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我独自行走在满目疮痍的城市中央,经不起糟蹋的鞋让我不得不随时注意脚下的碎玻璃等尖锐物体。这是我刚刚找到的鞋子,可不能被割破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迎面走来一个人,身着件黑色大衣,下摆随着来自外界的冷风猎猎作响。
“嘿!老兄!”我努力挤出笑容打着招呼。没办法,我真的是太久没见过人了。
距离我一米距离时,他停下脚步。
“你是寒冬季节进来的吗?”我问。
他没说话。我依然保持着笑容,也许有点僵硬。但是我讨厌孤独。
良久过后,他说:“不,我本来打算去找人。”顿了下,“他那里是寒冬。”
“噢那真是太不幸了。”这话我说得很不走心。事实上,来到这里的人大概都是上帝的弃儿,哪来幸与不幸之分。
“还好。我能找到他的。”
“是吗?祝福你,老兄。”
风越来越大,我感受得到。
我来自酷暑夏季,每天热得像条狗,不可能带有这么大的风。那只能证明,面前的这个人力量很强。寒冬遇上酷暑,他带来的风依然呼呼个不停。
“老兄,你要去哪儿?”我决定跟着他,以解一下酷暑带来的闷热。
“找他。”
我惊讶,“你这是在找出去的路?”
找不到的。这里的法则是困兽之争,它没有出路,没有希望,没有昼夜交替的黎明。
这里是被时间遗忘了的世界。
“老兄,你刚进来的?”我问他。只有刚进来的人才会相信有出路。就像我,刚进来那会儿为了找出路每天活得跟智障一样。当然,现在的我也没有好多少。
他没有理我,迎着愈演愈烈的风向前走去。
“嘿,老兄,这里没有出路的。”我好心提醒他,我们已经被上帝抛弃了。
他回头,冷冷地说:“这里只有你没有出路。”
我愣住。说什么胡话,老子当年也是发誓要找到出路的有志青年好吗!
“呵,是吗。”我的语气变得嘲讽,“难道你没有发现吗?这个城市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城市建筑的腐化速度也越来越快。我们迟早也会消失的!”
他抬头,看向永远没有太阳神的天空。我站在他的背后,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天空。天空万里无云,蔚蓝得让我想痛哭一场。
两年零四个月二十一天,我来到这里的时间。这里没有昼夜之分,可我却犹如天才般紧紧记着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没有用了,我迟早也会消失的……
“不会。”他语气笃定。看向我,“这里是外界负能量的聚集地,你已经被腐蚀了。”
他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而我将永远不会消失。直到找到他。”
冷风吹起他的大衣,向后呼呼地摇摆着。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默默地在后面给他竖了个中指。“嗤!看把你能的。”
竖完中指,我跟上了他的脚步。
2、
这里是时间碎片的空间。
我们都是来自不同地点不同时间的人,当我们被上帝抛弃掉进这里的时候,所处的季节就会被固定,因为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
两年前刚大学毕业的我,想过很多未来的生活,也许是白天忙得像陀螺晚上住的是蜗居,也许是失业又失业甚至找不到工作,再也许可能会偶遇狗屎一飞冲天成为暴发户。
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世界上很多事情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那天我就因为喝多了几瓶酒,颤颤巍巍之下就发现自己走进了这里。身上还穿着背心加大裤衩,从此告别了我凉爽的冬季。这比见鬼还刺激!
“老兄你呢?”我说完自己,问他。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找他。”
我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他就回了一句话。我有点不爽。
“知道知道。你会找到的。”反正我们很快就会消失了。
没有希望就没有绝望。反正我们出不去了。
“你哭了。”
我看向他,“啥?”
“你哭了。”他又说了一句。
我盯着他。片刻过后,抬手往脸上一抹,嚎啕大哭起来。
“我、我他妈的还想着工作后给我妈买房呢!我拼着老命,考了个大学熬到毕业,咋、咋就掉这儿来了……”越说越委屈,我哭得更厉害了。
“他是我弟弟。”他忽然说,而我还在抽噎不止。“我找了他十五年,终于有了消息的时候,我来到了这里。”
我虽然还哭着,心里却没有那么难过了。正想着要不要安慰几句他的时候,他又走了。
走的方向为东南方,我记得这个方向通向无昼。即永远的黑夜。
我皱眉,问他,“去那里干嘛?”
