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缩在被筒里睡觉的丁微听见爷爷说：“今天你下地，我待在家。”
丁微奶奶说：“为什么？”
丁微爷爷说：“我怕军强和小女叫香回去。”
丁微奶奶说：“那咱们带香一块下地不就好了吗？”
丁微爷爷说：“香是外人，咱们带她下地干活的话村里人看见了会说闲话的。”
丁微奶奶点头说：“也是，那这几天我下地，你在家照看着香。”
丁微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感觉暖暖的。他着实没有想到一向严厉的爷爷竟然会为香考虑得这么周到。
丁微奶奶还没走出院子，丁香就忽然跑到她面前，笑着说：“奶奶，我想跟你下地！”
丁微奶奶微笑说：“赶紧回去好好歇着，下什么地！”
丁香拉住丁微奶奶的手摇晃着撒娇说：“奶奶，我想跟你下地嘛！”
丁微奶奶说：“不行！你安心待着，你爸爸来叫你的话丁微爷爷会应付的。”
等丁微奶奶走了，丁香快步走到微身旁，拍了拍他的被子，轻啐说：“懒鬼，起床啦！我看见你暑假作业还没有做完呢！”
丁微整个人缩在被筒里睁着眼睛不说话，一颗心没来由得怦怦直跳。
他身上一根线缕都没有，怎么和她说话？
丁香娇嗔说：“我在窑里等你，你赶紧起来！”
约摸二十分钟以后，丁微推门走进了香住的窑洞。
勤快的香早已把自己盖的被褥收拾好，甚至连一丝褶皱都看不见；扫帚、脸盆架，锅盖等各种粗大或琐碎的家什和丁微的所有书本作业也被她整理得井井有条，就连地也早已泼水扫干净了。
丁微坐到椅子上，翻开暑假作业，仔细做题。
可是香就站在他身旁，微笑着瞬也不瞬地瞧他，他怎么能安得下心来？
他写的是语文暑假作业。
丁香看着书上的字，说：“你能不能教我认字呀！”
丁微抬起头，拙讷地说：“能。”
“太好了！”丁香拍掌道，“我早就想学写字了！”
她搬张凳子坐到微身旁，双臂交叠放在桌上，挺直腰板说：“教我！”
丁微说：“你一个字……一个字都不会写吗？”
丁香嫣然说：“当然不是！我只会写一些简单的字。”
丁微说：“你把你会写的字写出来。”
丁香写的前两个字自然是她的名字——丁香，接着写了苹果、梨、桔子、香蕉、柿子、红枣、狗、猫、猪、羊、驴、牛、立春、雨水、惊蛰，春分等与农村社会和节令有关的字，统共写了四五十个。她写的字虽然不漂亮，但却是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出来的，亦可从中看出她性格的单纯和认真。
丁微笑着说：“你是不是很喜欢吃水果呀？”
丁香咬着嘴唇笑道：“是呀！可是就是一年四季都吃不到什么。”
丁微说：“你想学什么字？”
丁香沉吟半晌，说：“小麦的‘麦’啦、棉花的‘棉’啦、高粱的‘粱’啦、洋芋的‘芋’啦、核桃的‘核’啦，韭菜的‘韭’啦……”她一口气说了二十来个字，说的自然还是与农业和农村社会密切相关的字。
丁微把香说的字写在练习本上，一个一个教她。丁香是个聪慧的女孩子，马上就发现与“树”有关的，要么是“草字头”、要么是“木字旁”，“木字底”；与“粮食”有关的，要么是“米字旁”、要么是“米字底”，像韭菜的“韭”字，看起来就像是地里长的韭菜，所以她大约半个小时就全都学会了。见她学得津津有味，丁微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丁微爷爷从边窑粮食屯里舀了升玉米，用手抓起扬到院子里，拉长声音“咕咕”“咕咕”地叫了几声，院子外头、土窑上头和驴圈架上的鸡就全都叫着飞着奔过来争抢食物了。土窑上头的鸡扑扇着退化了的翅膀飞下来的时候，身子都撞到了地上。
丁香饶有兴味地看着鸡一颗一颗灵动地用坚硬短小的喙捡拾玉米，脸上漾出了开心的微笑。她的家里没有鸡。因为她爸爸把地里收的玉米都卖掉了，即使养鸡也没有喂的东西，但是她很喜欢看鸡啄食食物。
每每听到鸡叫，看到鸡吃食的时候她总能感觉到内心一片宁静。
丁香学完字和微聊了一会儿天走进微爷爷的窑洞，见微爷爷正在捏馍馍，笑着说：“爷爷，我帮你捏！”
丁微爷爷转首笑道：“我做，你上炕等着吃饭就行了！”
丁香噘着嘴不高兴地道：“爷爷，你不让我做的话我不吃饭哦！”
丁微爷爷微笑说：“好，你洗了手和我一起做！”
