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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有朋友给我寄了一大袋子高梁粑粑,我们那里的人称高梁粑为“liu黍”粑,汉字的多音对这“liu”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我固执地认为“liu”应该为“榴”。“榴黍”,如石榴一样红而多籽的黍米。
这榴黍粑粑我有时日未曾吃过,看着这一大包的紫红色,我又想起故乡的粑粑来。
我们那里的榴黍只在田边地头种一点仅供自家食用,主要还是种植稻谷。因为稻谷多,每年冬季的农闲季节,村民们会组织起来用糯米做出“雪枣”生坯销往外地。
雪枣的制作其实也简单,成批量生产便显得繁琐了,最重要的关键是每个环节的相互配合。
我们村东头有间专门做雪枣的作坊,一到冬日便热闹起来。婶婶们将泡了一夜的糯米捞起,搬至舂米处,舂米的机器轰隆隆响着,铁制的杵头噼噼啪啪地落在石臼上,负责筛粉的婶婶坐在石臼前,一面搅拌着石臼中的米粉,一面用白网细筛从石臼中舀出米粉细细筛出,间或又将泡好的糯米倒入石臼,筛子在她们手上舞动翻飞,看的人眼花缭乱。
舂好筛出的糯米粉自会有人抬至隔壁的屋子,那间屋子是间灶房,灶膛里的火熊熊燃烧着,巨大的铁锅上坐着一只大的木甑子,糯米粉被放至甑中,蒸熟成一坨再倒入屋子正中的大木桶里,整间屋子顿时雾气氤氲,大米的浓香扑面而来。
接着便是村里的精壮劳力出场了。将洗干净的粗粗的竹杠插入木桶中的糍粑里,以木桶边沿为支点,将糍粑挑起,再用力向前一甩,“啪”的一声,竹杠带着糍粑摔在木桶里,如此操作,沿着大木桶转上几圈,几个精壮汉子已是大汗淋漓。
糍粑打好后,又送入另一间屋子,趁热倒入铺着石膏粉的大案板上,马上会有几个伯伯叔叔们将其分解成一块块,再压成一片片,这时又是婶婶们登场了。
众婶婶挥舞菜刀,笃笃笃,如同啄木鸟敲击树木,大片的糍粑被切成规矩的长条状,再裹上石膏粉,成了雪枣胚子,一旁又有人用大眼竹筛分离出胚子,抬出去分散在各个竹匾里摊晒。
负责看守雪枣晾晒的多是村里的老人,她们提着烘笼,坐在冬日的阳光下,巡视着一大片雪白的胚子。有雀儿或牲畜来了便吆喝几声,可最难防的却是村里的小把戏。
偷来几个雪枣胚子,放进烘笼里用热灰盖住,不一会“嘭”的一声雪枣炸裂开来,弹了一脸的灰。伸手将烧熟炸开的雪枣拈出,拍拍上面的灰烬,飞快地塞入口中,烫得直吸冷气,翻着白眼快速吞下,那焦香那刺激让小把戏们乐此不疲。
年底时,村里会将未卖完的雪枣坯分到各家各户,这是过年的零食。一般都是油炸着吃,脆香脆香的,却引不起小把戏们的兴趣,到是外面卖的那种表面裹着糖粉的才觉得好吃。
忙完了雪枣就得忙家里的吃活了,反正农闲嘛,闲了就想着怎么吃,于是榴黍粑糯米粑还有豆粑就安排上了。
做这些吃食颇费周章,通常是几家联合起来轮流制作。榴黍糯米是事先打成粉的,轮到哪家便先预备好米面。
豆粑(也有叫豆丝)是用大米与面粉按一定比例做成的,当然也有加各种豆子杂粮的。米与豆子提前泡好,再加适量的水用石磨磨成浆,与面粉按比例调成浆后就可以烫豆粑了。
烫豆粑可是说是小孩子的节日,整个过程必须五六个人相互配合才能完成,连半大的孩子都得上场。烫的烫搬的搬切的切晾的晾,那场景如同演员在戏台上走过场一般,热热闹闹却又井然有序,孩子通常是扮演搬运的角色。
烫豆粑的必须是位有经验的,就如大厨。大厨站锅边,等锅烧红了,用老丝瓜瓤蘸油擦锅(也有用肉皮擦的,主要是起润锅的作用),然后用勺子舀起豆粑浆,沿锅边均匀淋上薄薄的一层,再用河蚌壳迅速荡平,做到整张饼子完整无缺并厚薄一致,这波操作最能体现大厨的水平。
