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记

作者: 米丘 | 来源:发表于2021-05-11 08:31 被阅读0次

    当年老的琪宝坐在廊下看着艳红的夕阳躲到芭蕉树后,昏暗的夜色下,漫天漫地的红色犹如末日的焦躁绝望,琪宝有种预感,她的生命终于迎来了结局。

    琪宝是杜府的家生子,七岁上就由于眉清目秀被选为小姐的贴身丫鬟,本以为她的一生都会是高墙深院里不起眼的存在,庸庸碌碌一辈子,谁都不知道她来过,谁也不关注她走掉,连她自己都不在乎,然而命运从来不会轻易地让人一眼望到底。

    回想起来,命运的年轮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一、

    三月,汴京的春天总是来得特别急,柳絮飘飞如雪,如迷雾般模糊了赵云的视线,也模糊了他的大脑。他迷失在曲径交错的京城,一手牵马,越走越深。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远处传来咿咿呀呀,软糯的调调,似惆怅,似娇娆。午后的时光,阳光晃眼,赵云听着越来越近的歌声只觉得嗓子冒烟,只想倚在墙角就此睡去。

    歌声却停了。

    “小姐,琪宝要累死啦。”

    “等下换你,高点再高点……”那软糯的调调渐渐轻了,犹如呓语:“琪宝,父亲只为前程似锦,却不知杨公子究竟如何?听说文文弱弱,怕是父亲用我来做的交易吧。”

    “说不定是个麻子呢?”另一个促狭的声音笑说。

    “打死你个丫头片子。”

    墙内娇媚欢快的笑声如清泉淌过,赵云却抓不住分毫,嗓子越来越渴,如小虫爬进赵云的喉咙,爬得痒痒的,赵云真想用手挠一挠,所有的力气却仿似掉入深井,怎么挣脱都不得。

    “呀,琪宝,我的帕子飞走啦,停下,快停下!”软糯的语声又响起来,似是无比焦急,赵云听到,心里也不禁焦急起来。忽的眼前一片红,他不及细想腾身一跃,手上抓了丝帕,人已过墙。呆立当场。

    “呀——”杜堇娘吓得花容失色,忙躲在琪宝身后。

    琪宝到底胆大一点,拦在杜堇娘前面。“大胆匪徒,知道这是何处?”

    赵云木讷讷地拱手作揖,却半句话都说不成。他的头是昏的。

    杜堇娘虽躲在琪宝身后,可是滴溜溜的眼珠也好奇地盯着赵云。只见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高大威猛,黝黑的脸上疑似红云密布。这是杜堇娘从未见过的话本里的江湖男子,她有点羞怯却忍不住打量赵云。

    “大胆狂徒,还不快速速离去,难道还想让我叫人来拿下你。”琪宝也有点慌。今日,小姐刚得知老爷帮她订了门亲事,男方是京城守备的公子。小姐本不得宠,更怕一向趋炎附势的老爷用她的亲事做交易,心里烦闷之下带着她来到这平日无人光顾的小花园散散,却不想还是出事了。

    “琪宝”杜堇娘突然有些怕这个轻狂男子被抓住,又怕自己的名声有损,她拉了拉琪宝的袖子,“算了,我们走吧。我看他也不是故意的。”声音越来越低,似是不好意思。

    小姐的脸红得有些不正常,琪宝瞄了一眼赵云,高高大大,器宇轩昂,闪亮的眼眸,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好一个少年郎。

    也许动心原本就是这么简单的吧?琪宝后来想,而当时随着小姐的脚步逐渐远离的她以为这只是一个插曲。

    二、

    自从那日的惊鸿一瞥,赵云每晚都把丝帕敷在脸上,辗转反侧,佳人入梦,一夜难眠,白天则总是不由自主地走向杜府,原本从扬州来京盐运上的差事倒都是敷衍过去了。而杜堇娘也是整日里神思恍惚,忧心着不明的亲事,又心系那木讷少年郎。琪宝看不得日日消瘦下去的小姐,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再去小花园走走,却不想竹子上系了个丝帕,写着一首诗。从此竹托锦帕诉衷情,说不尽的缠绵悱恻。

    然而时间一日日的紧迫,杜堇娘的亲事渐成板上钉钉之势。守备府要求相看杜堇娘,安排在暮春的皇极寺。

    琪宝哪里会想到那天有什么不一样呢?

