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师

千百年来轮回的宿命，真的可以摆脱吗？

【一】岭南的荔城，地处边陲，坐落于崇山峻岭之中，奇异而怪峻的山峰将荔城紧紧包围 。周围的大山，异常险峻，多是悬崖峭壁。高耸的尖峰，像一把利剑，仿佛可以触到云霄，鸟兽也极少敢在这一带出没。只有一条狭窄的古道，沟通荔城和外面的世界。荔城的历史无可追溯，偶然听城里的老者在坊间说道，也是说得含糊不清。

早间，云雾缭绕在青葱的山色中，山下人家屋顶的炊烟袅袅升起，娇艳杜鹃花含苞待放，恍若人间仙境。中午时分，明明是艳阳高照，下一秒，妖风阵阵，晴天霹雳，倾盆大雨一泄而下，让人瞠目结舌。

荔城，就是这样一座带着神秘和诡异的古城，让许多外来者望而却步。当地人对它的神秘诡异，即使居住多年，也不能以习以为常。

在这蛮荒边野之城里，住着当地最大的世家——莫家。

莫家，一个存在了上千年的神秘而强大的家族。莫家，在历朝历代中，出过王侯将相，也有文人墨客，其财富更是无人知晓具体数目。然而，莫家闻名于荔城却并非此缘故。莫家名声在外，却极少有人敢在背后议论莫家的事，怕一不小心传到莫家去，就是生不如死。

外来者多是不解个中缘由，当地人知道却也不敢多言。

一切只因曾经的蛊王出自莫家。

【二】

不巧，我的祖上也世世代代住在这荔城里，更不巧，我也姓莫。说到姓莫，恐怕整个荔城的人都知道我就是被称为莫家第十八代蛊师的莫家三小姐——莫菲。荔城，只有一户人家姓莫。

呵呵呵！我仰天苦笑，天知道我有多么希望自己不是莫家人，不是蛊师的唯一接班人。

对于自家的历史，我不想了解，却在从小被灌输中倒背如流。

自从一千多年前，第一个蛊王在莫家出世。那一天，荔城的各种毒虫怪兽都从四面八方朝莫府而来，纷纷进了这座城堡似的千年古宅。从此，莫家便再也无法逃脱当蛊师的宿命，代代相传，传女不传男，母亲传给女儿。莫家的女儿永远要姓莫，永远不可离开莫家。

这是莫家的宿命，也是我的万劫不复。

我的母亲——莫愁——蛊师的十七代传人。

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是她的渡劫的日子。

每逢这两天，她全身会奇痒无比，痛苦不堪，只有一直泡在高温的热水里，才不会让她近乎癫狂。

外祖母曾与我说过：初一、十五不要靠近母亲。

五岁那年，我亲眼看到她渡劫。

我忘记了那天是初一。听倦私塾先生念叨之乎者也，我偷偷跑出去，不经意间进了母亲的院子。

在门口，看到了让我触目惊心的一幕——母亲不断用手往自己身上挠，嫩白的皮肤，已经抓出了一道道血痕，格外狰狞。鲜红的血，汩汩地流下来，像是一道魔咒。

母亲痴痴狂狂，在房间里跑来跑去，看到我站在门口，她疯了似的跑过来掐着我的脖子，眼睛空洞无神。我直接昏死过去。外祖母不知道如何知道了消息，及时赶来，才救了我。

从小到大，我看到的母亲都是整日苟不言笑，脾气古怪。

从小我就不能像其他小孩子正常地活着。从我出生到五岁之前，从未被允许踏出过莫家大宅一步。我没有朋友，没有伙伴，在这座恢宏的千年古宅里，是无尽的冷漠与荒凉。家里高手如云，一支支神秘的黑衣人队伍在宅子里神出鬼没。从我懂事开始，母亲每日威逼利诱，想尽各种办法想让我学习如何养蛊，施蛊。

四岁那年，母亲命家里的老管家把我叫去她的房间。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对我不冷不热，而是格外亲切。我恭恭敬敬地站在她面前，她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随后，让管家端上一盒东西。

她说：“菲儿，这是娘亲做的“桂花糕”，你拿回去尝尝。 记住，到了房间才能打开来吃。”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拿起“桂花糕”朝自己院子走去。走到半路，好奇心驱使我打开了盒子，看到盒子里的各种毒虫在蠕动，我害怕得把盒子甩了出去，拔腿就跑，连头也不敢回。

