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里的孩子

一场不服输的赌局开始了。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昨天晚上，一位65岁的富豪应邀参加晚宴。他在长沙做了40年生意，是当地鼎鼎有名的实体企业家。宴会上大家聊到了很多，席间有人谈到了一位故友，感叹对方被一位素未见面的陌生人骗走了700万。

餐桌上立即热闹起来。

有人说：在中国，每一秒中都有人受骗。

商人却较真起来：这些被骗的人都是利欲熏心，想要以小博大，结果反中了圈套。

说话的人好意提醒他：不不不，那是因为你还没接触互联网。

商人不乐意了，带着他的偏见说道：这有什么区别。我这辈子见过的骗子绝对要比聪明人多，哪些人掉进了钱眼里，我一下子就能辨别出来。

对方并不认同这些：你是见识过很多人，但跟网络上的骗子比起来不值一提。互联网上每天都在产生新的名词，骗术层出不穷，有些人甚至接连被骗好几次。这些新冒出来的概念，你可能都没来得及听过。

商人哪受得了这种刺激，当面争论起来：要是陌生人就更别想从我口袋里偷走一分钱了。凡是所有主动打电话卖我东西的人，都不安好心。

对方同样不甘示弱：在长沙这座城市，他们的骗术确实很拙劣，对于你这种有心防范的人根本不起作用，可要是去到大都市，就会见识到真正厉害的人。在深圳，平均每一天诞生200位千万富翁，同时也有30个人宣告破产。你要是能征服那片土地，才算真正的厉害。

富豪极其自负的回道：绝不可能！

的确。这个精明的商人在内陆城市做了几十年生意，见过无数的人，识破了大大小小的骗局。他早练就了一项本事，站在马路上随便观察两个陌生人聊天，从他们的言语和举动中，就能看出彼此的想法。

第二天上午，富豪坐在办公室里，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又想起了昨晚的事。——真是个毫无意义的争论，他在心里嘀咕。这位老商人高傲极了：就算这辈子不接触互联网，也不妨碍我成为有钱人。

下午三点，公司营销副总敲响了老板办公室的门。他一见对方就来了火气，劈头盖脸的质问：“为什么公司每个月都达不到制定的业绩目标。”

副总也不是头一次挨批评了，进门之前，老早就想好了推辞：“我们的销售模式落伍，客户都跑到了同行那里。一年之前我就提议组建互联网电商团队，要是早点布局，公司肯定能转型成功。”

又是互联网这三个词。

富豪生气了，但多年来的生意起伏教会他不能轻易流露情绪。他调整表情，摆出一副谦虚姿态寻问：“究竟什么是互联网生意？”

副总把他在外头学来的词，模模糊糊讲了一遍：“云技术、共享、矩阵、免费、元宇宙、大数据、异业联盟、羊毛出在猪身上……”

这些稀奇古怪的名词，老商人一个也没听过。他憋着快要发火的嗓门问：“对于互联网电商，究竟要怎么做？”

副总觉得机会来了，因为以往这个固执的老头总是一口回绝新事物。他理清思路，自信满满，把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同时为了佐证自己的判断，副总还特意说了一串数字来刺激老板：“就在上周末，我们的同行做了一场直播，一天之内成交了900万。”

老商人愣住了，一直在反思。几年来公司生意停滞不前，逐年下滑，颇有点日落西山的无奈。而他之前瞧不起的老对手呢，则搭上互联网的顺风车，玩得风生水起。只要再过一两年，他们就会在销售规模上超过自己。关于后辈们，他已在不同场合听到有人夸赞。市场风向变了，交出行业第一的位置恐怕是迟早的事。

夜深人静地时候，老富豪还在跟自己斗气。他困在互联网电商里迟迟出不来，弄不懂它的含义，更是无从下手。过去30年他能够赚到钱，但如今却不知道金钱流向何处。在传统生意上，他是成功的统治者，但却是互联网里的孩子。

隔天，老富豪把新招来的年轻秘书叫进办公室。他打算离开几个月时间，去深圳成立一家新公司，然后等着互联网电商找上门。

新公司成立的第一天，打进来15个骚扰电话，有6个线下推销员走进办公室。

这位商人表面上客客气气的接待他们，可等到推销员离开后，就随手把名片仍到一边，瞧不起的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冲上来就推销各种产品的人，是最低级的骗子。这种人源源不断，像蚂蟥一样直到吸饱血为止。”

接下来一个月，情况依旧没变，每天都有无数的陌生电话进来，以各种名义推销服务。可在这群人中有一个很是特别，他自报家门之后，老商人心动了一下，但嘴上却本能的拒绝了。电话那头的人并没就此放弃，反倒很有规律的联系客户。他表现的很有耐心，每周固定拨打2次电话，向老板打听企业运转状况，为对方出谋划策。他的热忱终于让商人松了口，但也仅仅只是得到一次上门拜访的机会。

在约定见面的前一天，推销员将一台崭新的空气净化器送到了公司。

行政小姑娘面对这份厚礼拿不定主意，跑到老板面前请示：“这台机器，我们是否应该收下？”

老商人更警惕了，倒想看看对方的把戏。

推销员进门之后，很自然的就跟商人闲聊起来。可不管他说什么，老商人都十分配合。要是对方聊税收政策，老商人就故意抛出问题。要是聊行业发展，老商人更是虚心请教。一切看起来都很融洽。老商人不露声色，暗地使坏，一直在等对方开口，因为没有哪个陌生人会无缘无故的讨好他。但奇怪的是，这个推销员压根不提其他东西。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莫名结束了。

