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文/亓沐 图/网络

沈绮雨坐在房间里，盯着直播间不停更新的弹幕发呆。

主播是绮雨高二那年关注的，当时喜欢他的原因好像简单得幼稚，不过是迷恋他磁性的嗓音而已。而至今仍在关注他，是因为她的青春，好像也就只剩下这个了。

绮雨冲了一杯茉莉花茶放在手边，看了一眼今天的话题：你做过什么伤人的事？

茉莉花茶的热气在空中缠绕，绮雨抬起头盯着天花板看上好几十秒，眼眶微微发热。

像是被什么力量驱使了一般，绮雨点了直播间里右下角的电话图标，头一次和主播进行连麦。

郑凡面对着电脑屏幕看着连麦的一堆人，眉头微微皱起。每天连麦的都有一大波儿人，但好多人都是重复的，很难听到新的故事。而那些重复的人的问题大多是关于友情和爱情的，内容大抵相同。

郑凡轻轻揉了揉眉头，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自己就是做情感咨询的，一般不就是关于友情和爱情吗？

郑凡点开连麦选人，突然发现一个陌生的头像，便点击她进行了连麦。

郑凡职业性地开口：“你好。”

对面传来的甜美女声竟让身为主播的郑凡一时晃了神，这是他进行的所有连麦中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让他不由得微微勾起了唇角。

郑凡及时把思绪拉了回来，急忙开口：“对于今天的话题，你有什么想和我们分享的吗？”

绮雨把右手死死握紧，狠狠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嘴唇艰难地蠕动：“我做过的最伤人的事情，是在不懂爱的年纪伤害了一个少年的真心。”

在主播的牵引下，绮雨把故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高一那年，和绮雨初中同班的男孩儿吴泽宇对绮雨展开了猛烈的追求。那个男孩儿，初中毕业以后选择了去社会闯荡。

可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哪里懂得爱情啊？

所以，绮雨委婉地回应：我觉得我们的性格，只适合做朋友。

可吴泽宇却从未放弃，绮雨读了三年的高中，他也就追了她三年。

绮雨去了离家很远的地方读大学，他二话不说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踏上了开往她所在城市的火车。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绮雨的心里不是感动，而是慌张。

随着年龄渐渐增长，绮雨已经确定：她对他，没有爱意。

可是情债，欠不起，也还不清。

可是爱情，真的勉强不来，无法将就。

绮雨开始躲着吴泽宇。情人节那天，吴泽宇打电话约绮雨出去玩，绮雨当然感受到了这其中的诡异，正想拒绝，电话那头传来的话却让绮雨胸口一窒，把即将说出口的话活生生咽了下去。

“绮雨，这座城市真大，这么大的一座城市，我只认识你一个人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今晚以后，我一定放手。好吗？”

绮雨的手不自觉地将手机握得更紧，眉头微微皱起，对着手机那头轻轻应了声：“嗯。”

出于对别人的尊重，绮雨还是化了个淡妆，她选了一件长裙，穿上高跟鞋，提上手提包才出了门。

可当她抵达手机短信里显示的KTV包间时，她才惊觉那是一场怎样可怕的骗局。

偌大的包间里，挤满了人，大多是她新认识的大学同学，而吴泽宇，抱着一束红玫瑰，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对于不相爱的人，这样的场合是特别尴尬的，他到底懂不懂？

绮雨呆呆地看着吴泽宇向她走近，不等他开口，她便贴近他的胸膛，轻声开口：“我们先出去好吗？”不等他应答，绮雨已拉起他的手向包间外大步走去。

刚走到马路边，泽宇倏地停下了脚步。男女力气悬殊大，绮雨无奈，努力拉了他几次无果后只得作罢，站在他眼前抬头仰视他。

吴泽宇眼里的雾气一瞬间刺痛了绮雨。她又怎么忍心伤害一个真心喜欢她的人？可是啊，感情的事，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勉强啊。

泽宇看着发愣的绮雨，忽然举着红玫瑰向绮雨单膝跪地，笃定地许她一世爱情：“绮雨，和我在一起好吗？我等了你很久，不是为了让你愧疚，只是因为我是真的爱你。”

绮雨看了眼地上的吴泽宇，轻轻闭了闭眼，终究还是说了一句再俗不过的话：“对不起……”

说完她便转身坚定地向马路对面走去，心绪乱飞，感觉头比地球还大。

马路上忽然驶来一辆失控的大卡车，绮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狠狠推到了一边，瞬间失去了意识。

等到她醒来时，就看到那个前一天夜里还对着她手捧玫瑰单膝跪地的男孩儿，已经失去了双腿，脸色苍白，悲凄地躺在她旁边那张满是白色的病床上，眉宇间尽是担忧。

绮雨的心狠狠一疼，眼泪唰地一下就落下来。她慌忙起身下床，却一下摔到了地上，头撞上了床旁的椅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声响，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一把把手上的针头拔掉，一路爬到了吴泽宇的床旁。