即使我才四岁，可是作为莫家人，我知道那盒“桂花糕”意味着什么。

类似的事情发生了无数次，但是每次母亲都没有成功。

我发自本能地拒绝，哪怕我从内心恐惧我的母亲。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就是我的宿命。

不知为何，我从骨子里排斥一切跟蛊有关的东西。这点令母亲也十分费解。每次失败后，她平时没有表情的脸上都会闪过奇怪的表情，眼里都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嘴里念叨着:“怎么会……”说完满脸复杂地离开了。

幼年的我，一直想明白她为何无所不用其极地要我学蛊术。后来，我终于明白，才宁可从未明白。

【三】

在这边远蛮荒的荔城里，还有一户大世家——周家。

周家人也是土生土长的荔城人，原本周家只是城里一支商队的主人。这几百年后，不知不觉，一跃就成为荔城第二大户人家。在这荔城里，周家名望越来越高。

周家的夫人李潇潇，本是母亲少年时候的好友，两人情同姐妹。自从认识李潇潇后，母亲越发讨厌学蛊术，也多次违背外祖母的命令。

外祖母私下告诫李潇潇，永远不要再跟母亲来往。年少无知的李潇潇哪里会听，依然与母亲保持密切的来往。

外祖母知道后，一怒之下，对李母施了蛊。李母在蛊虫的噬咬下，痛苦地死去。

在母亲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李潇潇设法把母亲的安胎药换成堕胎药。母亲流产了，听说是个女孩。后来，母亲生了两个哥哥，可是男孩不能继承蛊术。很多年后，母亲有了我——莫家唯一的女孩。

但是，曾经的姐妹早已变成仇人了。

李潇潇生周公子那会儿，为报当日流产之仇，母亲对她下了蛊。只差点儿，就是一尸两命。

可是，有些变故永远无法预知。

恰巧，周家遇到云游的高人路过荔城，帮李潇潇解了蛊。世外高人说与尚未出生的周公子有缘人。后来，听说还收了周家公子为徒。而母亲却被蛊反噬，日日忍受蛊虫的噬咬，生不如死。外祖母的历时三年，才帮母亲把蛊毒发作的时间减少到一个月两次。

只是，曾经两姐妹的仇更深了。

这些都是家里的外祖母告诉我的。她严肃地说:“莫家人，注定没有朋友，没有正常人的生活，还有，远离周家人。”

幼年的我，不以为意。

也是在五岁那年，我认识周叶子。如果那时我知道她是周家的孩子，我不会靠近她，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自从母亲癫狂差点将我掐死，她就很少逼迫我学蛊，对我的管教也松懈了很多。

就这样，我认识了叶子。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太阳还是照样升起，只是没有像往常一样吹来阵阵妖风，我瞒着母亲，一个人偷跑出去。

在人来人往的集市，我看了会儿杂技，就饥肠辘辘在街头转来转去，转到一家包子铺，可是我没有带钱出来，只能紧紧盯着肉包子看，咽了一口口水。

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出一个满脸胡渣的胖汉子在我面前，粗声说:“小姑娘，想吃包子吗？我家也是开包子铺的，就在那个街角。你跟我回去，我给你包子吃好不好？”说着就牵起我的手。想着可以吃到包子，我点了点头，抬脚准备跟他走，一个美丽像仙女似的小姐姐突然来到我面前，把她手中冒着热气的包子递给我说:“看，姐姐刚买的新出炉肉包子，给你。”

我得到了包子，挣开胖大汉的手，津津有味地吃嚼起来。她在旁边看着我，胖大汉恶狠狠地蹬了她一眼就走了。

看着那人走远后，她回过头跟我说：“那个人专骗小孩子，是个坏人，以后不要跟他玩。”她接着说:“我叫叶子，你可以叫我姐姐。”

我答道:“谢谢叶子姐姐，我叫菲儿。以后我可以找你玩吗？”她点头。

在这个热闹的市集，我交到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她就是叶子。

我们约好一起偷偷溜出来，一起去吃肉包子，一起荡秋千……

在年复一年里，我们陪伴着彼此，一起长大，我却迟钝得仍然不知道她就是周家的小姐。

【四】

荔城的杜鹃花，开了，谢了。转眼之间就过了十八个春秋。

母亲在我的十八岁生辰前夕，把我唤进她的房间。她坐下，让我也坐下。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会儿，悠悠地说道:“莫菲，我因为当初差点错手掐死你，愧疚地放任你自由那么多年，现在，是时候该收心了。从明天开始，我传授你蛊术，没有学成之前，不许踏出莫家一步。”