    那是漫天花雨的季节,琪宝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拿着刚摘下的桃花枝抽打着空气发泄着心中的焦虑。小姐预备趁着出府潜逃,派她拖延时间,去打发守备公子,计划并不周密,她的内心始终不安,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

    桃树林里,落花如红海,却听得夫人的咳嗽声近似在前,此时的琪宝不想见到夫人,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来掩饰小姐的敷衍,琪宝只能慌里慌张地避开夫人,也不辨方向,不敢稍停。

    那笛声不知何时起的,婉婉转转的低声,贴着人的肺腑心肠,一路如清泉流淌。四下里清净极了,静得琪宝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身在何处,天地间只有笛声是无辜悠长地让人怅然泪下。一片花瓣掉在琪宝的眼睑上,琪宝不敢睁开眼,就怕此刻散了消失了。

    仿佛是桓古不变。

    沙沙的脚步声,繁花深处,一个白色的身影迷蒙着显出了轮廓,那样悠然安详,笛声早已停了,他那样坚定而安详地走近,走近。

    琪宝心慌地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张开口,努力呼吸,她拔不动脚,逃不了了。

    那青年男子长衫雪白,手中一支长笛。

    琪宝想到自己跑乱的头发,破旧的衣服,愚蠢的桃花枝,她连忙抛下树枝,两只手紧贴着裙摆放好,努力睁大眼睛,企图友好地望着他。但内心不断地骂着自己的愚蠢。

    “你也在这里啊。”琪宝听见他的声音,温存的、安静的。琪宝忙于捕捉他的声音,却忘记了体会他的意思,茫然瞪着他。

    男子笑了,“你是杜小姐?”

    琪宝局促地拉了拉裙摆,仿佛这样自己的衣裳就能好看一点。“是……不是,小姐不舒服,不能出来了。”琪宝终究不能对着这双眸子撒谎。

    “好。”他轻轻地擦过她的肩,踏着满地花瓣走远,衣摆卷起的绯色扬起瞬间又被皂靴踏下,零落成泥。

    琪宝的心随着花瓣在他的白色衣角上犹如血红的装点扬起又落下,渐渐沉静。琪宝摇了摇头,扬了扬嘴角,却怎么也翘不起来了。

    在以后的很多日子里,或是夜里,张口吹灭灯火的时候,却傻傻地站在黑暗里;或是日出时,呆呆地睁着眼看着窗口的光渐渐亮起来,而说不出哪里,琪宝的心忽冷忽热,总有一段时间的失神。

    三、

    那天之后,琪宝再也没见到杜堇娘。抓捕赵云的告示贴得满京城都是,然而不管外面风风雨雨,琪宝依然是杜府高墙深院里默默无闻的小婢女,甚至担心着老爷一怒之下的发卖,然而京城似乎岌岌可危,老爷忙着把财物运去南方,夫人也只是把她扔在了浣洗处,不闻不问,小姐也是渺无音信,似乎谁都忘记了她。

    直到有一天,赵云找到她,劫走了她。

    杜堇娘怀孕了,脾气和肚子一样越来越大。赵云不知所措,只能去劫了琪宝过来。

    住的小村庄和杜府的条件不好比,矮草屋,土坑上铺着厚棉被,一张木桌子,几张破椅子。琪宝看见杜堇娘的时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娇俏的女孩何时成了这样一幅刻薄样子。

    “琪宝,救我!”堇娘趴在床沿,睁大眼看着琪宝。

    “琪宝,这里好冷,这里东西好难吃,赵云一个大男人连我都养不活,我不要活了,孩儿也不要活了。”

    “琪宝,不是我要抛弃你,我无处安顿,你在杜府只有活得更好。琪宝……”

    琪宝默默留下眼泪,杜堇娘的眼已经哭瞎了,无论是否曾经愤恨过她的自私,她都决定留下,毕竟她在哪里不都是一样的吗?她孑然一身,任何人对她都没有期待,也许只有堇娘需要她吧。而她的期待——杨公子,不过是“美人如花隔云端”罢了,都是梦幻泡影,琪宝如是对自己说。

    琪宝白天帮大户人家洗衣服,晚上做针线,赵云去山里砍柴打猎,一家人的日子就这么过了下来。

    那天,琪宝晚了点回家,急着走到灶间,却见赵云正在煮饭,高大的身躯佝偻成一个虾子,在黑暗矮小的灶前从油瓶里滴出一滴油,什么都要计算的日子,那个曾经一跃高墙上的江湖少年哪里去了呢?