“找人。”
我继续皱眉,以表示不爽。但最后我还是跟着他走了。
走了将近一个月,我们遇到了第三个人。是个女舞蹈家,很美。可她似乎正在消失,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这是我第一次目睹他人消失的过程,内心惊骇万分间又带着浓浓的恐惧。
“她已经放弃了。”他说完,继续前进。
我忽然感到愤怒,“她在消失啊!”我冲他大吼,“他妈的,我们迟早也会消失的!”
我在原地蹲下来,开始抓狂似的揪头发。
我们如今所处的位置是城池废墟,周遭尽是残垣断壁,正赤裸裸地宣告着我们绝望的未来。
“世界给了你存在,并没有给你允诺一定能活下去。”
说的什么鬼!我更加愤怒。“所以呢?!所以我就活该倒霉吗?我就活该辛辛苦苦穷了一辈子最后还得不明不白地在这儿死去吗?!”
该死的,我又哭了。
“所以你就该自己想办法活着!”他居然吼我,“没有谁欠你什么,懦弱的小鬼。”
我哭哭笑笑,绷着的神经随着他的话语刺啦一下轰然倒塌。我知道,没有谁欠我什么,世界给了我存在,并没有义务允诺我一定能活下去。
我想起老妈,忽然意识到,穷不是命,认命才是命。
3、
又是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们来到了无昼。
伸手不见五指不是说笑的,在这里我看不见任何东西。
“嘿!老兄!”
“我在你左边。”
听到回答,我赶紧伸手出去,然后拽住了他的大衣。
“你看得见?”
“看得见。”
凭什么?我不服,“我怎么看不见?”
“你拥有的是时间记忆力。”他说。
“什么?”问完之后,我突然懂了。难怪我能把时间记得那么牢。
无昼是无边无际的黑,我一直拽着他的大衣走,走的不知是何方。
无聊了,我问他,“你来这多久了?”
“很久。”他说,“那年哈尔滨的初雪是十二月三号。”
“噢那场初雪我有看到,很美。”我记得那年我是大四吧,而我学校就是在哈尔滨,“我想,你来这里大概有三年了。”
居然比我还要久啊!
“你居然还没有放弃,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我摇头晃脑道。
“你也还相信着,不是吗?”
我哑然。像是唯恐我反驳那般,紧接着他又说,“没有消失是最好的证明。”
有的人进来不到一年就消失了,有的人甚至只是一两个月。而我已经两年多了。
“小鬼,信念是不消失的唯一办法。”
一路走来,我发现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鸡汤,而我喝得糊里糊涂。
“来了。”他说。
我刚想问什么来了,霎时间,就被他反手拉着跑了起来。我回头一看,乖乖的,一群自带白光的怪物在后方追了上来。
他带着的冷冽寒风吹到我身上,落到耳廓尽是呜呜作响的风声。我大喊,“那些是什么玩意儿?!”
我两年都没碰见过这些鬼东西。这倒霉劲儿!
“时间裂片里的恶魔!”
靠,他居然说那是恶魔。“那天使呢?!”
“世界上根本没有天使,人类得自救!”
噢我的上帝,没有天使陪伴的恶魔该是多么寂寞。
我们像疯子一样,于这漫无边际的夜里,狂跑而不知疲倦。
渐渐的,我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气味,像即将燃烧的大草原。
身后追着的怪物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我回头看一眼都是全身的鸡皮疙瘩。
“我们以后会怎样?!”我忍不住问他。
以后会怎样?
在这之前我从没想过要问这个问题,因为它白痴答案又显而易见。
“带你出去。”
我惊愕于他的回答。然后,大火真的烧起来了。
一瞬间,所处位置的真实面貌呈现在我面前。
这里是一半森林一半城市。火焰化作恶魔向森林席卷而去,黑雾弥漫在天穹,城市高耸的建筑摇摇欲坠。
“当主耶稣第二次降临时,那在基督里死了的人,必先从坟墓中复活。”他推开我,“记住,人类得自救!”
他的力量真的很强,在被推开时我毫无抵抗之力。我向后坠入于城市,眼睁睁地望着火舌缠绕上他的身体,继而消失在森林。
“不——!”
4、
“醒来了!两个小时零二十分三十九秒!”我听到有人说。话落之后,凌乱的脚步声纷沓响起,伴随着机器滴滴的刺耳声,人们惊讶的语气音节。我猛然睁开双眼,迅速拔掉身上的设备,“救他!救救他,求求你们!”
我要疯了。
我没想到他真的把我带了出去。
无昼尽头,原来是涅槃重生。
“阿城!”混乱中有人吼一句,“找回你自己!”
