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颜色

我的出生，到底有没有给父亲母亲带来快乐？很多孩子应该都问过自己：爸妈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直到有了自己的孩子，看到孩子生病时疲倦无力的小脸，我仍免不了痛心责问自己，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遭罪的人间。然而，当我回忆起童年时光那片河流，意识里却多是或者说只有缤纷的颜色。我的孩子今后也会怀恋她们这美丽的童年吧。

给童年拍照

今天带孩子去爬山，到了山脚下，我们远远就发现大路两旁堆满了被砍断的树枝。台风要来了，应急中心都提前做好了准备工作，他们砍掉路边树木的长枝条，以免树枝被刮断造成更大的经济损失。此时我突然嗅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一股新鲜的草木汁的甜味儿如流水般汩汩扑面而来，我凑近去闻，像一只灵敏的史宾格，找到了一个交叉空间的切口，然后跟着自己的思想又掉进了另一世界。

在宽大的石埕庭院里，一片浓郁鲜甜的草木气味里，我和小伙伴们又蹦又跳，像发现了新大陆。眼前是一捆又一捆新砍下来的树枝草藤，砍断的切口湿润有弹性，颜色明亮。枝条上白色黄色的花儿还坚挺地盛开，旁边的小花苞还在做着春天的梦吧，草藤上的绿色紫色的小果实带着诱人的气息，鲜绿的铁芒萁招摇着全身那一杆杆顺滑的绿色长扇子，它在跟风儿掰手腕吗？可惜啊，它们都被坚韧的草藤给束缚住了，像一个个粗壮的妇女被紧紧勒住了腰部，才显出一道浅浅的雄壮的线条来。

我们把草藤上的小果子一个个摘下来，比比谁摘的果子多，谁的果子更饱满，然后用捡来的塑料瓶子装起来，紫色绿色棕色黑色的果子参差不齐，在透明的塑料瓶里堆积起来，就是甜美的糖豆儿啦！我高举手里的“糖豆”瓶子，使劲摇动起来，命令“糖豆们”发出威武的呐喊，向小伙伴们宣示自己的威力。

“看！我的最多！”

“我们快一起来吃吧！”我又想出了一个主意，呼唤小伙伴们捡拾几个大小不一的碎瓦片当盘子，再往盘子里倒上一些“糖豆”，就可以开始分享啦！

“只吃糖豆好像还不饱，咱们再炒点儿菜煮点儿米饭吧！”阿宛提议。阿宛是石埕庭院里阿斗婆婆的孙子，七岁，他还有个弟弟我们都叫他“黑番”，跟我一样都是六岁，估计是刚出生的时候肤色太黑才取这样的名字吧，至于大名，我们都不会在意的，对我们这些“没文化”的孩子来说，有个能答应的名字叫就已经很不错啦，总比那些大名叫“狗屎”“铁锤”什么的要好听得多吧。

“有肉吃啦！！！”黑番突然兴奋地叫起来！

肉？听到这个词儿大家伙儿都精神起来了，味蕾瞬间泛滥，口水都已经按捺不住在嘴巴里滔滔不绝了。凑近一看，原来黑番在草木堆里抓到了两只小青虫，现在它们正在黑番手里的碎瓦片上伸懒腰呢！

“有肉，我们再做些米饭吧！”我立马蹲下在石条缝里使劲捏出一些沙子，阿宛也赶紧过来帮忙，一切准备就绪我们三下五除二就把所有的“食物”都吃光啦。回家？不存在的。现在是什么时间？谁管他呢！

吃完饭，我用瓦片在石埕刮出一个个汉字——

“这是米字，这是饭字，这是肉字……”我得意地当起了老师。这些可是我姐教我的，你们都不会对吧。

“你好厉害啊——”小伙伴们鼓起了掌。

我们在草堆里捉迷藏，比赛唱歌和快跑……直到阿斗婆婆的声音随着袅袅的炊烟响起：“宛仔——吃饭啦——”我们才不情愿地各自散去。

我抱着糖豆瓶子到家，眼力见儿立马抖擞起来了。汲水洗碗扫地喂猪全干完之后才敢进门，然后躲着父亲也许带着杀气的眼神去拿碗准备吃饭。饭桌上，母亲把炒咸菜和一大盘炒青瓜片端上来，我把碗筷分好，姐姐和弟弟也来了。

“你们今天都在干嘛？”

“放学后我就做作业啦，这不来吃饭了吗？”

我回头看看小弟，这家伙不用说，肯定又理所应当地玩了一整天，谁让他受宠呢。不过我不怕，只要我干活儿，他们还能说我什么呢？哼！

趁着大家不注意，我夹起咸菜里藏着的一片五花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埋进粥里，然后假装喝粥咕咚咕咚几下解决了，父亲吃饭时好像对我们这些吃饭的人有很大意见似的，总是吃一口饭，就把那张威严的脸歪向一边，搞得我吃饭像做贼似的，哎，要是父亲不在，我们吃饭就自由哆啦，坐着吃，到旁边吃，边玩边吃，碍谁什么事儿呢！吃完了赶紧出来洗自己的碗，这时，我再把来不及嚼碎的含在嘴里的肉，再仔细反复咀嚼，独自回味……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屋外那堆石条堆，也是我的乐园。石条是洁白的颜色里布满大小不一的黑点或棕色点点，那种白色里又透着光，闪着钻石的光芒。当然你得小心点儿，否则撞上去之后就得崩掉一两颗门牙呢。你还得小心石条缝里的蜈蚣，它的出现可是悄无声息会让你猝不及防吓一大跳呢！

