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

1

夜深撩人睡，一壶浓茶，一盏油灯，旧烟未灭，新烟初燃，火星忽明忽暗，薄烟逸散开来像少女蕾丝裙边。

“事情是什么时候发展成这样的？”

他猛抽一口香烟，吐出一阵烦闷，心里面却还是堵得慌，拿烟嘴一下下地敲额头，每当感觉大脑转不动的时候他总是这样，就像家里面的雪花老电视，拍一拍又会出现画面。

“他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可能没办法做主！那群家伙都听他的！”

“难不成，他就像这样顺水推舟地干掉我？艹！”

他用力往地上一甩，香烟撞到地板，黑色的烟灰带着火星在空中逸散，剩下的火星来不及窜逃，被他一脚终结了生命。

“我不会让他那么舒服地拿到奖的。”他踮起脚后跟狠狠地碾着香烟，感受着把香烟碾碎分离的快感，仿佛香烟就是抢走奖杯的凶手。

其实，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事情起源于几天前手提自带按键们为了丰富精神生活提出的“首届奥西卡颁奖典礼”，其中重磅大奖就是“最佳按键奖”，以按键被使用的频次进行评判，有力的候选人自然是外接键盘的Q、W、E、R这四个键。

“不行，还得再试试！”他快步走到那台家用电话前，手刚拿起话筒却停在半空中，应该打给谁？

想起W键——故作清高的家伙，总是装作一副淡泊名利的样子，还不停地“挤兑”他？反正他说去东，那家伙就向西，说不过两句就讽刺自己俗。

而Q键，刚才的电话跟自己打太极打了足足一个小时，最后还是得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更别说那个提出要修改“最佳按键奖”评选准则的R键了！

“唉”他顿感无望“就这样吧，我才不稀罕他们这种小打小闹整出来的玩意。”

“什么垃圾玩意。”冷笑一声。

感觉身上的担子松了不少，他从烟盒里面倒出最后一支香烟，麻利地点上，整个人躺倒在藤摇椅上，年老的摇椅因为他粗暴的动作发出不满的“吱吱”声，他并不理会，大口大口地抽着香烟，吐出一阵阵烟圈，眼中昏黄的灯光在烟雾中慢慢晕染开去，天花板的裂纹，结着蛛网的吊扇变得模糊起来，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手上一烫，猛地惊醒，烟烧到头，烧去了三分之一，脑袋昏昏沉沉，像是被人狠狠来了一锤子，眼皮沉重地搭着，用中指和大拇指揉着太阳穴，好像闻到指间有烟熏肉的香味？

“嘭！嘭！嘭！”一阵沉稳颇带节奏感的敲门声。

用力地甩一甩头，眼里的一切都像罩上一层半透明的纱罩，烦闷浪潮似的涌上心头。

“谁啊？”他门刚打开，一个头戴墨绿色鸭舌帽，身穿一件黑格绿框长风衣，一双黑色５２０球鞋的人从门缝中挤了进来，反手就迅速地把门关上。

鸭舌帽把脸完全挡在阴影中，“这个人是谁？”疑惑使他清醒不少。

闯进门的人没来得及抖一抖长风衣，随手脱了就和帽子一起挂到挂钩上，双脚蹭着把球鞋脱掉，快步走到暖气机前取暖起来。

这下他看清楚了，是Ｒ，这家伙居然穿着睡衣没穿袜子走了好几里地过来？

他还没从见过Ｒ这么狼狈的样子，平日抹得油量的小西装头，现在乱糟糟的像个非主流。

“有茶吗？”Ｒ哈着气，给不停搓着的手送去暖气。

“桌子上。”他交叉着双手斜靠在门边，内心疑虑越来越重。

“凉的。”Ｒ举起茶壶往他的方向递过去“再冲一壶。”

他接过茶壶，并没有动身“有话说话，不伺候。”

他的确对Ｒ没什么好感，要不这家伙说“最佳按键奖”应该要德智体美劳样样俱佳，深受爱戴，应该要加入按键们自己的投票，他也不会与这个大奖失之交臂，毕竟他平日作风太自私，不受按键们待见，不像Ｑ。

Ｒ貌似没有在意，拿起烟盒，皱了皱眉，又把烟盒放了下来：“这次的最佳按键奖要颁给你。”

他有点错愕“哈？”多少年后他回想起来，都为自己这样愚蠢的反应而后悔。

“我得到消息，已经有人退出评选了，W，他这逼是装得真狠。”R轻轻地捋着凌乱的头发。

他有点半信半疑“那，也给不了我，还有深受欢迎的Q在，这个奖，他吃定了。”

“不，不能给他。”R凝重的表情好像要冻结周边的空气“我查阅了每次讨论会，发现只要他同意的提案都能通过。我们以为事情在不断按公平公正的方向发展，其实是在按照Q他的想法在发展！”

他迅速坐到老爷椅上，与R隔着一张四脚原木桌，侧着身子，手肘靠着椅子臂，沉肩“你的意思是，Q在密谋着什么？”

“恩！因为我提出要把按键们的想法也加到最佳按键评选上，其实也是Q提醒的！”