绮雨看着他那两条空荡荡的裤管，心里像被挖了个窟窿般钻心地疼，呼吸也变得沉重。她趴在他的病床前，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吴泽宇缓缓睁开眼，阳光有些刺眼，他眨了眨眼，又重新张开。听到身旁的动静，吴泽宇转头一看，便看到了绮雨那不停抖动着的身子，他心疼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宠溺地开口：“傻瓜，我不是好好的吗？”

他动了动身子想起身，却惊觉腿部完全用不上力，他惊恐地把手一点点移向腿部，摸到空荡荡的裤管时，浑身竟不可控地哆嗦起来。

而绮雨，在他摸到裤管的同一时间，再次号啕大哭。

泽宇抬手捂住了湿润的双眼，他知道，他此刻，绝对不能倒下。不然啊，绮雨这个傻姑娘会做什么傻事儿都不知道。

泽宇拍拍绮雨的背，声音有些颤抖：“绮雨，乖，不哭了，我饿了，你去给我买点儿吃的，啊？”

绮雨抬起头，一双眼睛哭得肿红，看到泽宇的一瞬间眼泪又忍不住翻腾肆虐。“对不起……对不起……泽宇……对不起……”

吴泽宇用手拭去她的泪，“没事儿的，乖，别哭了，去买点儿吃的。”

绮雨担心地看了一眼吴泽宇，他立即笑笑：“傻瓜，放心，我不会有事儿的，我保证，绝不轻生！”绮雨这才起身出了门。

绮雨关上门一段时间之后，吴泽宇突然像猛兽爆发似的痛哭起来。而绮雨，蹲在房门口，捂着嘴大哭，浑身颤动。

过了一个小时，绮雨提着一大堆吃的摇摇晃晃地进了病房。吴泽宇打趣道：“你还真是不把病人当病人啊！”

绮雨看到他发红的眼眶，心紧紧揪成一团，却还是回应道：“不管，你必须全部吃完，吃完啊，你就是我的人了！”说着便把一件白T恤扔到了他手里。

吴泽宇这才注意到，绮雨早已换了一件衣服，和他手上拿着的，显然是情侣装。而衣服上，印着的，是他们两人名字的字母缩写。吴泽宇张开嘴动了两下，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吴泽宇接过她刚削好的苹果就往嘴里送，边吃边对着她说：“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学校吧。”

绮雨削苹果的手一滞，“回什么学校啊？我要在这里照顾你。”

吴泽宇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傻瓜，你不方便照顾我啊，我爸爸等会儿就到了，你啊，先回学校，等有时间再来看我，啊？”见绮雨还要开口反驳，他又补充道：“听话！”

绮雨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只得答应。

回到学校，绮雨急忙赶回宿舍找银行卡，又不放心地拿出手机拨通了吴泽宇的电话，直到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传来，她才松了口气。挂了电话之后便开始收拾东西，并向学校请了一月的假。

哼，傻瓜才听你的呢。

刚到医院，绮雨第一时间就冲到了住院缴费处付住院费用。可是，她却被收费员告知费用已经缴清了，吴泽宇也已经出院了。

绮雨不断地摇头，转身往病房冲去。打开门，却只见到一片白色，一片死寂的白色。

绮雨失神地走进病房，在病床旁找到了他留下的信，她打开信封，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起来：

亲爱的绮雨：

我走了。请原谅我第一次欺骗了你，可是我也是迫不得已。我不希望你因为愧疚而和我在一起，这样，我们谁也得不到幸福。你懂不懂？还有，别再觉得对不起我，这辈子有机会守护你一次，我已经很满足了。请你答应我，一定要幸福。

对了，这次的受害者，还好不是你。我会好好的，勿念。

                             泽宇留

绮雨的眼被泪水填得满满当当，倚在床头哭得不能自已。

每次都是他在无止尽地付出，那她呢？她能做什么？除了一句又一句的对不起，她还能做什么？

故事讲完，手边的茉莉花茶早已凉了。绮雨看了一眼花茶，忽然想到了“人走茶凉”这个词，心里隐隐作痛。

听完整个故事，郑凡做了个深呼吸，对着麦克风问：“那你，想做什么呢？”

绮雨用纸巾将脸上的泪拭去，轻声问：“主播，我想问问你，你相信十多岁的爱情吗？”

郑凡想也没想，坚定地对着麦克风说：“我相信。十多岁的年纪，或许担负不了多大的责任，扛不起两个人的一生，但那些为喜欢的人所付出的真心与温柔，让人无法质疑。”

绮雨轻轻“嗯”了声，声音却明显有些哽咽。

郑凡再次开口：“那你为什么不找他呢？”

