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梦安
1.
我初中时有位同学唱歌很好听，她好像还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每当我清早借过别人的作业按在臂下，往自己的本子上奋笔疾书的时候，她就收齐作业站在我的身边，一边哼着歌，一边帮我望风。
我现在还记得她声音好听，并不是因为每次班里活动，她都会上台一展才华，而是就算在那样投入于赶作业的情况下，我仍然愿意去听听他的声音，记得我后来所有抄作业的时光里，再也没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
不过她对音乐的喜好，随着她对吉他喜爱的开始而渐渐走投无路，我还能想起她第一次给我说起她买了把吉他时的样子，那是她无论被老师如何夸奖都不会露出的喜悦。
她常回忆第一次在店里看见这把吉他时她的一点小激动，她常形容店里卖琴老师说话的声音有那么一点小悦耳，她常说起她第一次把琴弦弹坏心里竟有点小自豪，她常讲起有了这把吉他的日子她每天都多了点小希望。
好景不长，后来中考来了，所有课外活动的终结者来了。
我偶尔看到她早上红肿的眼睛，就会低头看看她手指上缠着的细绷带，然后叹口气告诉她，先好好学习，等中考考好再去和爹妈斗争也算有个本钱。
2.
初中毕业，她中考考得很好，我俩高中当然不会再念同一所学校，我本以为高中的岁月耳边少了点乐趣，我做事自然会投入更多，本以为丢掉唱歌如此好的同学是我的一大损失，自己的高中一定会常常念起她掩护我抄作业时伟岸的身躯。
结果事与愿违，似乎一直都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我高中同桌超凡的画技不久便让我“回归正道”。
高中几年，我和他上课无聊，我就在一边全情投入的给四面八方小讲，他就在一边聚精会神的给老师画像。
最后我讲完了，他也画完了，我俩一左一右罚站在办公室门口后，又开始一起交流这次意外“中奖”后的感受。
我俩同时在办公室罚站，班头只会碎我一句“话比屎多”，到他面前，总要苦口婆心地规劝良久。
我看见他看自己画时的笑容，又看见他看老师时眼神的无奈，然后想起被晾在一边的自己，就会有一股熟悉的悲凉涌上我的心头。
他对画画的喜好，随着文理分科而渐渐四处碰壁，我和他当时都留在了本班，我们班当时是八个理科班之一。
他还是在画画，尽管刚放下笔，他就要去算一些和颜料格格不入的数字。那时候火影已经流行了一段时间，他刚开始是画一些同人，获得了广泛的好评后，他开始自己画一些小的短篇。他开始变得有些乐观，乐观到看见了高高挂在班门口的高考计时表。
所有人都知道高考来了，他知道所有课外活动和业余喜好的终结者来了。
3.
高三那年，每当我看着他为了一道物理抓耳挠腮的样子，就会回想起他快要被数学逼疯时的状态，然后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先好好学习，考个好分数，选个好大学，还可以继续画画。
他每次听我这么说，就挥挥手，然后把它放在座位洞里的画稿拿出来几张看看，说他爸让他选个偏工科的专业，说是那样毕业以后会比较好找工作，我就记得他看着他的画稿，然后揉了揉眼睛，又用他一贯奔放的口吻，问候了一遍物理化的所有伟人。
4.