“什么！？”他看到R的眼神里面有种说不出的神秘，越往里看就越靠近事情的真相。

R咽了一口口水“有一次跟他聊天，他觉得单靠使用次数来评选一点也不公平，毕竟谁被按了多少次，完全由使用者决定。”R摇了摇头“我当时也感觉他说得很有道理，就提议不如加入我们按键们的意见，我们自己也来投票，投出最受欢迎的，再跟使用次数结合起来。他当时就反对了，他说这样不好。我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拍了一下胸脯，让他放心，交给我就好。”

“然后呢？然后呢？”不知道是暖气太热，还是过于紧张激动，他手中冒出了汗，滑滑的。

“然后？然后就成现在这样了。”R觉得这个问题很蠢。

“不是，不是！我是说解决办法！他肯定在密谋什么！我们不能让他拿奖啊！”

“啊！你说这个啊。”R干咳了几声“办法倒是有，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有！有！有！”他连忙把凉茶倒进了垃圾桶里，换上那罐珍藏的碧螺春，满满地泡了一壶。

R不禁感到有些好笑，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其实什么使用次数啊！什么按键们的意见啊！都是扯淡！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他往前探了一下头，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其实答案很简单，你想啊！除了Q，除了这个评选席，除了所有按键的想法，还有谁的话最有份量？”R挑了挑引以为豪的大浓眉。

“还有谁？说话最有份量？”他摸了摸头“没有啊！”

“使用者啊！使用者！我们的使用者！谁好，谁不好！他一说，谁敢反驳？”R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恍然大悟的表情。

“对！没错！”他猛地一拍掌“还是你聪明！”

“但办法究竟是什么。”他比刚才又探得近了些，手肘都快要碰到滚烫的茶壶。

R看着他迫不及待的样子，想起平日讨论会里他每次嘲讽式地安慰自己：要是换个游戏，说不定你就拿奖，谁让使用者玩的是英雄联盟，可惜啊，可惜啊。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办法就更简单了。你猜猜。”

他皱了皱眉头，看着R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有点难以理解，举起茶壶，按着壶盖，往茶杯里面倒满了茶。

“你想想平时我们都有求必应，所以使用者都不知道我们的重要性，如果你找一天完全不理会他，他一想到你曾经的好，这个最佳按键奖，就没跑了不是？”R举起茶杯轻轻地吹，水面泛起一圈圈波纹。

“对！对！对！还是你聪明！”他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一会用手搓着大腿抓一抓裤子，一会双手合并不停互揉，突然揉着的手定在了半空中“那你。。。”

“放心这个办法，我不会用的。虽然你真损，但你真实。再说，我跟Q走太近，不方便，虚名，虚名，让给你吧。”R放下了手中的半杯茶，起身准备离开。

他连忙跑到门边拿起风衣送到R手里“外面那么冷，你穿这么少，真替你担心啊。”

R慢条细理地把大衣穿上，整理好自己的发型戴上帽子“我看你身上这件就不错，不如先借给我怎么样。”

他有点愣住，原本只是客套话，没想到R居然接了过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R已经走到门边穿好了鞋子“其实，说实话，有时候还挺喜欢你的，人不怎么样，但是真实。”

他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这样，我拿奖以后，我们去按摩按摩怎么样？”他语气中充满了谄媚。

“哈哈哈哈！E，加油吧！”R打开门消失在寒冷里。

2

R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响了三声以后，就立马挂断。不一会，那个号码打了过来，R又一次观察了周围，确认安全以后，接了电话。

电话中传来声音听起来是上了年纪的人，中气十足而且音色厚重。

“他上当了吗？”

“看起来是的，那个家伙还以为自己得到了什么妙计。看他高兴的那个样。”R把玩着手里面的火机，这样让他感觉自己在掌控大局“那，我们当初约定好的，你会让他们都投我一票的，然后我拿奖的对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说道做到。”电话那头的语气不用质疑。

R没忍住问了那个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其实为什么要除掉E，他对奖没有威胁。”

“这个你不用管，你等我好消息就行了。”

电话被挂断了，只剩下“嘟，嘟，嘟“声。

3

几天后的奥西卡按键颁典礼上，一张张梨木桌子盖上了黄灿灿的真丝雕花布，餐桌上一盏盏银制欧式烛灯摇曳着火光，佳肴被摆放得整整齐齐，侍从们用精美的盘子端着香槟穿插在人群中，巨型的水晶吊灯下，钢琴师端坐在真皮沙发上弹奏着世界名曲，手提电脑的自带按键们在喝酒起舞作乐，却并没有看到一个外接按键的身影，在酒店的大门违和的拉起了一张横幅，看起来像是匆忙制作的应急品：重夺行动庆功宴。

一个身穿着燕尾服，大腹便便的，像一只被人填满了胃的鹅的按键，扯开了嗓子跟按键们高谈阔论：“那群笨蛋！一个按键坏了，整个键盘还有留下来的必要么？你看看，我不废一兵一卒，就靠这台电话，就让他们永远说88。现在这个电话没用啦！”说着，他把电话直接扔到盛放着冰水和香槟的桶里面，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外接R键的电话号码，没过一会手机进水，显示屏一片漆黑，他用力地搂着身旁婀娜多姿的姑娘，挪进了舞池里。

而至于外接键盘的按键们呢？谁知道呢，或许已经在堆填区里，或者在去往堆填区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