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巷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41期“名”专题活动。

紫金街，邯郸城里最繁华的地方。

酒肆的灯火彻夜不息，正值年关，家家户户都趁此机会尽情庆祝，以麻醉多年战争带来的苦难。街上并不宵禁，街道的两旁燃起数不清的彩灯，皓月高悬，花灯焰火，金碧相射，映着赵国人黝黑的脸孔。

花车的喧嚣一波接着一波，花车上的少女明眸生辉，眼波流转之处，数不清的少年郎心底怦然而动。在街道两旁的酒肆中，人们更是推杯换盏，大声高歌，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思。可惜，酒肆的灯火再亮堂，也照不进街边幽深的暗巷。

一辆挂着九盏灯笼的马车徐徐而过，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如此奢侈。马车上的灯火短暂地照进巷子中，一个人影靠着墙直直地站着，任凭过去的灯火照亮他的脸。

那是一个年轻人，看他的衣着似乎是穷苦人民的打扮，都是一些粗布和亚麻的料子。但整个人往那儿一站，却自有一种王孙公子的贵族气质。他站在那，望着远处的灯火长街，眼神却是空洞而失焦的。

“这一回秦军来势汹汹啊，赵国只怕不好抵挡了......”外面马车上的人似乎还在说着。

话声随着夜风渐渐散了，夜风吹过紫金大街，也卷进街旁的无数小巷，吹到巷子里的年轻人身上，一动不动。

过了不知道多久，长街上的民众也渐渐稀疏了，他们终究不能彻夜不眠。颓然松开了紧了不知道几次的拳头，年轻人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小巷。

穿过两条巷子，转过街口，世界又安静了下来，偶尔有流浪画师和乞丐在街角的黑暗处张头探望，少年觉得有些晚了，娘亲在家里可能等着急了，不禁加快了步伐。

走到一条狭窄的巷子中间时，他突然觉得有一些不对。回头向身后看去的时候，又是空荡荡的毫无人影。

月色悄悄隐没在高墙后的榆树叶子里，脚下传来了微微的震动。少年心头一震，这是马蹄的声音，能在邯郸城里纵马的也没几个人，他知道是谁了。

少年不再犹豫，掉头就跑，可是这条巷子又长又直，也没有其余的岔道，越是向前，越是逼近黑暗。马蹄声已不再掩饰，从身后逼近了，沉重的压迫感从背后传来，少年猛地转头，看见一匹雄伟的北戎骏马，马背上的人笼罩在黑色的皮甲里，沉默着逼近，战马宽阔的胸膛堵住了整条巷子。

少年继续向前跑着，两侧黑暗的高墙尽头已经开始出现微光，快出巷子了。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巷子前方的两侧闪过了人影，并排用肩膀挡住了巷子的出口。

“秦狗！让你们嚣张！”伴随着一声怒喝，一根沉重的白桦棍子敲向了少年的天灵盖，带着呼啸的风声。

少年已来不及避让了，只见他不退反进，大踏一步，伸出左臂格挡向棍子的最后方，那是棍子挥动速度最慢的地方。

一声脆响，少年咬了咬牙，他感到小臂已经麻木了。他没有停下，乘势撞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再就地一滚，冲出了包围圈。

“郭开，你这个狗腿子以为蒙上面我就认不出你了吗？”少年昂然而立。

巷子边为首的人恨恨摘下了面罩，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这些埋伏的人也都是十几岁大的少年。

“秦国的狗崽子，今天我就要为前线的儿郎们报仇！”骏马缓缓地走出了巷子，马上的骑士也取下了面罩，那是一张莹然如玉的脸。

“你们有本事就打死我，打不死的话，终有一日，会让你们百倍偿还。”少年不屑地说道。

“呸，秦国的狗崽子，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了，我偏不给你个痛快。”叫做郭开的少年恨恨说道。

“别废话了，给我上！”马上的人挥了挥手。

人群一下涌上来，少年已经退不掉了，他往侧面躲了几步，抱着头在人群中闪避。拳脚和木棍雨点似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抱着头，身体上的痛楚似乎已经渐渐涣散开来，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打死了。

一乘霜青色的骏马从街口悠悠转了过来，车上的随从佩戴着花纹繁琐的长剑，正在围殴少年的人群缓了一缓。

“阁下在大街上当众行凶，是否有些过了？”一名随从跳下马车，朝着马上的少年问道。

“宫中的事情，不想惹事的就一边去。”

“我家主人说，就算是宫中的大人物，在除夕夜里当街行凶，也是不好向天下交待的吧。”出乎意料的，随从并没有退缩。

“我家主人知道诸位大人心中郁结，奉上十枚和田美玉，请诸位大人赏光。”随从一挥手，马车上有侍女捧着精美的木盒奉到马前。

沉吟了片刻，马上少年缓缓转身，目前还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但想来应该不会太低，再说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这个秦国的狼崽子。

“收拾东西，我们走，今日就算这狗东西命好。”

待人群散去，奄奄一息的少年费力地靠在墙边，视线朦胧间看见马车上走下来一名白衣文士。

“谢过...先生救命之恩...”少年艰难地开口，呼吸间有沉重的铁锈气息。

“哎，谢什么呢？我为了你可是得罪了这邯郸城里了不得的人物，你可别让我失望哦。”文士缓缓说道。

“公子，我今日前来，就是想问公子一句话。”文士蹲下身，盯着少年的眼睛，那里面跳跃着不屈的火焰。

“先生请讲。”

“公子，可想回到秦国？”白衣文士一字一顿地说道，说出的字传到少年耳中，却化作了震耳雷鸣。

“先生可愿助我？”胸膛中的疼痛仍在，却有火苗在里面跳跃得更旺盛了。

“那么一言为定，在下愿全力资助公子回国，还望公子不要辜负了在下啊。”

白衣文士站直了身，看着坐在墙角的少年，少年没有回避对方的目光，两人的目光重合在了一起，彼此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不甘于寂寞和平庸，想要终有一日名满天下，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姓名。

“该起风了，希望这一次没有看走眼，可不要赔个倾家荡产才好。”白衣文士突然间长叹了一声，转头登上了马车。

“还未请教先生姓名！”少年忽然想到。

“在下，吕不韦。”话语声随着风声席卷过寂寥无人的夜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