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的转变

    年轻的时候，爸妈总是吵架。老爸是北方人，脾气又倔又暴，一沾就着，发起火来地动山摇。妈是南方人，话多嘴快，凡事喜欢唠叨，无论爸怎么发火怎么吵她都无动于衷坚持己见。于是两个人每天都会不停的争吵，有时就为了一件小事就能吵上半天，经常是以老爸的大嗓门喊一阵老妈把话题叉开而结束。

      爸吃不了辣椒，可妈就说炒菜不放点辣椒没有味，隔山岔五就放；爸不喜欢吃鱼，妈说鱼又便宜营养又高，每次上街就要买一条；爸要求晚饭时所有人等他把酒喝完把饭吃完才能离开饭桌（喝了酒话尤其多），而妈就偏偏早早把饭吃完就要去厨房收拾或就想去睡觉；妈要求爸每天干活无论有多晚多累回来都先要把脚洗洗泡泡，去地里干活要换衣、回来要洗个澡，爸就嫌麻烦偏不洗脚就不换衣服更不会去洗澡；妈想让爸一早上能帮着她一起做饭喂猪干家务，这样一家人就能早点去地里干活，可爸偏偏喜欢一早上起来捧着茶杯挨家串门聊天，茶喝好了才回来吃现成的早饭；别人家的男人都会做饭、会种菜、会洗衣、会伺候猪鸡，整个村里几乎就爸不会，连妈生病了，他都不做，就直接不吃饭，有酒就行了，（后来有一段时间妈来我这里帮忙带孩子，听邻居们说他能在家里吃两个月的泡面就着榨菜喝酒，吓的我立刻让老妈回去了）。

      老爸有力气，北方人，一米八的大个，只会出苦力，从山上往下扛木头、做小工、上地里劳作，绝对有力气，这一点老妈倒是服气，但只恨他不会用巧劲，不想着法子去做个小买卖什么的。而妈想做点生意改善生活，爸就从来都不同意，他说宁肯一辈子穷苦，也要踏踏实实过日子，绝不冒险。记得有段时间妈想每天一大早上去街上（镇上）桥头路口用煤球炉煮甜酒来卖，老爸坚决反对不让去；还有一次，村里路过一个卖橘子的，说家里有急事着急走，要将剩下的50来斤橘子处理掉，妈一看有利可图，就要去借上10块钱买下来再去街上卖，都快给钱了爸回来知道了，到村头一顿骂，连卖橘子的一把骂，妈还要坚持要，爸气的说你要敢要我就把橘子给倒河里去，他真能干的出来，妈只好作罢。光这两件事妈就唠叨了好十几年。

      唉，从小每天就在他俩的吵架声中度过，有时候看不下去了我就站起来帮妈，有时妈太能唠叨了我也会劝她。他俩吵厉害了就互相不说话，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冷战，谁也不理谁。这段时间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太痛苦了，有点什么事还需要来回传话，看到家里氛围这么僵，真难受。每次把冷战打破重新回到正常氛围的，都是老爸，他会冷不丁用一句俏皮话来和妈妈搭话，妈也就立刻原谅他，于是两个人又重归于好。那一刻，我也松一口气，感到非常开心。妈经常说爸，你这个人气能把我气死，逗开心又能把我乐死。

      他们吵归吵，可从来没动过手。就是气头上厉害的时候，爸会砸东西，经常被他砸的有杯子、盘子，被他踹坏的有门框、柜子、火箱等。每次砸的时候，我好心疼啊，这些物件砸完了都要花钱买呢，只盼着邻居“明奶奶”能过来，明奶奶听到动静都会过来，她一到场，一顿劝说，爸再大的火也就消了。家里本来就穷，这盘子、碗什么的都很贵，其实爸砸出去以后也很后悔。

      还有，他俩再怎么吵，从来不殃及孩子，无论两个人如何吵，从开始到高潮到冷战到结束，对我们的态度都很和气，所以有时候他们吵架了，我们小孩反而更加受到他们的优待，比如想去别人家看个电视啊，想出去找同伴玩啊，基本上都能痛快答应。另外，从小到大，我就没挨过爸妈的打骂和责备，这一点很幸运。要知道爸的脾气那么大，火上来的时候杀人都有可能，动个手什么的不太正常了。

