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

你有没有做过这样一个梦，梦里的你在深不见底的冰冷海水中，脚上铐着脚链，长长的脚链下连着一个巨大的铁球。你就这么一直下沉，下沉…

这时候，你会看到一道白光。

听说，这道白光只有在快要死亡的时候才能看到，在那道白光里有你一生的记忆，甚至是藏在潜意识冰山中，从来不曾被你想起的记忆。

“你能看到你的一生，哪怕只是跳楼下坠的那十几秒。”李政的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左腿被打上了厚厚的石膏。

“嗯。”我没有心情对一个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长篇大论，继续低头削着苹果。

“你别削了，我这几天都吃不下东西的。”李政艰难的笑了笑。

“我知道，我是削给我自己吃的。”我把水果刀放在了桌子上，咬了一口削好的苹果，当苹果的果肉汁水在我嘴里爆开的那一刻，我在泪流满面前起身走了。

我跟李政两家是世交。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尝试自杀了。

他第一次自杀的时候，我们还在上初中。那时候李叔叔和阿姨在闹离婚没时间管他，他就从离学校一千多米的家搬到学校宿舍。每天不上课，也不喜欢跟人说话，拿着李叔叔从国外给他买来的游戏机躲在宿舍里面玩。学校管不了他，但碍于李叔叔在教育局的地位又没办法把他开除，于是就派出了我这个所谓的“青梅竹马”。

那天我在后操场找到他后，坐在他旁边。他低头玩着游戏，丝毫没有想理我的意思。我也不说话，只是从肥大的校服裤子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默默的抽着。

“你打算继续装作不知道吗？”当我抽完第三根烟的时候，李政开口对我说了第一句话。

“那是他们的自由他们的幸福，我们没办法干涉。”打火机咔哒一声，我重新点燃了一根烟。李政放下游戏机，抢走我手里的烟，狠狠的吸了一口，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我被他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他恼羞成怒却不知怎么报复我。

于是，伴着夏天的燥热和聒噪的的蝉鸣，李政第一次亲了我。

第二天，上午第二节课体操的时候，大家在操场配合着广播里激情洋溢的音乐有气无力的做着广播体操。这时候一辆救护车冲了进来奔向了右侧的男生宿舍方向。同学们一下子来了精神，起哄着跟着跑，教导主任和班主任们拼命的维持着秩序。我在队列里搜寻了一下，没有李政的身影。

糟糕…我从后方绕到了男生宿舍，看到了正在往救护车上装的李政。李政的衣服上都是血，右手手腕上的肉往外翻着，靠近腕骨的那一侧的骨头清晰可见。李政看到了我，伸出左手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那时候我以为他死定了。但是他还是顽强的活了下来。

李政第二次自杀的时候，是在墨尔本。是到我家找我爸喝酒的李叔叔说的。

李叔叔跟阿姨离婚之后，阿姨带着李政去了墨尔本，觉得李政换一个环境慢慢会变好起来。但没想到李政变本加厉。在我高二那年，李政自己开着车去森林公园，用最高的速度冲向了一颗古老的树。车的前半部分几乎都被撞烂了，还好车的气囊出来得及时，李政又捡回了一条命。

暑假的时候李叔叔问我可不可以陪他一起去看李政。我问为什么要我陪着，李叔叔说，李政说不带我去他就不见李叔叔。李叔叔说这话的时候充满了无奈和悲哀，我爸求助的看了我一眼，我只好放弃了假期去苏州看我妈的计划。

到墨尔本的时候，是李政载着阿姨来接的我们。但是走的时候，李政的犟劲儿又上来了。只肯载我回去，李叔叔和阿姨正好自己打了个车。

在车上的时候，李政又是什么都不说，只是边开车变望着我傻傻的笑着。

“阿姨居然还敢让你开车？”我没有心情欣赏异国的风情，只是死死的抓着安全带，把身体往后使劲儿靠着。

“他们都管不了我。”李政还是那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你是因为他们的事情所以变成这样的吗？”我小心翼翼的问到。

“什么事？”李政的脸色变了。

“你爸……和我爸的事……”我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李政踩了一脚急刹车，我吓的魂飞魄散，感觉自己的锁骨都要被安全带勒断了。

“李政你干什么？！”我气恼的下了车，对着李政就是一巴掌。

“你说，如果那天我们没有逃课提前回家，没有看到两个人拥抱赤裸，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李政仰起脸，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我一直在努力的说服自己去接受，你为什么不能？”我大声的对他咆哮着。

“我不能接受，哪怕到死的那一天。”李政踩了一脚油门呼啸而去，我直到今天都能记得李政那天的眼神。

从墨尔本跟李政分开后的第六年，我大学毕业后，收到了一条陌生人给我发的短信：

这次如果我能活下来，就祝福我爸和你爸。

我混着眼泪吃完苹果回公司上班后，当我晚上重新回到病房的时候，李政已经被盖上了白被单。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了。

李叔叔抱着李政的尸体哭的撕心裂肺，我拿起床头李政的手机。上面是一条未发送的短信，上面写着：我爱你。收件人，是我。

我拿出我的手机，看着未发送里的短信，里面也有一条“在一起”，收件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