“他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我压根儿联系不到他……”

“那你，是真的想找他吗？你不爱他，又何必找他呢？”

绮雨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回复郑凡：“我这么说吧。以前的我不懂爱情，那时的我，总以为爱情必须是一见钟情的怦然心动。可自他离开以后，我才明白，有的爱情，是日久陪伴的温柔。可惜我是个慢热的人，现在才懂，他都已经离开了我才懂。曾经我对他说了太多句对不起。那年至今所积攒的我爱你，我想用余生补给他。”

郑凡勾了勾唇角，“我知道，那个男孩儿，叫吴泽宇。你别管我为什么知道，如果想找他，就按我说的去做。我推荐你一位主播，你去听他的直播，他会给你答案。”

挂了连线，绮雨慌忙关注了郑凡推荐的主播，刚好他在直播，绮雨便点了进去。刚听到主播的声音，绮雨的泪水便断了线。此刻听到的声音的主人，不是吴泽宇，还会是谁？

绮雨双手颤抖着点了连线，一个人对着手机屏幕又哭又笑。

吴泽宇的节目是鼓励残疾人阳光面对生活的，而极少有人愿意把自己的伤疤袒露在阳光之下，人们总喜欢把那些伤痛藏在黑暗中，越深越好。所以连线人数实在是少得可怜。

看到有人打来连线，吴泽宇点击连接了通话，却在听到她的声音时瞬间失措。

绮雨低声说了句：“傻瓜，我爱你。”

那句迟到了三年的“我爱你”，终于得以说出口。

吴泽宇沉默了好久，绮雨紧张地再次开口：“吴泽宇，这次，我不准你再不经过我的允许就把我抛下不管！”

吴泽宇眼里噙满泪水，温柔地说：“今天的直播先到这里。我发给你地址，你过来。”

吴泽宇发了地址后一个人紧张地坐在沙发上，烟灰缸里已积攒了好几根烟头。

他是在离开她的第一年学会抽烟的。那年，他和新遇上的朋友郑凡合住在一起；那年，每天夜里，他的梦里都会出现同一个场景：那天夜里，一辆突如其来的大卡车向绮雨冲去，他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绮雨被卡车冲出去好远，地上一片鲜红。

后来，他就从梦里惊醒。再后来，他直接整夜整夜地失眠。所以，他开始依赖香烟，并渐渐上瘾。

绮雨抵达他指定的地址时，正想抬手敲门，手刚碰到门，门便“吱啦”一声敞开。

他没关门。

走进屋内，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他，她轻轻地走过去，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脖颈，小声抽泣起来。温热的气息在他的脖间缠绕，“泽宇，你瘦了。”

泽宇把手覆上她的，突然失笑，“绮雨，我前世一定是碳酸饮料，一见到你就开心得冒泡。”

绮雨笑他傻，随后起身收拾屋子。

泽宇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收拾东西，嘴角翘起，他很享受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他们两人，已经是夫妻了。

看到烟灰缸里的一大堆烟头时，绮雨的眉头皱起，转身看向吴泽宇开口：“你以后啊，不准抽烟了。我很讨厌烟味儿的。”

泽宇含笑点头，“知道啦，以后不抽了。”

手机铃声响起，泽宇看了眼屏幕，随后接起，郑凡的声音传来：“兄弟，咋样？这次请我吃啥？”

泽宇笑了起来，“想吃啥，你来定。啥我都请！”说着用余光扫了眼绮雨，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得嘞，等我好好想想。你先把手机拿给嫂子一下，让我和她聊两句啊。”

泽宇便把手机递给绮雨，“喏，我们的红娘有话想和你说。”

绮雨接过电话，缓缓向阳台走去，郑凡倏地变得严肃。他说：“嫂子，泽宇为你吃了好多苦。以前我们住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在深夜惊吓出声，每次做梦都是梦到你被车撞的场景。每夜都睡不好，常常失眠。曾经我特别讨厌你，讨厌你不理解一个人的苦心。可是啊，只有你，才是他的药。你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绮雨回应：“嗯，我知道了，我们会的，谢谢你啊。”

郑凡说了句“不客气”便挂断了电话。

转身回到客厅，绮雨紧紧地抱住了泽宇的腰。泽宇笑她小色狼，一见面就总摸他。

绮雨正对着他的眼，哽咽着开口：“泽宇，我们结婚吧。”

泽宇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怎么，你就这么急着嫁为人妻啊？”

绮雨把他抱得更紧，“不是，只是想让你一直是碳酸饮料，每天见到我都开心得冒泡。”

泽宇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对不起啊，绮雨，我试过放弃你，可是我发现我真的做不到。所以，我只好自私一点了。”

绮雨靠在他坚实的胸膛里直摇头，双手将他抱得更紧，“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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