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里人,来这里多久了?
我来自中国。从河内一直来到西贡。
为什么喜欢这里?有很多的摩托车。
城市很迷人,我喜欢坐着摩托车的感觉。有风。我爱上了这里的每一座城市。除了西贡。
我爱上了这里的每一座城,除了西贡当白日已尽,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种种声响越来越杂沓,这里便成为一座适合寻欢作乐的城。入夜以后,更要趋向高潮。
在杜拉斯的记忆里,西贡是一座巨大的容器。它盛满各式声音,喧嚣与气味。
我爱上了这里的每一座城,除了西贡于是,她写道:“他们发出的声音,全部声响,全部活动,就像一声汽笛长鸣,声嘶力竭的悲哀的喧嚣,但是没有回应。”
“房间里有焦糖的气味侵入,还有炒花生的香味,中国菜汤的气味,烤肉的香味,各种绿草的气息,茉莉的芳一香,飞尘的气息,一乳一香的气味,烧炭发出的气味,这里炭火是装在篮子里的,炭火装在篮中沿街叫卖,所以城市的气味就是丛莽,森林中偏僻村庄发出的气息。”
就像牧民熟悉草原,农民熟悉耕地。她熟悉它们的每道伤口。而你,你爱上了这里的每一座城。除了西贡。
我爱上了这里的每一座城,除了西贡从抵达的那刻起,你就像条脱水的鱼,挣扎在迷宫一样的喧嚣里。
新旧交替的楼群,错综复杂的巷道,背着巨大背包的人群,不同的肤色与面孔……面目全非的西贡,与所有的记忆,想象,背道而驰。
我爱上了这里的每一座城,除了西贡住的旅馆在极窄的巷子里,从大街上几乎看不到入口。走进去,两边的墙壁上画满涂鸦,墙角的小木桌上,摆着一叠一叠的螺。没有人入座,只有白色的炽光灯,悬在上方。
老板娘是华人的后代,可以说很简单的中文。房间里,几乎短缺所有的物品。有小小的阳台,积满灰尘。每次开门都会发出很大声响。
我爱上了这里的每一座城,除了西贡从窗口,可以看到对面阳台上的老外。你们笑着打招呼,然后继续各自看突然落下的雨。密集,短暂的雨水,并未打败炎热。
我爱上了这里的每一座城,除了西贡用一个傍晚的时间搭乘公车去堤岸。在一家很多本地人的餐馆里,吃掉一大碗牛肉面,又走很远的路慢慢返回。留下来的只是旁边座位上沉默的少年,背着书包,穿着蓝色校服。清瘦,留很短的头发。
中央邮局里,挤满各式各样的人,拍照,挑选礼物,站着写明信片。高耸的屋顶上电风扇咿呀咿呀地转动,发出筋疲力竭的声音。两边的红色长椅黯淡无光。
我爱上了这里的每一座城,除了西贡一个人沉默着在街上走。并没有拿出相机拍照的欲望。在这里,你的感官已经封闭,对任何事物都丧失兴趣。
没有秘密,私人占有,以及落幕感。你看到的只是西贡的背面。那种感觉,就像你始终站在幸福的对面。结果不过是,你怎样付出,便怎样收回。
天气炎热,衣服一层层湿掉又干透。你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只言片语要对任何人说,包括自己。
在西贡的最后一个下午,同一位越南小伙在小巷的冰水铺前坐着。巷子很窄,仅容两辆摩托车交错而过。
两边,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位。炒饭,冰水,唤不上名字的当地食物,简易盒子装着的水果。穿着暴露的女郎,追着每一位路过的单身男人问:要不要按摩?
身边的声音始终很吵。你们开始不咸不淡地聊天。简短的对话,夹杂着猜测与表情。
后来,他带你去订做一套奥黛。你们相互沉默着,走很长的路。穿过各式小巷,喧嚣至极的街头。
我爱上了这里的每一座城,除了西贡只有两个年轻女子的店里,他帮你挑选了浅灰蓝的上衣,与白色的裤子。面料是光滑的丝绸,宽舒的,腰摆以下并不贴在身上。
衣服在你离开奥黛的第二天拿到。你穿着它,走在异国的街头。不时有人问你是否来自越南。你笑着沉默,身后穿来他们的声音:你是中国姑娘。
深夜,西贡的街头,一地残留的喧哗。如同这个城市盛夏的费洛蒙,带着欲壑难填的影子。
电影《情人》里,日光明媚的午后,女孩跟着情人进入他们约会的房间。
房门在身后关闭,透亮的光随着百叶窗的缝隙洒落在地面。他们在房子里呆了很久。做爱,说话。不谈过去与未来。后来,她一次次独自走进那个房间,看着空空的房子。沉默。然后离开。
在西贡,你没有看到白人少女的影子,也没有看到黄皮肤的中国男人。
你只是听到那个来自北方城市的少女,她说:“身边所有的朋友都不知道我去看海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真的没有见过海,而且真的想死在海里,我真的是做好了死在海里的准备。”
就像你,两手空空,一次次投入大海。沿着漫长的海岸线,一路南下。在深夜,清晨,在海水的怀抱里试图与自己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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