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暮之影》26
上一章：《流暮之影》| 25 迷雾渐伤
01
“啊！！！”
尖锐的头痛忽然在琉可的脑海中狠狠地划过，残忍的让她以为自己又跌入了幻觉。苏医生的那句话仿佛还没落地，可她却觉得它们已经飘渺地犹如天音一般，盘横在自己脑海深处的上空，回响不止。
她疼得一瞬间蜷缩了起来，原本煞白的脸上血色上涌，心口像是被炸开般的疼得她喘不上气来。那晚蔺菲榕如呓语般的声音又再一次在耳边响起，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又好像一直都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那句句刺穿假象的话语，她从来都不敢细细去想。那个犹如噩梦般走失的夜晚，那些曾经最后听到过的往事，她辨不清它们的真假，也分不清它们的善恶。
她只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身体里真的住着一个恶魔，那便是自己已被疯魔......
段暮还未从苏医生那句话里反应过来，怀中的琉可就突然倒了下去，原本已经停止颤抖的身体突然又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他不知道她怎么了，他只听到了她痛苦的惨叫。
“菲儿，你怎么了？菲儿！”他扑上去抱住她，把她平放在沙发上。琉可蜷着身子，死死地抱着头，嘴里反复地呻吟不止。段暮不明白她许久未犯的头痛为何偏偏会在此时又再次发作，但他早已做不到对她的痛苦无动于衷。即使还在为面对这样一个复杂的她而混乱，但这具身体和这副面容都是他曾经深深爱过的真实，他又如何能真的做到不心焦。
苏医生其实也在琉可发病的第一时间冲了过去，只是他什么话都没说，摸着琉可的脉搏观察了她片刻，然后对一旁同样着急的吴芸快速吩咐了几句，吴芸就转身出去了。
“菲儿......菲儿......”段暮温柔地抚摸着她被汗浸湿的额角，想让她平静下来。“我们不听了，菲儿，我们回家。”他心疼不已地抱起她，想带着她离开。
琉可却突然狠狠地一把将他推开：“我说了我不是她！！！”她又重新跌回沙发里，用几近虚弱的声音对着他大吼，“不要再对着我叫她的名字，我不是她！我不是！我不是！！！”
她近乎疯狂地大喊，像着了魔似的无法控制。她狠狠地摇着头，想将这突如其来的痛苦和魔音从脑袋中彻底甩掉。段暮的无心之言激怒了她，她不知道这样痛苦不堪的自己究竟还能坚持多久。
再多一秒她也不想要了。
“求你，我求你......”她拉住手边的苏医生，抽泣着哀求他：“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不管是谁，求你把她带回来......不，你让她走，你让她不要再折磨我了......”她死死地拽住苏医生的胳膊，含着泪的双眼瞪得通红。
“不，你还是让我走吧，让我走吧！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你让我走吧......我求你了......”
苏医生抬头看了眼立在一旁手足无措又无可奈何的段暮，沉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将琉可拉入怀中，他怜惜地抚摸着她的发，开始用一种近乎魅惑的低音在她耳边轻声念道：“这里没有黑夜，白天只有温暖。睡吧，好好地睡一觉，醒来我们接着讲故事……”
他如此说着，一遍又一遍，如同催眠曲一般悠缓，又像安魂曲一般镇静。琉可听着听着，竟真的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接着缓缓地闭上了眼，最后歪倒在了他的肩头。
另一边，吴芸手中的注射剂已经完全推到了底。她将针头拔出，抬头与苏医生对视的眼中划过一丝不忍。
02
直到琉可完全没了动静，段暮才上前将她从苏医生的怀里拉了出来。见她即使昏了过去，眉头依然微皱着难过的样子，他将她打横抱起，起身离开。
苏医生并没有阻拦，只是淡淡地问道：“你不想知道了么？”
段暮停下脚步，眼中划过一阵挣扎。低头望向怀中安静睡着的人儿，他突然从未有过的痴痴地笑了：“她是我的。”他说。然后更紧地抱了抱她，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他真的甘心就这么走掉？”吴芸有些不信。
苏医生深深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似乎想到了什么。“事到如今，最不甘心的人已经不是他了。”他淡而肯定地说，“放心吧，还会再见面的。”
三日后，苏医生果然再次见到了琉可和段暮。不同的是，这次是在段家的宅子里。
佣人将他领到一处房门前停下，示意他可以进去了。他抬眼环顾四周，眼中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推开门，琉可正背对着他，抱着膝坐在床边，仰头定定地望着窗外。他关好门走过去，挡在她和阳光之间，静静地端详了她片刻。琉可也不说话，只是收回原本出神的目光，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因逆光而看不清楚样子的男人，眼中除了悲伤之外，一无所有。
苏医生蹲下身，抬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还是一定要知道么？”他摸着她冰凉无肉的脸颊，突然有些不忍，“既然他都不在乎了，你又何必再执着呢？”
琉可凄然一笑，眼角却已渗出了泪花：“可我终究不能当她一辈子的替身。我已经没有家了，难道还不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失去这一切么？”
苏医生闻言缓缓地放开了手，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刺眼却并不温暖的阳光，他又想起了上楼之前，段暮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他不在乎什么真相，他只想让她放下。