我怔愣住。记忆慢慢回笼。
这是一次精神治疗实验,我们的任务是潜入精神病人的识海世界,找出他们病症的源头。而私自潜入他人识海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被潜入者可能会被破坏精神世界成为彻头彻尾的傻子,而潜入者也有可能被病人的世界掌控,失去自我。
很显然,我差点着了道。
我看向旁边睡脸安然得近乎冷漠的人,问:“大羊啊,我刚才是不是睡得表情特丰富?”
“是,情绪波动很大,时而面目近乎狰狞。”大羊耿直地回答,“苏先生的情绪却一直处于冷静状态。”
苏先生指的是我旁边睡着的人,也就是“他”。
“现在是什么季节?”
大羊莫名地看着我,“春季。”
不是寒冬亦不是酷暑,是春季。万物复苏的春季。
治疗实验之前,我了解过苏先生的生平。著名作家,青少年教育家,南方人,有一失踪十五年的亲弟弟,于哈尔滨寻回,却在见面第一天目睹其弟意外身亡。
就此,便入了疯魔之道。
“是苏先生把我推了出来。”不然我根本出不来,因为我已在他的世界里失去自我长达两个多小时。
大羊思索片刻,说:“苏先生精神力很强。”
这我领略过了。
“苏先生说,那里是人类负能量的世界,还说人类得自救……”我喃喃着。
大羊递给我一杯咖啡,“嘿,别再被他影响你。”
我依然很疑惑,接过咖啡,“可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呢?”苦涩的咖啡滑过舌尖,我忽然想起那个消失的舞蹈家,“信念。”
“什么?”
“信念是不消失的唯一办法。苏先生说的。”
研究人员已经开始整理数据,苏先生依然沉睡,很快会被推回病房。大羊看向那边,说:“你知道的,苏先生是一名教育家。现在的人心灵越来越脆弱,信念很重要。”顿了一下,又说,“苏先生是我见过的最不像病人的精神病患者,也是最严重的患者。”
这话我赞同。
“当主耶稣第二次降临时,那在基督里死了的人,必先从坟墓中复活。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是《帖撒罗尼迦前书》里面的话。阿城,以后你会懂的。”大羊神情微妙地说。
我走出研究院,神情恍惚。
脑海里错乱的思绪疯狂地滋长着,苏先生诡异的精神世界,大羊神秘莫测的话语。
还有,我好像忘记了回家的路……
“阿城,要学会自救。信念是存在的关键。”
谁?!
我猛然回头,一辆大货车飞驰而来。猝不及防之下,我避无可避。身体被撞飞那一刻,我看到了苏先生。
“阿城,不要放弃自己。”他说。
5、
“阿城,醒醒!”
我惊醒。入目的是窗外白晃晃的阳光下,翠绿的枝条摇摇晃晃。
“现在是什么季节?”我问。
老哥直接翻个白眼,幽幽地说:“再拖几分钟你就要迟到了,别忘了今天你要考二模。我不求你考什么清华北大,但你要知道,你一模的时候可是掉出了百名榜。”
我依然没有动作。而后,老哥怀疑地看向我,“你昨晚是不是又偷偷看小说去了?”
我望着他,静默不语。因为我想不起来昨晚我干什么去了。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在这一刻,我竟莫名开始不知所措。
“身体不舒服?”
我摇摇头。
老哥从柜子里拿出我那套已经熨好的校服,说:“阿城,人生并不是只有高考这一条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愣着。
然后,又听见他说:“大不了哥养你一辈子。”
讲真,老哥这话让我很惊恐。我的天,他居然说可以养我一辈子!一定是我还没睡醒。
我怀着惊恐的心情来到了学校,手里还揣着老哥做的便当。
早课前依旧是班主任万年不变的激励演讲,我耐不住躁动的心,趁着没人注意偷偷从后门溜达了出去。
“苏城?”
我回头,看到我发小,大羊。
“嘿,你小子也是偷跑出来的?”
大羊翻个白眼,“我是出来帮老师拿作业的。”
呵呵,差点忘了,大羊这家伙从小到大都是个学霸级别的人物。
“我昨天梦见你了。居然是个什么鬼研究员,跟个智障一样。”我说完,没理会为什么大羊忽然驻足不再说话,直接拐了个弯奔向厕所。
五月的天气热得要人命,特别是在高考将至的情况下。我哗啦哗啦地往脸上扑水,冰冰凉凉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过了一会儿,我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儿。抬头看向面前的镜子,我看到了苏先生的脸庞。
是梦里那个苏先生。不是我苏城。
我惊恐的回过头,没有发现任何人。
难道镜子里的人是我自己?!别说,还真是长得有点像。
可无论怎样,那里面肯定不是我!