不久后，这个推销员又派人送来了几十盆绿植。老商人始终存着戒心，他坚信自己的判断，一旦松懈就会落入对方的圈套。他太过自满，自以为看穿了对方的伎俩，即便推销员只字不提所卖产品，但终究是为赚钱而来。

终于在第三次见面时，老商人失去了兴趣，不想再玩这个游戏。他打算教训一下眼前这个年轻后辈，让他受挫一次，吃一次亏，然后彻底远离这个骗人的行业。

老商人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训斥道：

“你既不做实业，也不参与创新，成天就只知道卖些虚假东西，对社会而言没一点用处。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满脑子灌着成功学，只想抄近路，期待着一夜暴富，但这压根就不现实。与其每天浪费精力四处骗人，倒不如找个公司上班，或许还能学到点技能。”

小伙子遭此嘲讽也不气馁，反倒顺着对方的话回：“我给您送来空气净化器和绿植，对您个人及公司都有帮助。”

哪只商人不吃这一套，开门见山的说：“你究竟想卖什么东西给我？”

“我不是来卖东西的，而是想给您送东西。”

“那你打算下次送什么？”

“一套真皮沙发。”

“不用花一分钱吗？”

“不用钱，明天上午十点就送到这儿。”

“确定送给我了？”

“是的，确定是您的了。这辈子都放在这，终生使用。”

商人呵呵笑着，想看看对方到底玩什么把戏。一会后，他狡猾地下了命令：“行了吧，现在来聊聊你的产品。”

推销员见事已至此，也不再遮遮掩掩。通过前几次的摸底，他大概了解眼前老板的性格，开口抛出软件云的概念。

“这是什么东西？”老商人问。

“一套内部管理工具。”

“是实物吗？”

“不是，虚拟的。”

“那我能用来做什么？”

“简化公司流程，节省人工。”

“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照样过得好好的。”

针对这个问题，推销员微微一笑，搬出培训时所教的话术，逐条做了解析。可是不管他如何描述，对方都是一副捉摸不透的表情。商人既不表示出兴趣，就当中某些点抛出疑问，却也没打断他的话，脸上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

“现在您大概明白了吧？”推销员问。

“我还是认为这个东西一无是处。”老商人依旧态度坚决。

推销员被逼的没办法，放下底线松口道：“如果您有顾虑的话，我可以送一个正式版本，供企业免费使用。”

见目的挑明，老商人不再隐藏，露出了他那精明的笑容：

“在来深圳之前我已经问过好几个专家了，所谓的互联网思维，就是先给客户免费试用，等到养成习惯离不开了，就举着镰刀准备割韭菜。免费的东西其实最贵，你这一套骗人的把戏，早就被揭穿了。”

推销员着急辩解：“可是用了它，不仅能避免麻烦，还可以省下大笔钱……”

商人摇摇手，赶紧制止接下来没完没了的废话。关于这场游戏，他心底已经有了打算。他客客气气的送走年轻人，然后立马将秘书叫到跟前：

“你去市场上打听下，购买一套类似的软件需要多少钱？一定要正规的，要签合同，能开发票的那些公司，最好是深圳以外的企业。”

为了让秘书明白意思，老商人又额外交待了一句：“凡是那些声称免费的，一律不要。”

一周之后，秘书拿了五份报价单递到老板面前，逐个汇报：

“这5家我都核实过了，办公地点都在外地。其中这一家价格合适，客户案例也多，网上到处都是新闻报道。如果不放心，对方邀请我们随时过去考察。”

老商人并没有立即表态。他忽然想起那个勤勤恳恳的推销员，心地仁慈了一下，想着再给对方一次机会。他把对方邀请到公司，做最后一轮的方案讲解和报价。这个老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傻乎乎地问：“这套软件最低要多少钱？”

年轻人感到既惊讶又喜悦，10万！他开口说。这就像是个临时想起来的数字。

老商人脸色难堪，听到这个数字之后，差点忍不住将对方轰出去。

年轻人不想丢掉客户，试图以更大的诱惑来化解尴尬：“既然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再额外送你一套官方认证的EMBA总裁班学习名额，市场售价15万。在那里，您能认识深圳市很多向您这么优秀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将资料从背包里拿了出来。

可是老商人再也听不进去，“我不需要任何赠送，免费的东西往往要付出巨大代价。”

推销员不知所措的望着他，试探性的问：“那么，您确定要购买这套软件了？”

“差不多了。”

“最迟什么时候定下来？”

“很快就会有结果。”

“那我回去等您消息。”

分别时，两人都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当天下午，老商人让秘书把所有的报价打印出来，挨个放在桌上，在不到十分钟内就做出了决定。他内心傲慢极了，事后还不忘冲着秘书炫耀一番：

“这就是所谓的互联网生意，也不过如此！以后我再也见不到那个烦人的苍蝇在耳边嗡嗡叫了！”

一般到了月初，正是财务最忙的时候。这天上午，推销员走到财务桌前，准备核算上个月的销售业绩。

财务将他的订单拉出来一条条核对，在念道老商人这笔业务时，财务开口说：

“一台净水器成本270块，二十盆绿植成本140块，一套沙发成本3000块，软件成本0元……”

“等等。”推销员叫了起来，“在挑选沙发之前，我特意叮嘱仓库选那种放置半年的，它顶多值1500块成本。”

财务觉得有理，将意见记录下来。但她同时发现了另一处异样，质问起对方：

“上个月你帮合作伙伴卖了7套沙发，12台净水器，3套管理软件，1个EMBA课程，可是我们自家的产品，却一个客户也没成交。”

推销员很无奈地说：“这也不能怪我，那个老头太精明了，等不及听我把话说完。但他竟然买了套餐里面最贵、最没用的的那个，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