      曾经我在想，他们俩这么爱吵，待我们长大了，就给他们俩分开，我和大哥一家养一个，省的在一起吵闹。但两个人的彼此关心在乎还是很明显的，有两件事印象深刻：

      一件是，妈经常挨爸骂，但别人骂就不行。有一次妈在村口的水池洗衣服与别人发生争吵，那人看妈处于下风越骂越起劲，谁知老爸过来了，当时我真担心爸再去骂妈，没想到爸走到那个和妈妈吵架的人身后说：你信不信我一脚给你踹到水池里去？那人立马不说话了，老爸严劣的当着所有人的面给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呀，当时的我啊，对老爸崇拜的不得了。后来老爸给妈带回家，给妈又一顿数落，妈听的也很认真……

      另一件事是，记得那一年我二年级吧，放学回家看到桌上有一封信，妈妈说平儿，这是爸爸河北老家寄来的信，你先不要告诉老爸来信了。我说为什么不告诉？这么好的消息应该第一时间让他知道啊，妈说你不懂，这次一定要等爸吃了饭才给信给他。我不以为然，爸一回来刚往饭桌上一坐，刚喝了一杯酒，我就说爸老家来信了。妈忙说没有，哪有信，一边使劲给我使眼色。我说有，我都看见了。妈说快吃饭，吃了饭再说。爸就放下筷子，说拿过来，看了信就吃，保证吃。妈一边骂我“死小鬼”一边只好把信拿出来了，我想抢过来念，爸不让，自己看。看着看着，就扑在饭桌上哭起来了，声音嘶哑着特别大声，天哪，天不怕地不怕的老爸居然哭了！妈吼我，你看，让你爸把饭吃完再告诉他你不听，这下好，饭也吃不下去了。我一下子懵了，更知道错了，那晚老爸果然没有吃一口饭。后来，从爸爸的哭诉中我慢慢知道，老家亲人来信说，奶奶生病在床，很想念爸，希望爸能回去一趟。爸二十来岁就从北方来到了南方，快二十年了就十年前回去过一次，那一次是爷爷去世。我说奶奶不是生病吗，生病就会好啊，爸爸说你小孩子哪里会懂，正常的生病怎么会在信里说，一定是奶奶要不行了。这时的妈妈说，那就快回去一趟吧。爸说不可能回去，哪有钱啊。妈说有，我马上出去借，那一刻，我觉得妈妈好伟大。过了几天，爸就坐了几天的火车回到河北老家，和奶奶在一起过了个年，等年后爸爸回来后不久，奶奶就去世了。

        说了这么多，有点跑题，我最想说的是，两个那么爱吵架的人，现在不吵了！应该是在五六年前吧，两个人都60来岁了，我惊讶的发现两个人不吵了，说话非常非常和气，尤其是老爸！妈有一次说了一句什么话我忘了，反正当时我很担心，爸不得发火啊，没想到爸听到后笑了一笑，没有事！并且，妈每次下楼爸都扶着，妈背上痒，爸给抓。妈没精神头，爸就给按摩，讲笑话给她听。总之，爸现在在妈面前脾气可好了！妈妈的身体状况下降，现在已经不怎么唠叨了，爸说，你以前不是话那么多吗，现在怎么不喜欢讲话了呢。妈说讲话要劲，没劲讲，只想听。于是爸就天天陪着妈，洗衣、做饭、打扫家务，老爸样样都来了。饭菜烧的味道还真不错，现在我都分不出来是妈做的还是爸做的饭了。爸现在种菜种的也特别好，在门口也精心养了花，把家里家外打扫的干干净净，妈说什么，他都听。前几年妈想来城市帮我们带带孩子，他就立即跟着来。后来妈又想回农村住着养养鸡，爸就支持。前段时间想给他们再接过来，爸就看着妈，征求妈的意见。妈不想来，所以他也就不来了。每天吃完饭，会带着妈沿着村庄转一圈散步，经常都是爸一个人在不停的说，妈就那样默默的听着、走着。

      前天我回了趟家，饭后和爸上山上弄点引火柴（松毛针），下山的时候他突然要我先走，说他要去摘几个牛奶芒子（一种野草莓，有牛奶香味很甜），我就说那玩艺有什么吃头我不吃，爸说：摘给你妈妈吃。我一怔，双眼湿润，急忙先赶回家。过了一会儿，爸从山上下来了，把一帽子红彤彤的芒子递给妈，看着爸注视着妈抓起芒子津津有味吃的样子，我真是感动啊，老爸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两个人之间，吵架也好，恩爱也罢，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岁月沉淀，这些都会成为最美好的回忆，当两个人一起慢慢变老时，彼此成了最好的依靠，还吵什么啊，爱还怕没时间了呢。愿爸妈健康长寿、爱情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