    “我来就好了。”琪宝的心里酸楚地挤得出一瓶醋,泪水也被熏出。

    “你不在的时候,都是我在做。”赵云转身,暗淡的眼眸折射不出当初的光芒。“何况进房间也是吵架。”

    琪宝低下头接过赵云手中的勺子,她想尽管她心里是那样喜欢着守备杨公子,如果有一天他们能厮守一起,却要让杨公子如赵云般在生活的琐碎里磨灭了生气,慢慢委顿平庸,她也绝不愿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杜堇娘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人却一天天瘦下去,也一天天沉默。她偶尔会说:“琪宝,我要死了。”有时候又说:“琪宝,你说孩儿叫什么名字呢?”

    有时候琪宝觉得那个大肚子就是一个恐怖的卵吸附在堇娘的身上,以堇娘的肉体做供养,以赵云的生气做祭奠。

    而那晚终于迎来了堇娘和赵云的解脱,孩子生下来了,不是一个奇怪的卵,是一个可爱的娃娃。堇娘大出血。神奇的新生命带来了和解,也或许是即将流逝的生命让堇娘失去争吵的力气,她渐渐安静,抚摸着赵云日渐坚毅的面孔,“我后悔了,可是你不要后悔,就当是我的自私。”

    “琪宝,谢谢你,求求你,求求你!”

    最后一句话,堇娘留给了琪宝。

    四、

    琪宝坐在土坑上喂宁儿喝米粥,宁儿是个安静瘦小的女孩,不哭不闹。琪宝看着西沉的日头,计算着赵云回来的时间。时间犹如无止无休的平静河流,琪宝正在慢慢被淹没,却无挣扎。她以为日子会如以往每个日子一样,如河流入海,无声无息。然而历史在这里拐了一个弯,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琪宝!”赵云猛然推开木门。“皇帝被金兵带走了。”事情已经发生十几日了,然而传到这个小山村时,一切都已成为完成时。

    “哦,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琪宝不理解赵云的激动。

    “琪宝,我要参军。我要去江南,投奔康王。”赵云的脸上多久没有出现这样的神采奕奕了呢。曾经的飞扬被生活的沧桑麻木取代。然而此刻的他没有为国家担忧的愤慨,没有为家人生活的担心,只有一股跃跃欲试的雀跃,尽管他极力掩饰,然而琪宝知道他。

    他是那样年轻,青春的英雄梦为爱的激情折翼,一日日的重复、琐碎、苦难消磨着他的耐心。堇娘在的时候,还有留恋。现在呢,对宁儿的责任?

    国难是多么好的借口啊,他终于可以重新展翅了,没有什么能束缚他,他曾经是漕帮最年轻最有希望接任帮主的少侠啊!

    琪宝抚了抚鬓角“宁儿怎么办?”

    赵云沉默,固执地屏着一口气,等着琪宝先开口。

    “赵云,不是我沉默就是注定我牺牲。你明白吗?”琪宝抚摸着宁儿的小手,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赵云,我也有梦想,我并不注定就是奴仆啊。”琪宝努力睁大眼睛,仿佛这样她的眼泪就能停留在眼眶中。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云无措,只能拥抱。

    只有琪宝知道她的眼泪是祭奠自己的卑鄙,说到底她和赵云一样。她的心里又泛起了卑微的期待。这次国难,杨公子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他们之间不再有那样的云泥之别了吧。即便他们依然身份有别,她也不能让杨公子成为赵云现在这样子,她要去照顾杨公子,对,她要去,那样如珠如玉的人怎能被现实的苦难折磨?他怎能佝偻着身子穿肮脏的衣服,她不能容忍。

    琪宝突然站起来,“赵云,我要走了。”

    最后谁都没有为宁儿停留,堇娘卑微的留恋要交付给谁呢?琪宝想原来人都如此自私啊!

    五、

    路是那样漫长,当琪宝逆着逃难的人流,潜回京城,昔日巍峨的城池已是一片破败之象,金人劫掠一空,留下的是凄凄惨惨度日的人。琪宝凭着记忆,一路找去,她是那样急切,她累、渴、饿,这个陌生的京城入夜,万籁俱寂,如坟场,风声鹤唳。

    她要尽快找到他,她的杨公子,她想念他的笛音,干净、清洁、温暖,像光和温泉,像一场梦境。她想她要尽快找到他。

    杨府在僻静的富人区,现在富人全部南迁逃难,漆黑的夜色里只有琪宝瑟瑟缩在杨府门口的角落里,她要怎么办?

    远处隐隐一点烛火,近了,更近了。琪宝决定冒险上前询问。

    “请问,守备府的公子上哪里去了。”

    来人被琪宝吓了一跳:“作死,人吓人吓死人啊。”中年男子眯眼打量了一眼琪宝。“小姑娘,你有什么事?”