这个认知让我心慌不已,我踉跄着冲出厕所,然后发现外面变了个世界。
皲裂的墙壁,满地的碎玻璃,锈迹斑斑的窗棂,空无一人的教室。
怎么会这样,我不是已经梦醒了吗?见鬼!
我开始疯狂地寻找人迹,一间一间教室,一栋一栋教学楼。可荒芜已经渗入了人心,谁也无法拯救。
这个学校仿佛已经被世界抛弃,独留我一人。
烈日逐渐被云层掩盖,植物开始疯长。我有预感,我再不逃离这里,很有可能就再也出不去。
“阿城——!”
一声叫喊把我惊慌的神智拉了回来,我低头一看,发现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高楼。
只要一步,我便粉身碎骨。
“阿城,不要!”
是梦里那位苏先生的声音,我还听出了其中的惊慌与祈求。
我怔愣着。感觉这一切都是一团迷雾,真相是什么,这世界发生了什么,我究竟是谁……
“阿城,别怕。有哥哥在呢。”
啊对!老哥,我得找到老哥!
“老哥!你在哪?”我朝四周大喊着,嗓子一开眼泪就开始哗哗地流,憋都憋不住,“哥——!”
然而,回应我的却是疯长得愈发猖狂的植物,迅速占领了我所在的位置。我不要命地往别的地方横行直撞,“哥——!你到底在哪儿——?”
前方路途轰然坍塌,我无路可走。往后,是张牙舞爪的植物,我退无可退。
世界仿佛安静下来,在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生命的彷徨无奈。我想起一句歌词,[不如就放任自流吧,反正像我们这样的人,生来彷徨。]
我恍惚着,又听到了那个声音,“阿城,相信哥哥。一切都会好的。”
我相信啊。可是哥你在哪儿?为什么不来找我?
“阿城,你是妈妈十五年前在哈尔滨抱来的。”
“阿城,我叫大羊。一只大肥羊的大羊。”
“对不起,阿城。妈妈要走了。”
“阿城,你会跟你亲哥回哈尔滨吗?”
“阿城,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当年不应该把你抱走。”
“阿城!阿城!阿姨她一直都有抑郁症的!”
“阿城,你是那个人的儿子,妈妈抱你走只是为了报复。”
“阿城,阿姨她,放火自杀了……”
6、
风很大,且刺骨寒凉。我不仅耳廓嗡嗡作响,脑袋还昏昏沉沉。
“不——!”
我跳下去了。在她放火的危楼顶层。如轻燕飞翔,灵魂瞬间升空,我感觉到自己的身躯迎着风飘荡着,沉沉浮浮。
他跟着我的脚步,踏着我踏过的路,迎着拂过我发梢的风,迅速下坠继而抱住了我的身躯。
强有力的臂膀如同十五年前,抱着我在哈尔滨看雪的时节。
我记得,我什么都记得。
只是你一直没有来找我,时间久到让我以为所谓的记忆是梦境。
我试图闭上双眼,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事情的发展会是在父亲去世后,那个女人没有出现,我们相依为命,直到长大,我考上哈尔滨大学,然后遇到我的好兄弟大羊……
7、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大羊说,我睡了将近一年,差点成为植物人。
“他呢?”我问。
“苏先生吗?”大羊支支吾吾的,“苏先生他,他还没醒。”
他是为了救我。
当初我跳楼的时候,他也跟着跳了下来。那样义无反顾。
我踉跄着跑到他的病房,抱着他失声痛哭。
我终于知道,疯魔的人从来都只有我独自一人。
可是我已清醒,我不会再放弃自己,我已经找到活着的信念。所以,你可以醒来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像个傻子一样扯着嘶哑的喉咙大喊大叫,然后听到一声虚弱无力的声音,“哥找到你了,阿城……”
也许我大概以为这是幻听,哭声愈发凄厉起来。随之,警报声响起,一群医护人员涌进来,我猝不及防间被挤到外围。
然后,我意识到,噢那不是幻听。我哥要醒来了。
“为啥我醒来的时候没有这么大场面?”我问向一直站在门口的大羊。
大羊耿直道:“你哥在心理学界好像是个大人物,挺受重视的。”
“...哦。”
【耶稣没有再次降临,可在基督里面死了的人,已然复活】
作者:木闲城
首发于微信公众号【逐城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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