我和姐姐弟弟会到石条上玩，石条还很热，但没关系，那是一种让人心安的温暖的感觉，石头应该也有生命的吧？石头应该也需要安慰的吧，它们在太阳下吸取热量让自己有了温度，再在傍晚时刻将这温度逐渐释放，多么好玩的游戏啊！我们坐在石条身上，看着天上的云儿变幻，粉红云霞是天空浪漫的纱裙，这浪漫是太阳留下的，他自己却害羞地躲起来了。天空也非常多情，大方地跳起舞来，身边的云朵儿也配合着，这里有团团棉花在旋转，哪里有笔直的云儿俏皮地跟着飞机跑，还有些散纱似的云轻飘飘地散去，它们是去追逐更高处的那颗星星吧……

我们在石条上寻找小石头，用石头把它们敲击成圆形小石子，凑够五个或十个，就可以玩抓石子游戏啦！第一关，你把一大把小石子洒在地上，抓起其中一颗，把它向上抛起，然后快速抓住地上的另一颗，前提是不能碰到其他石子，一点点碰到也不行，对手都盯着呢。然后你再接住刚才抛上去这会儿又掉下来的这一颗，如此反复把地上石子全部抓起，就到第二关啦，第二关难度加大，还是拿起一个石子，向上抛弃，但这回必须抓住地上的两颗石子，然后再接住抛上去的那一颗，第三关是每抛一颗就抓地上的三颗石子，如此类推……我最擅长玩这个游戏了，方圆几里的小伙伴都不是我的对手呢。特长在任何时代都不会过时，就算是孩子，也会因为自己是抓石子高手而格外收到其他小伙伴的青睐，更有“人缘”。

母亲也经常加入我们的乐园。这时我们会温顺地依次挨着坐在母亲边上，我总是抢先第一个靠近母亲，把半个身子伏在母亲腿上，等着母亲给我们讲天上的故事。

“看见那七颗星了吗？像不像一把大勺子？”母亲指着天上说。

“中间最亮的那颗星，就是斗柄与斗勺连接的那一颗，叫玉衡，那可是天庭最美的仙女呢。”母亲轻柔的声音飘在耳边。

“那一大片白白的好像云，其实不是云，它叫银河，是天上一条很大的河。河边上各有一颗星星，一颗叫牛郎星，另一边那一颗叫织女星，从前天上的织女下凡嫁给牛郎，后来被王母娘娘抓回天庭，两人都非常伤心，这份情感动了喜鹊，它们会在每年七夕这一天聚集在一起，搭成鹊桥，让牛郎和织女见面。七夕这一天肯定会下雨，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啊？”我抬起头迫不及待问母亲。

“因为啊，他俩一年才见一次面。这一年时间里，牛郎都不洗碗的，一年过去了，家里的脏碗堆成了山。好不容易到了七夕，织女与牛郎见面都没时间说话，就一直洗碗洗个没完，她边洗边流泪，越洗越伤心，人间就一直下雨了。”

“牛郎太可恶了，那让织女不要去见他了！”我为织女愤愤不平。

“对啊，做仙女多好啊，干嘛要这么受苦？”姐姐也生气了。

母亲笑着不回答，摸摸我的头。以后每逢七夕，天上飘下雨滴时，我总会想起织女的忧愁，织女的无奈，想起母亲那轻柔的声音，那粉色的浪漫。

我是一个倔性子的姑娘，平日里忍不了各种阴阳怪气的粗话，当然父亲的阴阳怪气我还是得忍的。其他人不行，记得有一次小伙伴因为我脸上的疤骂我丑八怪，被我一拳打到了鼻子，人家家长带着哭哭啼啼的孩子找上门来说理，我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那人却被父亲吼了一顿气呼呼地回去，扬言“以后不要让他见到”。看来父亲还是比较厉害的，以后我打人就更有底气了，周围的小伙伴都不敢惹我。

那年二姐因为不适应学堂里老师的暴力式教学，放学后背着书包玩失踪，父母苦苦追寻后来在梅西村边的江边发现了二姐的书包。很明显，二姐“回家”了。苦劝无果，父母又舍不得已经交好的学费，就让我顶替二姐进了学堂去读一年级。那天母亲带我进了祠堂教室，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这丫头很凶的，会咬人，你们可千万别惹她！”其实我哪里会凶，分明是强烈的自尊伪装起来的强大而已。上学之后我努力学习，很快语文就达到了班级第一的好成绩，只是数学总是一蹶不振，无论老师怎么用棍子敲我脑袋，用指尖捏我眼皮子，把我一个人放学后关在班里直到最后尿了裤子，我就是不会。这是我人生中最挫败的一段历史。

记得三年级时，有一天数学老师小测两道计算题，一道是乘法，一道是除法。我至今搞不清楚我脑细胞的构成特点，加法乘法我绝对没问题，但是减法河除法就是学不会。当时做完乘法题我就开始绞尽脑汁，最后只能采用下策——作弊。我把头稍稍歪向同桌那边，想看看除法她是怎么写的。可是手法太笨拙了，一下子就被巡视的数学老师发现了。我赶紧羞愧地低下头，再也不敢写半个字。第二天小测发下来，我看着自己只做对了一道乘法，心里正难过，数学老师公布成绩，我零分。

“老师，我做对了一道乘法题，您是不是记错了，我应该是五十分。”

老师那眼神让我刻骨铭心、毛骨悚然，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只记得他用又尖又轻的升调对我说，不，应该是对全班同学说，或者是对全世界说：“乘法是你自己做的吗？”

那一刻，一股红色和黑色的东西在我心里升腾而起，我明白了一种东西，叫做尊严。

童年的色彩说不清，但大体是缤纷的。虽然有亮色，也有暗色，但谁能说这些暗色是无用的呢？它让亮色更亮，也促进了我心理和思想上的成长，让我更加珍惜童年的美好时光。所有的颜色，都在交融着、配合着编织着我的未来，但凡缺一种颜色，都成不了我现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