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哟~ 这血就这么哗啦啦的下来了…”
村里的泥娃娃们欢叫着四处跑散,小个子娃娃们则在后头跌跌撞撞的跟着跑,不明就里的也跟着胡乱叫着,未干的泥地被踩的啾啾响,泛起的泥儿恨不得甩上二层楼房。
杀猪的三爷扔掉烟头,用油腻发硬的围兜习惯性的擦着手里的刀,笑的咯咯响,似乎逗娃娃成了他的副业。
在江西山区,有人家办个喜事就得杀猪请宴,肉香、烟雾漫的到处都是,整个村子像过着大年,东家杀的这头猪为的就是迎接千里之外那倔小伙儿。
梅子在老家算得上是一个有模样、有本领的娃儿,俊的跟电影明星似的,唯独就是脾气太犟,这也怪不得他,自从他爹出车祸走后,他的脾气也就跟那个铁疙瘩车车一样,翻了个儿,也就再也没办法翻回原来那样。他个姐姐也算得上是山里的一朵花,用梅子的话讲,他姐姐长的可算是“剋齐”,这个我看过相片,模样确实俏的很。
梅子还没去部队那会就早早辍学到省城打工,跟着舅爷干些建筑上面的营生,靠着那股子倔劲和吃苦的力,东跑西奔倒也攒下几个钱,在小山沟沟里,那种岁数能挣个万把千块的也算得上是有本事的人儿,梅子说,每次舅爷给他工钱的时候,上面必定是沾满了唾沫星子,几张大票恨不得都能拧化咯。
这回,那个倔娃娃参完军回来,乡里乡亲倒是很想瞧瞧那俊模样的娃到底是变成了怎么个模样?
铺上,梅子一声不吭的塞着他的棉衣、棉裤,背囊硬是被他塞成了母猪大小,床板被他按的叽嘎叽嘎响,缝线的地儿涨的跟他脑门上的筋似的,似乎再往下撑一下就会炸开。
这套灰绿色的棉衣裤,是梅子留着给他妈穿的,当初发新装时就藏着没舍得穿,一直叠成豆腐块放在小衣柜里,这回退伍了,这两件棉东西也总算见了天日。
梅子的行李不多,除了部队2年里留下的那些个洗白了的衣服外,额外还有一小袋特产、一袋名字很长的蓝盒子药,据说那是特地托了几层战友的关系,给他妈带的特效止咳药。
整理完背囊和几个马夹袋,梅子座在床前的矮凳上,手窝在那件没有了肩章和零花的军装里,身后还有盒优秀士兵的奖章摆在背囊旁,红红的外壳在绿白色营房里显得格外扎眼。靠近的几个铺子上基本已搬空,昔日的战友老表都已搭着昨夜的火车赶回家。梅子是个重情义的人,参军虽仅2年,但部队里的几杠几星们倒是挺看好他,为此他也得了不少红红绿绿的奖状,最后这多睡的一晚,也算是这小伙儿的“告别一睡”,几个要好的老表再怎么劝都不听,索性也就丢下他都各自回了家。
下午一点半,无锡开往南昌的火车还未到站,梅子抓紧在火车站广场上胡乱扒了几口方便面,虽是退伍季节,但像他那样穿着光溜溜军装的退伍老兵也算是稀罕物,与他年龄相仿的老表们,早在退伍前百十天就买好了认为最时髦的运动服和板鞋,为的就是能“衣锦还乡”,当然,依照梅子的性格是看不惯这样装扮的。
捏着粉红的火车票,提着鼓鼓囊囊的背囊,手里的几个马夹袋磕碰着大腿发出噪人的唰啦唰啦声,像极了他跟舅爷去省城那会的模样,不同的是梅子的口袋里揣着早已不是香烟,而是那盒红色沾着“金子”的胸章。
上车放妥行李,把两个马夹袋摆在大腿上,梅子侧身看向窗外,昨天的这个时辰,站台上可算是隆重了,一大帮一杠三星、两杠一星的挥手擦泪送走自己带过的兵娃娃,又长又红的横幅一条接一条,而车里梅子坐的这个凳子上,兴许尽是些抹泪的人儿吧,各自黑黝黝的脸蛋上定是淌满了泪珠子,鼻涕一把拧完又是一把……梅子想到这,微微哼了一声,这要是被哪个照相的拍个相片下来,给村儿里的大姑子、大婶子看到那还了得?梅子闭了眼,还是这样来的安生。
梅子的母亲斜靠在床上,不停的咳嗽总是没法子让自己睡踏实,嘴唇上满是干裂了的皮,擦一次嘴,像在割一次肉一样生疼,自然这种疼还是远没有胸口裂开的那般厉害,梅子姐姐往常听到这般咳嗽都会进里屋看看,倒杯水,又或是当个倚靠拍拍背,可这两天尽忙着收拾屋子、弄着酒菜,刀剁砧板的咣咣声下,哪听的到里屋的咳嗽声?手拽着被褥使命的咳,那块被角都被拽出了印道道,窗外光线透过漫进里屋的烟雾,把唾沫星子照的跟闪着光的碎玻璃那般,一波又一波的“碎玻璃”从肺里割开一道道血口子,再喷溅到被褥上。
咳嗽映着屋外的收腾声,烟雾缭绕,砧声四起。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梅子被嚷嚷声惊醒,车厢里两个不同口音的中年男人相互叫嚣着,手里没刀,但嘴里都像叼了刀子似的,谁都不让着谁,两边的婆子倒也知道个脸面,各自拉着自家的男人往座位上按,梅子放下马夹袋,扒拉着前面的座位,惦着脚尖硬是挤了出去,大声的在中间帮着劝和着、拉扯着,旁边车厢的男人女人也都应声挤了过来看热闹,梅子的大嗓门和那身光溜溜的军装算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不稍会两个男人便被他按到了座位上,只发出些要打要杀的小声碎语。梅子惦着脚尖回到座位,按了按裤兜里的那个军章盒子,幸好,没碎。
面的还未到村头,梅子远远就看到了那座小土坡,往年就是在那里放的牛、赶的羊,那会把村后老九家的两棵果树给烧了,被追着绕着小土坡跑了有半晌,摔的两个膝盖也破了相,逃回家去还挨了他妈的一顿打。
车子开到村头的小店,梅子下车买了两包香烟,估算着一会进了家门定是要发喜烟的。可就那会,屋外跑来梅子的堂弟,一把揪着梅子往家跑,弄得那个胖裹裹也没来得及背好,挂在胳膊肘上,两个塑料袋就这么甩在手里唰啦唰啦,不明就里的被拖拽着,梅子的火气瞬间爆发,像是晕了车的主儿呕吐那般,还未骂出口,堂弟近乎癫狂的喊叫着“快!快啊!你妈快不行了,她要看你!快啊!跑啊!”
未到家门,梅子远远就听到了漫山遍野的哭喊声,那撑着棉衣棉裤的胖裹裹被丢在了小店门口,蓝盒子的药早已甩的不见踪影,“沾了金”的胸章被亲戚们来回踏着,而梅子早已不顾这些,连滚带爬奔进院里,跪在了母亲渐冷的身子旁,黑黝黝的脸蛋上淌满了泪珠子,鼻涕一把拧完又是一把,村儿里的大姑子、大婶子没有笑他。
又或许,他希望村儿里的人此时能够笑他,使劲儿的笑,使劲儿的笑……
鞭炮在山谷里响起,乡亲们再也没有等来那个俊模样的倔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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