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听潮
《箭士柳白猿》上映的消息一出,心中着实有点小激动。因何呢?我想若你人生第一部电影叫好却无坐,而第二部电影却需要依靠第三部电影的票房来决定是否上映,你心中滋味自然也难以为外人言道。所以我便去看了。
平心而论,徐皓峰第二部电影,对于演绎的拿捏,气氛的营造,细节的处理,赏显匠气。这也是徐导作为一个新导的不足之处。
但徐导但对于故事底蕴的营造,人物内心的挖掘,世事人生的探讨,恰如其分的场景的构建和音乐衬托等,依然是一如既往的精良。
批评的事情,就交给那些评论家去做吧。这里我只分享我所看到的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一、两世为人
电影都是讲故事的。
这个故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却也简单。然而说到底,却也是四个字:两世为人。
人这一辈子,受家世,教育,环境,见识等影响,不出意外的话,只会走上一条道路。譬如木匠泥工的子孙几代之内多是工薪阶层,而出自书香门第之人,他日多半则成为一时之精英。这是千古必然的事情。所以贩夫走卒也好,书香世家也好,无论安不安排,发展的轨迹大半都会朝着一个方向。这是“运”。或者可以说:你只可能是你自己。
可是,世事难料,翻云覆雨。今日你耕种山野,明朝你跻身朝堂,若你的格局天生异于常人的话,一切都未为可知。只是若到了这翻天覆地的田地,那就已经到了“命”的范畴了。此时,大家都会觉得:你已不再是你。
少年时代的双喜,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个人。有自己的爱好,想必也做梦。目睹姐姐被害,激动,愤怒,悲伤,出手制止却无济于事。之后便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也对自己彻底厌恶。
民国以来,社会尚有隐逸的遗韵。她的姐姐想以佛法来抚平他的内心。失败后,大和尚决定扎一个纸人写上双喜的名字代他出家,而让他跳墙而去重新活一次。告诉他再入人世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中的第一个词,就是他的名字。
于是,双喜不复存在,活在这个世上的是:柳白猿。
二、武林规矩,江湖生气
柳白猿,是一个人,是一个名字,是一个代号,是一个宗派,也是一种身份,更是一种象征和意义。当然,或者也还可以说是一种事业,以及一种命运。
电影改编自他的小说《柳白猿别传》。小说对于背景缘起,渊源掌故,历史轨迹都交代的十分清楚。电影因形式所限,必然会含糊一些。但是从只鳞片爪的台词中窥得全身。
“柳白猿,是我的名字,传到我这里已经第七代了。武行规矩不能乱,今天把他传给你,从今以后你就是:‘柳白猿’”!
寥寥数语,便交代了一切。
嬗变成柳白猿后,接触的第一样东西就是:规矩,或者也可以说是规则。
旧时,天下实行的是郡县制,县以下国家势力便不再运作以及渗透。故而民间之事不诉官府,便完全在于民间自理。民国以前处理民间纷争的是宗族德高望重的族长,所以即便外族入侵,整个民族的文化体系都不至于崩溃。祠堂被废后,兴起了强国强种的系列运动,武术被尊为国术,幸而大批武人地位上升,成了一时的仲裁,以至于民间尚存道理,民风尚且纯良。而“柳白猿”,便是作为处理武行纷争的仲裁的这样一种存在。
柳白猿恪守着“柳白猿之道”,奉行着自己的一套准则,连射四箭中正厚实,无偏无倚。所以争斗双方皆为拜服。
当旧日的双喜,从前辈的手里把“柳白猿”接过来之后,他一生的命运也就于那一刻注定。然而,这一切他也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也找到了内心的安宁。以至于后来有意识地不涉足武林纷争,因为他要“守住这份事业”,不能让武行断了“生气”。
三、时代啊,时代
只是,不管他愿不愿意,江湖无处不在。涉身武行,必然也就是涉足武林。无论如何小心谨慎,都逃避不开。
武行本身就是个江湖了。武行之外呢,师徒反目,夫妻利用,军阀割据,列强环伺,时代剧变……整个江湖广大地不能非柳白猿所能了解,纷乱地非柳白猿所能仲裁。
不出意料的,柳白猿出道不久便踏入了他人所布下的局中。
有意思的是这个局是双向的。为了道义和友情,柳白猿破例管了武行之外的事情,冒着守业不稳的风险。而为了爱情,柳白猿则甚至彻底抛弃了自己仲裁的身份,选择与心爱的人一起归隐。
结果两个女子,一个几乎让他丧了性命,另一个则几乎让他丧失了所有的斗志。
他平生第一次忽然如此思念姐姐,但回到家后却已是人去楼空,怎么都找不到姐姐的影子。找到昔日欺负姐姐的恶霸复仇后,柳白猿选择了彻底的放逐,对于这个江湖,对于整个世界而言他都已成了局外人。
而江湖内的,辅佐不同军阀的俩师徒终于彻底决裂了。长枪对长枪,是师父赢了,老祖宗的东西徒弟是没能领会。
然而那位老师傅所辅佐的贤主,最终还是死在徒弟手下的乱枪之下。
枪炮一响,旧时代也就快要彻底结束了。
四、不射之射
经历了友情、爱情、亲情的创痛,以及道义、尊严等诸多创伤后,在旧时代结束的时候,柳白猿回来了。
在一场暗杀中,虽然射杀了主使者,但自己也被炸断腿。眼见武行零落,知道终身所守的事业也便在他这一代为止了。也便准备随遇而安。
而那场暗杀中,主使者的师父也失去了辅佐的贤主,也准备开始天涯漂泊寻找另外一个可以挽救乱世危局之人,尽管他早已经白发苍苍。
两人武艺均为当世之冠,昔日碰撞的时候未曾擦出火花,只因各自肩负着沉重的使命,故而绝不轻身犯险。此刻肩上无担,便决定了却这幢心事,也算是对于这个逝去时代的一种追念,也算是对于逝去的武林的一个交代。
柳白猿使弓,老人使枪。双方势均力敌。
交战的电光火石间,柳白猿想起上一代柳白猿对他说过的话:“我能教给你的都是射出去的箭,但不能教你射回来的箭,这些就靠你自己慢慢领悟了。”当日柳白猿十分不解,此刻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昔日《列子》中讲了一个故事:纪昌随飞卫学箭,花了两年练成睡觉不闭眼的功夫,又花了三年练了看虱成马的功夫,而后学得了飞卫箭术的精髓,但始终不是天下第一。之后,在师父提点下前往峨眉山拜访甘蝇老人,学得了箭术的至高境界:不射之射。不再拘泥于弓箭之射道,终于成为了天下第一。
是的,不射之射,是不拘泥于形式,但同时也是一切反求诸己,反观自我。当领会世事人生如同弓箭射向自己的身心后,去承受它,克服它,让一颗心像虚空一样,接纳万物,自然生出生生不息之力量。
于是,柳白猿在无箭之后,用一把弓坦然无惧地胜了持枪的绝顶高手。而后又在绝对优势下,放了对方。
而后,各人均执著地走完剩下的命途。
而徐皓峰的影外遗韵都在电影结尾的一句是:而后,世上再无柳白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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