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厘米”

“差之毫厘，

谬以千里。”

01.

“往左一点，再往左一点，一点点就好。”

躺在床上的妻子用右手指画着我说，我正吃力的一点点移动那硕大的衣柜。

我一直搞不清楚妻子为什么总是纠结那一厘米的距离，我也从未过问，就算是满足她临终前所有的小愿望。

半年前，妻子检查出癌症晚期住院理疗，坚持了三个月，家中所有积蓄都已消耗殆尽，不得已的我们，只能搬出医院，回到家里调养，祈求会有奇迹发生。

我辞去了工作，全身心在家中陪伴妻子，可能这是我跟她最后在一起的时光。

我站在窗前，点上一根中南海，深深吸上一口，那种久未吸烟的眩晕感与恶心感充斥我的头脑。

望着漫天繁星，思绪万千，陪伴自己多年的妻子在不远的将来就要离自己而去。

想到这，眼泪便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02.

一天夜里，我抱着妻子入睡。

“松，好好活着。” 熟睡的妻子在我怀里说梦话。

“我会的，但是要跟你一起。” 我轻吻妻子的额头，轻声地对她说。

第二天早上，虚弱的妻子躺在床上一如既往让我移动那沉重的柜子。

“柜子的位置有些偏了，再往左移一厘米，一厘米就好。”

我按妻子说的去做，但这回我有些疑惑的问妻子，“为什么每天都要移动这柜子？而且每次都仅仅是那一厘米？”

妻子对我微微一笑，“为了活着。”

我不明白妻子这一笑的含义。

妻子信佛，如果正如妻子所说移动这笨重的柜子能够换回妻子的健康与生命，我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去做。

真希望能如妻子所言，为了活着。

03.

一个月以后，妻子食言了，我轻易的相信了妻子的话，每天日复一日的移动那沉重的柜子，仅仅是为了活着，那是屁话。

直到妻子离开的那天，她在我怀里终于心满意足的跟我说，“松，柜子就别再动了，这辈子能遇见你，真好，好好活着。”

我抱着妻子痛哭，嘴上不停地在大骂，你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根本没有什么狗屁佛主，全是假的，妻子被病魔折磨的痛苦难耐时候，你们在哪？

妻子在我怀里面带微笑的安然睡去。

我大哭。

04.

安葬完妻子，收到了亲朋好友对妻子的慰问，让我节哀顺变，早日从痛苦中走出来。

我何尝不想。

每每躺在床上，看着那不偏不倚的柜子，便想起妻子每天都不停让我移动它的话语。

我不止一次想将那柜子给卸了，因为看到它，我总会想起妻子被病魔折磨的样子。

最后我还是忍住了，妻子生前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尽全力的去满足她，在她离去后，如果连她最后的遗言都不能遵循的话，那我也没颜面活在这世上。

我找了新工作，重新开始生活。

希望能够带着妻子那份遗愿。

“好好活下去。”

05.

转眼过了两年，我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还升了职，状态越来越好。

一天晚上，正在熟睡的我梦见了妻子。

梦里的妻子是生前最美的模样，我看到她向我伸手，两年了，我终于在梦里看到你的正脸，难以掩盖我激动兴奋的心情，我张开双手迎着妻子跑去。

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我从梦中醒来，妻子也从我眼前消失。

正懊悔没能碰到妻子的我，看到天花板，墙面，床，正在疯狂的抖动，床头柜上的花瓶被猛烈甩到地上，碎了一地。

躺在床上的我根本无法起身，整个世界都已扭曲，就连窗外的天空都在无规则的晃动。

这时我才意识到，是地震。

但短短几秒钟内，我已经来不及反应，能清晰的感觉到整栋楼房都已倾斜，我侧边的墙面正向我砸来。

我下意识的往床下一翻，所幸躲过一劫。

下一秒，看到天花板正摇摇欲坠地往下掉。

我第一次感到绝望，闭上眼，准备接受死亡。

“妻子，我来找你了。”

06.

“松，好好活着。”

我艰难的睁开眼，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鼻子里呼吸的全是钢筋混泥土的窒息味。

“这有人！快来帮忙！”

我仿佛听到有人隔着一大堆石块在叫喊。

原来我没死吗，原来我还在人间。

我全身无力的躺在黑暗里，听着外边忙碌的声音，才知道原来我没死。

四五个消防人员将水泥石一块一块移开，终于我看到了第一缕阳光，格外刺眼。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清晰的看到了消防人员的面孔，我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可他们站在上边一动不动，我看到他们满是吃惊的表情。

好像感觉我的存活是不可思议，过了半分钟，他们才缓过神来将我从废墟中救出。

全身疲软的我回过头看着我躺着的废墟中。

我也看呆了。

在满是废墟的地区，我周围却没有任何一块石头，就像一个光圈，将我罩在里面。

再往上看。

那曾经被我嫌弃的衣柜，不偏不倚的抵住了迎面向我砸来的墙面，衣柜上方落满了无数石块，衣柜与石块的抵碰处，形成一个水平面，一厘不差，一厘不少，衣柜与墙面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区，将我死死的罩在下面。

远看，就像一名女性的身影，用她的身躯挡住了所有的石块，承受着所有伤害。

仿佛看到了妻子的身影。

07.

从医院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放声大哭。

原来妻子的那句，“为了活着。”不是对自己说的，而是对我说的。

那一厘米，救了我的命，如果稍有偏倚，衣柜会不堪重负墙面将会重重地向我砸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你的命来救我的命？”我仰天长啸。

我痛恨佛主，我恨自私的妻子，为什么不征求我的同意就私自决定我的生死。

我的梦想就是让你活着跟我共度余生，或者同你一起死去。

08.

我想起妻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好活下去。”

再回想起屹立在废墟里的衣柜，好像看到正躺在废墟里昏迷的我，妻子张开双手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支起一片天，在承受伤害的同时，正对着昏迷的我微笑。

嘴上仿佛在跟我说：

“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