    “请问守备府的人都上哪里去了?”

    “守备府的人啊,我知道,你跟我来吧。”男子很热情。

    她真是没办法了,急切焦躁的情绪让她忘了防备和怀疑。

    琪宝轻快地跟在男子身后,两边的人日趋寥落,巷子越走越深,她没看见,她只在想见到杨公子要怎么说呢?她今天的衣服是不是太破旧了呢?她要不要梳妆呢?

    直到到了一处黑漆漆的大门口,她看见大红的灯笼,才挣扎起来。男子死命拽着她往里面拉,琪宝拼了命,挣脱着听见了骨头的断裂声。她只是跑,往巷子口跑……

    不辨方向的琪宝撞倒了打更的,她想没事了,下一秒不省人事。

    这一撞撞得好,打更的曾恰好见到杨府众人跟着上皇出城,现如今应是在北狩吧。

    琪宝终于无声地笑了,她好累,疲惫让她无力,可是马上她又要出发北上,杨公子还在受苦呢。

    六、

    琪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那么大的决心,但仿佛不这样做,她就会死去,她的人生真的会如蜉蝣,一瞬而过没有痕迹。于是琪宝改头换面,遮掩女性身份,花光了堇娘留给她的最后一点首饰,搭上了一队北上的商队,一路上她看见过白骨累累,看见过被糟蹋的妇女,看见过饿殍遍地。她想她不能让杨公子这样,她应该是谪仙一样的白衣飘飘,怎能在这样的尸山血海里翻滚呢?

    然而她已在金国呆了半年了,她还是没有半点杨公子的消息。她没有办法,她甚至不知道杨公子的名字。在汴京问起守备府的公子,十有八九是知道的,可是在金国,宋国小小官员的儿子谁会晓得呢?只有琪宝一直把杨公子这样模糊的名字放在心口捂着,生怕一阵冷风吹来,吹熄了那点火焰。

    琪宝没有放弃,国家都倾覆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事实上,琪宝果然又一次见到了杨公子。

    那天,她抱着洗完的衣服送去赵王府,路上却戒严了,她被人群挤到角落里,她只能站在一块突出的石阶上,无奈地仰望一街之隔的王府。

    可是她看见了什么?

    那是杨公子吗?虽是白衣却染上了斑斑血色,在脚边逶迤成一条绯色细流。虽是青丝迤逦,却掩盖不住苍白脸色。高高在上的杨公子也零落了,琪宝心里痛着却隐秘地泛出丝丝的甜,她要救他,她能救出他,一定。他不再那么遥不可攀。

    “他犯了什么事?”琪宝喃喃自语。

    “他啊,尽然自不量力去行刺赵王。”路人不肖的回答。

    琪宝狠狠瞪了路人一眼,她心中如此高洁的人怎能遭人诋毁。

    路人被琪宝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慌张地转头不再看琪宝的方向。

    七、

    许多事情,是事后才想起害怕的,当时的勇敢也许是因为冲动,或许是因为无意,或许只是无知,而琪宝的勇敢还要加上无尽的爱和期待。

    攻下宋国后的赵王不大如意,他常常独自藏在书房喝酒,远离朝堂的风浪和猜忌,热两碗酒,多了几分万事放下的老年心境。

    谁也不知道琪宝是怎样闯进书房的,她胆子够大,敢孤身独闯,一张口就是要求放了杨公子。

    赵王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个无知的女孩子:她很苍白,眉宇间有种胜于寻常女子的固执;她的眼神很纯净,这种天真的纯净平添了一些楚楚动人。

    赵王突然多了些兴趣,出于逗趣的心理,他问:“他是你什么人?”

    琪宝固执地咬着嘴唇,不让恐惧侵袭自己的心:“他不是我的什么人。但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你放了他。”

    赵王一生以冷酷成名:“那么,用你的命换他的命吧。”

    琪宝轻轻地开始颤抖,她的睫毛缀满了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掉下来。

    “你后悔了?”赵王轻蔑地翘起了嘴角,年轻人就是无知无畏。

    “不是,我是怕我死后再也见不到他。我活着时,只见过他两面,其中一次还是隔着那样的人海。也许一生他都不会知道我是谁了。”琪宝终于控制不住,她蹲了下来,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上,遮掩流不尽的眼泪。她终于要死于自己倔强的梦了,她终于要拥有一场崇高的爱情了,可是她开始害怕,为自己的得不到害怕。

