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天气热得出奇,人站在校园里,像是蒸笼里的馒头。我来到一棵柳树下,想体验一下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感觉。柳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满头长发,像是要竭尽全力地钻进大地来逃避着这燥热的天气。
我蹲在柳树下的树荫地,用手指拨弄着地上几只疯跑着的蚂蚁。我突然想到热锅上的蚂蚁好像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这些蚂蚁一定是受到了极大的威胁才到处乱窜。如果用放大镜看它们,我想用抱头鼠窜形容它们并不夸张。有几只蚂蚁另辟新径,竟然爬到了我的鞋子上。我准备用手指头助它们翻个十万八千里。这时,我发现有几只蚂蚁很特别。它们个儿头比蚂蚁小了近一半,头尖儿,屁股圆。我还没见过这么小的蚂蚁。我伸出两个指头,想捏住一只仔细欣赏一下。谁知还没等我手指头靠近,这家伙一个筋斗云逃出了我的五指山。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什么蚂蚁啊,这是跳蚤!听说跳蚤这玩意咬人特狠,尤其是土跳蚤。要是身体某个部位被跳蚤咬了,开始微微发痒,用手一挠,一会儿便会挠出一连串的小红疙瘩。这些小红疙瘩真能叫你哭笑不得。你不去挠它,它痒。你挠了它,它就像跟你杠上了,它能让你一天二十四小时无时无刻不去想它、挠它、掐它,你甚至都想用针扎它,用烟头烫它。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的经验。
我慌忙站了起来,又是跺脚,又是抖裤子。可是,我还是晚了一步。我想成功登陆上岸的跳蚤至少不下十只。因为我开始感觉到脚脖子痒了。我弯下腰,把袜口里外仔细检查了下,果然发现一只正在躺平的跳蚤。我伸出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把它牢牢捏在了手里。小样儿,看看是你厉害我厉害?我用两个指头肚儿用力揉搓着,差点冒出缕缕青烟。我想跳蚤一定是粉身碎骨了,或者化成了灰也说不准。当我松开手指头,我傻眼了。这只跳蚤好像比刚才更精神了,我刚才那一阵揉搓,不仅没把它搓死,倒像是帮它做了个热身运动。顷刻之间,它又使出了看家本事,又是一个筋斗云翻出了我的手指肚。我又仔细寻觅着鞋子上、袜口上、裤腿上的跳蚤,尽管发现了几只,也都是让它们以同样的方法逃之夭夭。我想,跳蚤一定有个坚硬的保护壳,这如同它兴兵作战的盔甲,可谓刀枪不入。我又想到一个古老的方法。从前的人们身上容易起虱子,不论大人小孩,身上要是没几个虱子,反倒觉得缺少点什么。我小时候见过上岁数的老人们常在太阳窝下埋头翻着破皮袄捉虱子的情景。他们捉住一只,就用两个指甲盖背对背的挤它,还能听到一声清脆的爆响,有点像炒豆子快要熟时的轻微爆炸声。一上午的时光,他们的指甲盖儿上就爬满了虱子干瘪的尸体,指甲盖儿也染成了血红色。我效仿前人的方法,把捉到的一只跳蚤放到一个指甲盖儿上,然后迅速翻转另一个指甲盖儿,两个指甲盖儿合力围剿,只听得蹦的一声,跳蚤就变成一具干瘪的皮囊了。
当我离开这片阴凉地的时候,身上还潜伏着未知数量的跳蚤,这是我回家后才知道的。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小说,脚脖子传来阵阵瘙痒。我伸手去挠,前后左右挠了个遍,挠出一圈红色的疙瘩,像戴了一串红珍珠。一会儿,另一只脚脖子也瘙痒难耐,我用另一只手去挠,又是一串红玛瑙。我双手不停得挠两个脚脖子,根本停不下来。这个时候,我发现我的手还是长的少了,因为小腿上、腰上、大腿上、就连屁股上都开始痒了起来,我这仅有的两只手根本不够用。那一刻,我明白过来,跳蚤们像古希腊特洛伊木马一样跟着我回家了,而我就是那只木马。在我坐过的地方、躺过的地方,到处都有跳蚤的踪迹。我吓得也顾不上挠了,赶紧把沙发套、被套、褥单换下来,连同身上的衣服脱下,一起扔到门外。我又跑进卫生间从头到脚冲了一遍。我换上干净的衣服,找出也不知过没过期的灭害灵,朝着家里各个角落喷了个遍。当我坐下来,身上又传来阵阵瘙痒。那几天,我什么都不干,唯一做的事就是坐在那儿没日没夜,上上下下的挠。同时,我也领教了跳蚤的恶毒了。被它咬过的地方,没十天半个月根本好不过来。直到那年夏天结束了,我的脚脖子上还有一圈暗黑色的印迹,像是用烟头自虐过的一样。
从那以后,我害怕跳蚤,更痛恨跳蚤。只要在家里发现个黑色小虫,我就去看它会不会是一只咬人的跳蚤。令人欣喜的是,跳蚤打那以后从家里彻底绝迹了。
我后来想想,跳蚤是灭不了的,它们随着人类文明史存在了几千年,也许还要存在几千年、几万年。存在即是合理。家里虽然没了跳蚤,可是外边某个地方仍然有活蹦乱跳的跳蚤们,那是人家的属地。你误入了人家的地盘,就是侵犯了人家的主权,人家维护主权,群起而攻之,何罪之有?
关于那年夏天的跳蚤,我还想补充一下。那么小的东西,卑微的就像一粒尘埃,可真要爆发出力量,却是无与伦比。我想,跳蚤的筋斗云本事除了孙悟空和他的师傅菩提老祖能比得了,自然界的其它动物可真是自叹不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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