一张豆粑饼烫好,立即要转移至大竹匾上摊凉,等豆粑饼冷却后,再卷折成条状,交给另一个人切成丝放到晒匾里晾晒,晒干后便成干豆粑(豆丝)。
等豆粑烫完就开始蒸榴黍粑和糯米粑了,打好的榴黍粉和糯米粉要和成面团,做成一个个小饼端上笼屉蒸,也有省事的,直接做成一块枕头状上笼蒸,熟了依然是端至一个大竹匾里摊凉,那做成小枕头形状的待凉透后又须切成一小块,放至第二天再将其放入水中浸泡保存。
这项工作通常要延续到深夜,每家在这种时候都不会吝啬,都会割上几斤猪肉,拿出平常舍不得吃的白砂糖。这也是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刻,刚出锅的豆粑夹着白糖又香又甜,直撑得肚圆腹饱,想着后面的榴黍粑糯米粑,想起宵夜的豆粑炒肉,恋恋的目光里又透出许多不甘。
晒干的豆粑可以吃到第二年开春,通常是与榴黍粑糯米粑一起煮着吃。糯米粑煮起来软趴趴的我倒是不喜,却好那榴黍粑的筯道。豆粑也是软乎乎的,但却爽口,吃起来有点类似福建的小吃“锅边”。记得有一年在福州买早点,看见一群人围着一口大铁锅,便也好奇地买了一份,竟吃出了家乡味来。(有点扯远了)
到了三月三,荠菜开花了,据说开花的荠菜煮鸡蛋吃了头不晕,且要吃单不吃双,每年三月三母亲必煮与我们吃。到底有没有这功效且不管,反正有的吃就行了。
与三月三搭配的还有菜粑。菜粑是用芥菜与大米做成的,米与菜的配比亦要适中,米太多粑不香,菜多了又揉不成团。
先将大米磨成粉炒熟,再将芥菜洗净切碎后放入沸水中烫一下捞起,倒进炒好的大米粉中,加适量的盐,趁热揉成面团,再分成小剂子做成一个个生坯,将生坯码入蒸笼里蒸至上汽也就熟了。
打开蒸笼,空气里瞬间弥漫着菜粑特有的菜香味,尝一下,口齿生香,妙不可言。关于菜粑,这里还藏有一个传说。
我们家乡有座双峰山,双峰山里有座双峰寺,相传唐武德年间,佛教禅宗第四代祖师道信禅师云游至双峰山,看见此地山清水秀“有好泉石”,便想“即住终志”,于是他找到当地的乡绅,让他施舍方寸之地以供其修行。乡绅得知禅师只需一块能铺上袈裟的土地,也就慷慨应允。
道信禅师便于袈裟之上打坐诵经,随着吟诵,那袈裟徒然增大,一夜之间竟遍布四周山岗,乡绅见状知是遇上得道高僧,也就舍其地以供禅师。道信禅师便驻双峰山,扩建双峰寺作为道场,定居收徒,农禅并举。
有一年三月,当地流行一种皮肤病——疥疮,道信大师便让人摘来芥菜洗净切碎,掺以炒熟的大米做成菜团,施舍周围的乡民。说来也怪,吃了菜团子的乡民身上的疥疮竟然惭惭好转,最后流行病得到了根治,于是当地便有了三月三吃菜粑的习俗。
我们家乡还有“吃新”的习惯,小麦成熟了,将新打出的麦子磨成粉做成新麦粑,做法也简单,与馒头一样的操作。
和面发酵,然后上笼蒸,虽没有精面做的馒头颜值高,却是麦香四溢,酸甜可口。
头一茬的新稻谷也是如此,只不过是将新米兑适量的水磨成米浆,发酵后再上蒸笼。因是呈液状,蒸笼上便放有一个个小模具,也有不放的,那就蒸成一个大的米粑,然后再用棉线将大米粑介成小块。
做好的粑粑,邻里间会相互赠送,互相鉴赏。做得好的会帮做塌的找原因,介绍自己的经验。说的人诚心诚意,听的人虚心接受,那种和睦如同新出笼的粑粑,香溢四邻让人回味无穷。
看着这榴黍粑,我又想起家乡的粑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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