高中毕业，我们都高中毕业了，我大学再也没遇到这么会画画的同学，更没有机会再被老师提溜到办公室门口罚站。
说来是万幸，要是室友里再有这样一位合得来的哥们，恐怕我大学四年的学业就会完全荒废。
我大学有位学习很好的室友，他每天都早出晚归，也不能说他就喜欢学术上枯燥的内容，只是相比于其他人，他确实更愿意在自己的专业上花更多功夫。
那几年，有情侣手牵手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他正蓬头垢面地咬着面包往自习室赶去，有同学勾肩搭背出去潇洒的时候，他正一脸苦闷地坐在教室里算着数字。
直到大四保研，他才松懈一点，有一次我俩聚在一起，我问他怎么就这么喜欢自己的专业，他摇摇头说不是，他说自己没有其他喜欢的事情，把过多时间花在玩上他又会自责耽误了不少时间。
我听后点了点头，告诉他保研以后就轻松多了，他摇摇头说不是，他说关于专业上的学习，大多数时间会是一个无聊又辛苦的过程。
遗忘这件事，在生活的匆忙里，显得太正常了。
等到我家亲戚的孩子到了要念大学的年纪，一脸兴奋地向我打听大学的生活和追求时，我想起他，想起毕业多年，很久没再听到过铃响。
我想起他快毕业时有一次喝多，我俩一起坐在电脑前看电影时，全剧终后他用一口字正腔圆的英语默念着黑屏上滚动的制作组名单。
念了一段又沉默，沉默一阵又念起，我还一边吃着薯片一边意犹未尽的时候，他突然说了一句，拍电影多好，小时候他很想当个导演。
当时他脸上的苦笑，在我今后的生活里，无数次的在别人脸上一闪而过。
5.
这几年周围好多晚辈都到了念大学的年纪，大部分饭桌上只会抱着手机抠着键盘，难得有几位向我请教些关于前途的意见时，我却又常常显得无从说起。
有那么几年，耳边有特别多的声音，说着出国，说着工作，说着创业，说着薪酬，说着车子，说着房子，说着青春。
我每次看着一批人青春洋溢的笑脸，我就告诉他们一些关于理想与热爱的故事。
我告诉了他们太多关于热爱与理想的美好故事，却很少告诉他们这些故事大多有个无疾而终的结局。
6.
我刚上班时有次同事一起吃饭，喝酒的时间里，有位同事一直以前辈的身份，说着自大学以来他见过多少世面，不断地强调着自己的多才多艺。
他会停下了，指着我，向周围其他人说道，像小山这样就不好，一天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找些喜欢的事做，去健健身或旅行也好，去看看世界，然后再看看大海。
我当时苦笑了一下，抓起一杯和他碰了一下，我说我不比他，他的大海在他的朋友圈里，我的大海在我的梦里。
7.
我过年有次回家，刚好遇上高中同学聚会，饭局上我一眼就认出了高中几年天天陪我罚站的他。
他身材挺拔了许多，西装革领一脸喜气洋洋，吃饭的期间一直礼貌地回答着周围人的问题，能看出来，他大学选了个好专业，毕业找到了好的工作，这几年过得都很不错。
饭局过后唱歌，我俩有机会单独聊聊，我问起他后来还有没有画画，他说闲下来会画，只是一没有太多时间，二也没有特别好的平台给他机会。
我夸他大学学得不错，他摇摇头后抓起一杯和我碰了一下，说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能比他画得更好。
8.
过年我还参加过很多场聚会，见了高中的小伙伴们，见了初中的小伙伴们，见了小学的小伙伴们，但我再也没见到过初中时那位唱歌非常好听的数学课代表。
我这几年闲着没事，时常想象她高中毕业，哼着歌领到了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想象大学几年她哼着歌在各种社团活动里大放异彩。想象她毕业以后哼着歌递着简历，想象她又哼着歌获得了一份很好的工作。
我想象她哼着歌工作的样子，我想象她的丈夫也喜欢听她哼歌，我想象她每天哼着歌哄着自己的孩子睡觉，我想象她今后的生活就和她哼着的歌曲一样美妙。
我想象她也参加了很多场类似的聚会，我想象她去唱歌的时候坐在包厢的一角，我想象她周围的人，想象他们有些大声地喧闹着，有些小声地呐喊着，有些大声地欢笑着，有些小声地哭泣着。
我想象她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边哼着歌，一边等待着。我想象麦克风最后终于轮到了她的手里，我想象她请了清嗓子，我想象她开始唱了。
我想象她的周围有灯光闪烁，她的歌声像是流淌的时光，我想象她唱完后闪闪的彩灯，我想象那就像每一段涣散后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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