可是，这世间的因果，又岂是能轻易就随了人愿的？
“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几乎一点都没变。”他平静地说着，伸手推开了窗户。初春的风凉得瘆人，他却任由它们闯进来，将一室的闷热驱散。
“你以前来过这里？”
“嗯。最后那一年，我几乎一直在这里陪着她。”
琉可有些恍惚，但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想想也是，若不是十分亲近之人，他又如何能让蔺菲榕如此信任，以至于托付了这么大一场局。
她掀开被单一角，一个黑色老旧的本子被显露了出来。“你说过，蔺菲榕就是靠画这些画来和季嫣琳交流的，对么？”她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的本子，问道。
苏医生转回身，似乎有些意外：“这个本子居然还有？我以为她走之前都烧光了。”他从琉可手中拿过本子，随手翻了几页后又还给了她。“没错，这确实是她们画的。”他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季嫣琳从一开始就很排斥和我交流，但却意外的没有拒绝这种方式。这或许是她们之间的语言吧，她们总是能从这些画里，解读到彼此想要传达的信息。”
“可我却什么都看不懂......”琉可低头翻看着那些画。它们已经不会再让她头痛了，而是成了她心中的一处痛。那些偶尔在页脚处暗暗浮现的她们的名字，是她唯一能读懂的证据。
“季嫣琳她......为什么要杀人？”她翻到最后一页，终于鼓足了勇气问他。
“因为她要保护你们。”苏医生坦诚而又无奈。“蔺菲榕虽然善良，但小时候的单亲生活和母亲的遗弃也使得她过于软弱。她从来都只是在心里不断地折磨自己，却始终无法当面反抗那些人。否则，也不可能会有季嫣琳的存在。”
苏医生又重新拿过那个本子，翻到了其中的一页。“季嫣琳就是她心里恶的那部分的化身。”他说，“直接、随性、狠辣、爱憎分明。对伤害她的人毫不留情，对无关的人不理不睬。在她的世界里，复仇从来就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杀了对方——杀了所有参与过伤害她的人。”
他指了指那页画中的一个十字架，“你仔细看，这个十字架的底端其实是一把尖刀。刀下散落的这些没有生命的珠子，代表的都是蔺家人。蔺老爷子那时候已经过世了，所以这颗珠子是碎的。另外三颗摆放得很随意，也看不出主次，刀就悬在它们上方，说明在季嫣琳心里，他们三个谁先死都无所谓。”
“那为什么偏偏是......”琉可说不出那个称呼，也忍不住声音中的哽咽。
“他只是刚好撞上了而已。”苏医生的语气隐隐地变得冰冷。“那么多年里，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蔺老爷子在做什么的人，却始终袖手旁观。按理说，蔺菲榕是他的骨肉，他是最应该保护她的人。只可惜他风流成性，又没有什么太大的才能，只有安稳的蔺氏才能保证他在外面无忧无虑的风花雪月。所以即使蔺菲榕过去求过他，他也根本无动于衷。”
“再后来，他在仓促中接管了蔺氏。虽然比起蔺老爷子，那种事他已经做得很少了，但他唯一比他父亲更狠的，是将那个肮脏的仪式亲手教给了蔺轩昊......”
03
一滴清泪终于从琉可的脸庞潸然滑落......
“就为了能尽快摆脱蔺氏，好回到他自己的风花雪月中去？”她惊愕得无法置信。她不知道和自己从小的没有亲情比起来，蔺菲榕这一直被虚伪自私占据着的亲情，哪一个才更加令人绝望。
“是。他和所有蔺家人一样，一直都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否则怎么可能对蔺老爷子做的那些事视若无睹那么多年。就连蔺菲榕的病突然开始加重，他想到的也不是怎么帮她进行治疗，而是把她圈进这里，任由病情越来越严重。”
苏医生抬手抹掉琉可的泪，轻声问她：“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
琉可忍住眼泪，深深地闭上眼点了点头。苏医生不忍地叹了口气，有时候，他宁可她不要这么聪明这么执着，或许痛苦也就不会那么清晰了。
他觉得有些心闷，起身又走去了窗前：“蔺菲榕和段暮解除婚约之后，他以为障碍就解除了，所以从没想过要认真的了解一下“季嫣琳”这个人格。而蔺菲榕之前也只是意识到了季嫣琳可能很危险，但她到底会怎么做，我们没有人真的清楚。直到......”
“直到季嫣琳杀了他。”琉可最终选择自己说出了口，明了而又残酷。
说出来了，有些事也就再也无法否认了。
苏医生不置可否。“可笑的是，蔺轩昊他们明明知道，却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自己父亲的死因。”
琉可不屑地冷笑。那句话之后，她的情绪似乎终于稳定了一些。放开一直蜷抱的身体，她下床走到窗前。窗外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她不知道这场对话已经持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接受多少。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蔺菲榕才决定要复仇了，是吗？”
“是。”
“她杀了人，却还要复仇？”
“虽然当时我不在场，但能激得让季嫣琳杀了他，又能让蔺菲榕对他们之间最后一点父女之情彻底死了心的，我猜，他那次也并不是真心来看望她的。”
……
琉可终于彻底明白了她的心境，还有她们之间的不同。蔺菲榕恨的，是改变了她整个人生的蔺氏。所以她要的，是整个蔺氏的全军覆灭，而不仅仅是蔺家人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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