一饮水,就一个个陆续睡下,有的还在灯下捉一会儿虱子,那边就鼾声如雷了。第二天,太阳露头,院子里一阵忙乱,车倌们套车起程,各自东西。下一站,他们又将聚合在另一个车马店里,上演他们昨日的人生戏剧。


    《木石村庄》23

    (特别声明:文中油画作者:高彩霞。未经作者同意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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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兰郡子:六七十年代,落后的生产力,物质匮乏。
        但对于孩子们来说,好奇、热闹非凡和流动的人性组构的民俗民风的淳朴,却是一生即平淡却温暖的美好记忆。这种叫故土的东西每一个人都有,每思念之,故土情怀油然而生!
        难得的是作者文辞对生活的勾描,对一个时代乡土人文气息的提炼概括。车倌把式劳动技能的物我合一,出神入化的境界渲染,车马店的人来人往,语言的活泼俏皮,生活的五味杂陈全融注于一腔 热情似火的故土情结中,令人感慨万千!
        作者的立意深远,欣赏精彩!
      • 兰郡子:先占沙发,空闲时间来评论。哈哈:sm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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