我盯着母亲看了很久，很久，终于缓缓点头说:“好。”

我知道，这一天终于是要来的，那是我逃不掉宿命轮回。

可是我不想像母亲一样，接受宿命轮回，没有试过，如何知道不可摆脱？

在危急关头，只能求助叶子姐姐。

我从母亲房里出来后，急匆匆写了一封信就出了门。在信里，我告知了叶子姐姐我的身份并说了我母亲与我说的话。我一路飞奔，跑到幼年与叶子姐姐相识的的包子铺，把信交给店小二，让他立刻拿去转交给叶子。这些年，我们都是通过包子铺联系。我焦躁地等待在包子铺里，坐立不安。

荔城的天渐渐黑下来，突然就刮起了大风，没有来得及收摊的商贩，摊板也被掀翻在地。莫家院子里的梧桐叶，铺了一地荒凉，哀凉狗吠声从街头巷尾穿出，久久不绝。

【五】

莫家。莫家老太和莫愁，看着奇异的天象，莫名地不安起来。一番思索后，莫家老太叫家丁出门寻回三小姐。

约摸一刻钟，莫家三小姐被带回房里。“哐当”一声，房门被锁上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电闪雷鸣，暴风雨即将来临。堂前的莫家老太和莫愁心里却依然惴惴不安，总觉得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寻常。

莫家老太又增派了十个黑衣人，守在莫菲的门前。

莫家深宅里，莫菲的房间，房门紧锁，安安静静。

夜深了。

狂风大作，呼呼作响，像是魔鬼的咆哮。惊雷一声，整个荔城似在发抖。一道道闪电划过荔城上空，劈倒了古城里的千年老树。

第二天，万里晴空，蓝天白云。

莫家，却是不那么平静。

莫家老太一大清早就率领一众人，来到莫菲门前。看着安静坐在床上的莫菲，莫老太觉得不对劲。走近一步，她便知道，床上的不是真的莫菲。

易容后的周叶子，跟莫菲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欺身上前，掐住莫菲的脖子，爬满皱纹脸扭曲了，眼里仿佛淬了毒，一身杀气。用她苍老沙哑的声音说:“莫菲呢？”叶子面无表情。莫老太更怒了:“再给你个机会，不说出真相，后果不是你可以承担的。”叶子看了她一眼，依然闭口不言。

几乎就在一瞬间，叶子感受到有千万只虫在啃咬她的五脏六腑，她倒在床上打滚。从床上到地下，滚遍整个房间。莫老太头也不回走了，顺带叫人把门锁上。

平静了几十年的荔城，终是风雨再起。

一支支神秘的黑衣人，突然出现在荔城的街头巷尾，竹林山野，只为搜索一个女子。

【六】

待我醒来，蓦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木屋，在房间里，就可以闻到桃花的清香。打开门，周围是漫山遍野的桃花林，流水缓缓从门前流过。面对满目美景，惊慌和不安却徐徐地爬上心头。

这是哪里？叶子姐姐在何处？

我的记忆开始慢慢归拢。

记得那日，我在包子铺等待叶子姐姐前来商量对策。天快黑了，叶子姐姐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突然我颈部一疼，眼前一黑，就倒下去了。

我好像睡了一觉，梦中，一直有一架马车在狂奔，而我就在马车上。我想停下，却根本醒不过来。

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

我忽然就想到了什么，慌乱起身，一封信从怀里掉了出来。

我慌忙捡起来一看:菲儿妹妹亲启。

我想到了什么，我希望那不是真的。

我无力地撕开信，看到熟悉娟秀的字迹:菲儿，当你看到这封信，你已经平安到达了云城，这是一个距离荔城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住的是我哥哥师父的修炼之地，他已去云游多年，你可以安心住下。其实很多年前，我就被母亲告知你是莫家的女儿、下一代蛊师。莫周两家有恩怨，母亲不许我再跟你来往……我以死相逼，她无奈只能答应。

不要担心姐姐，好好活着。答应姐姐一件事，永远不要回荔城……永远……

我喃喃自语:“永远不要回荔城……”

可是，轮回了千百年的宿命，真的可以彻底摆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