    在这一瞬间,赵王或许是想起了自己同样年轻的女儿,或许是出于年老救赎的慈悲,或许是想起自己年轻时的爱情,他叹了一口气:“好吧。”

    琪宝走出赵王府时,裙底下的双腿还在颤抖,勉强走回自己寄居的小屋。这总算是多日来不多的欣慰,琪宝想。

    八、

    那天琪宝收到一张精美的请柬,洁白的云纹信笺配上香氛,开头写着“琦宝”末尾写着“杨敬亭”。哦,原来是杨公子啊,她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却写错了她的名字。

    杨公子的小屋坐落在一片竹林边上,用篱笆围起来的小屋前架着一排杆子,他的白衣晾在绳子上,风吹着,阳光灿烂,那些白衣裳飘啊飘的,原来杨公子还是那个杨公子啊,他没有被生活折磨成佝偻的躯壳。

    “啊,你是琪宝吧。”一个北国女子从展翅的白衣后面转出来“谢谢你救了敬亭!”

    她叫他“敬亭”。

    “快点进来坐,敬亭一直在等你呢”。

    “是你一直在照顾杨公子?”琪宝明知故问。

    “是啊,他就是公子脾气,什么都不会。第一次见他,他在竹林里挖笋,衣服下摆拖在泥潭里也不知道,我想这个人真是蠢,没人照顾他,他要怎么活?”女子的脸上还是恍惚甜蜜的笑意。

    琪宝想原来自己还是来晚了,她不过是要照顾杨公子,现在他已经有人照顾了,那她出现的意义在哪里呢?倾国倾城确实成全一对人,而主角不是她!

    “瞧我,说些什么呢?琪宝,快跟我进来吧!”女子携了琪宝的手,带着她进屋。

    这时幽静的笛声再一次在琪宝耳边响起,还是那样安静纯粹,犹如清泉洗净琪宝混沌的大脑。

    琪宝突然停在了原地。隔岸听着悠扬的笛声,她的心沉浮在悲喜的河流。杨公子还是那个纤尘未染的翩翩佳公子,这就够了,就到这儿吧。她对自己说。其实,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一场独角戏。

    “我不进去了。你跟公子说下一次不要再做那样的蠢事了。”

    “他不会听我的,他说君子死社稷。那是他的家国,他的理想。你还是跟我进去劝劝他吧。”女子还是挽留着琪宝。

    琪宝推开女子的手,“不了,那就这样吧。谁都变了,公子还是这样,也很好。”琪宝默默地后退:“他还是琪宝心里那个永远的白衣公子。”

    琪宝转身,不是很坚强的决然,只得加快了步子,加快了步子,狼狈逃窜。

    然而泪水还是纷纷落下,悲喜难明。

    这一辈子,她终是只真正见了他一面,一面误终身。

    九、

    又一年的春天了。

    重遇赵云,还是在曾经的那个小山村。他穿着灰黑难辨的麻衣,挥汗如雨地在田地里劳作。

    琪宝微微皱眉,赵云的汗迹那么明显的留在后背,衣服的前面不知道是哪顿饭留下的颜色未名的痕迹。

    赵云感知到有人看着他,抬眼见是琪宝,竟然跳过来高喊:“琪宝,是你。你回来啦。”仿佛回来是那样理所当然。

    琪宝依然盯着那件衣服,来不及询问前因后果,脱口而出:“把衣服脱下来。”

    赵云的黑脸红了,“我里面是光着的。”

    这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没有欲言又止,没有回转千肠,只有日常的琐碎。

    原来,赵云想去投奔康王,可是没人看重他的武功,没人在意他的热忱,作为一个小兵,无法左右战场,无法改变国运,一切只是他青春的空想。康王只想苟安于江南。他的英雄梦碎。

    想起被寄养于山村的宁儿,他还是回来,回到这个小山村。

    平凡的日子才是最终的归宿吧,琪宝望着渐渐西落的日头认命地笑了。

    十、

    白云苍狗,这样就过了大半生。

    山村里一个普通的宅子里,年老虚弱的琪宝坐在廊下,看着日渐西沉的艳红夕阳,听着宁儿的孩子们喧闹跑跳,她想她的这一生是要结束了吧。

    她渐渐闭上了眼睛,又一次看见漫天花雨下,清幽笛音里,那一身白衣走近了,走近了,她已经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白色衣角卷起的艳丽桃花瓣,她不知不觉伸出手……

    她听见,“琪宝,我来接你了。”她扬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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