丁微烧着火，偷眼瞧香做馍馍。她灵巧地揉捏面团，不一会子就捏出了馍馍的大致形状，然后快速旋转、快速修饰，做出的馍馍既细腻又好看，一点都不比做了几十年馍馍的奶奶做的差。丁微爷爷把淘好的绿豆倒进锅里，又把馍馍和红薯放到了木箅子上。
丁香不光馍馍捏得好，洗菜、切菜也是一把好手。她切黄瓜、切蒜、切辣椒、切茄子、切豆角、切西红柿，打鸡蛋，每一样都做的细致利索，毫不拖泥带水，丁微觉得大饭店里的厨师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丁微爷爷一直在观察着香的举动，不由称赞道：“香，你真会做饭！”
丁香开心地笑着说：“我只是胡乱做做，和爷爷比还差得远呢！”
丁微爷爷微笑说：“你这娃嘴可真甜！”
丁香说：“不是我嘴甜，是爷爷原本就做得好！爷爷，你上炕，我给咱炒菜！”
丁微爷爷说：“你炒，我出去劈点柴。”
丁香拌黄瓜、待馍馍红薯和绿豆汤熟了，利索地收拾干净大铁锅，炒豆角茄子，西红柿鸡蛋，俨然一个老练的家庭主妇的式子。
丁微简直惊呆了！
他妈妈和现代许多妇女一样，是个蹩脚的“庖厨”，只会腆着脸皮吃婆婆或保姆做的饭，炒菜和做饭技术根本比不上香。
一个女人倘若不会烧一手可口的饭菜，让劳累一天的丈夫和辛勤上学的孩子吃，让他们从中感觉到幸福和快乐，是家庭里莫大的遗憾。
丁微将高桌子上放着的红漆菜盘和新蒸的冒着热气的大馍馍、红薯，绿豆汤端到前炕；丁香将菜盘里的腌菜和各种调料都放到桌子上，又把炒好的两盘菜、拌好的黄瓜端到菜盘里，笑着对丁微道：“微，叫爷爷进来吃饭！”
丁微和爷爷进来的时候，丁香已经给他俩舀好了满满两碗绿豆汤。
她娇笑说：“爷爷，快吃饭！”
丁微爷爷尝了口香做的菜，不由说：“香，我认你做干孙女，你一直待我家吧！”
丁香眨着眼睛吟吟笑说：“只要爷爷不嫌我吃的多，我就做您孙女！”
丁微爷爷柔声说：“你能吃多少哩！”
——
兰成一进家门就对妻子和儿子道：“我在育安家听群林缠林两兄弟说军强和小女又打丁香娃了。”
正坐在灶台后头吃着烤红薯的巧玲尖声问道：“军强这次为什么打香？”
兰成说：“军强说丁香偷了他五十块钱。”
在炕沿上坐着看电视的旭东生气说：“放屁！香怎么可能偷钱！肯定是小女和丁飞偷钱花了，栽到了人家香头上！那两个女人肚子里转什么花花肠子谁都能猜到！”
兰成温和地问儿子说：“你今天请香吃饭了？”
旭东点头说：“嗯。”
兰成语重心长地说：“就应该请哩！你以后什么地方能照顾丁香的就多照顾一下，那娃实在太可怜了！”
他又沉吟半晌，缓缓道：“我也觉得丁香不可能偷钱。你明天等军强和小女走了问一下丁飞是不是她偷的。”
旭东盯着爸爸，不解地说：“就算是丁飞偷的，她也不会承认啊！”
兰成摸着儿子的头，笑着说：“憨娃娃！你想点办法让丁飞当着军强的面承认。丁香让宏伟的儿子引去如海叔家睡了，如果丁飞不当着军强的面承认是她偷了钱的话，丁香过两天回到家还要狠狠挨她爸爸的打哩！”
——
中午时分旭东急惶惶地来到丁微爷爷家，见香和微不在，焦急地问丁微爷爷道：“爷爷，香和微去哪里了？”
丁微爷爷说：“他俩在旁边那孔窑洞里。”
旭东说：“哦，那我去找他们了。”
他到窑洞外头的时候，听见香说：“微，你初中的时候谈过对象吗？”
丁微说：“没有。”
丁香轻轻叹了口气，道：“哦，那可真可惜！”
旭东掀起门帘、踏进门槛，失笑说：“有什么好可惜的，人家微是因为害怕影响学习才不谈对象的。他们南方的学生又不像咱县二中那些没有出息的学生一样初中就谈什么恋爱了！而且喜欢染头发、夏天喜欢穿拖鞋短裤进教室！”
丁香跳下炕来，高兴地说：“旭东哥，你怎么来了？”
旭东柔声说：“当然是来看你的，你身上还疼吗？”
丁香说：“不疼了。”
旭东瞧见香面颊浮肿，生气说：“又是军强打的吗？”
丁香垂首说：“嗯。”
旭东说：“我爸爸说丁飞看见我请你吃饭，给你买东西。她不是在家吗？怎么又上集去了？”
丁香悲哀地说：“肯定是丁飞妈让飞跟踪我的，她以前也这么干过。”
旭东沉吟说：“那钱很有可能是小女偷出来给丁飞花的。”
丁香皱眉说：“你别瞎猜！她怎么可能偷爸爸的钱？她要钱的话光明正大地问爸爸要不就好了？”
旭东气愤愤地说：“她肯定是要不来才偷钱让丁飞花的，也说不定是故意偷钱栽赃给你，让军强打你！”
丁香辩解说：“她不是那种人。”
旭东埋怨道：“你还替她说话？你忘记她这些年是怎么对你的了吗？”
丁香默然。
她当然记得，而且一辈子都不会忘怀。
旭东说：“我一会子去你家问丁飞钱是不是她或者小女偷的，如果是的话我让她晚上给你爸爸说，你爸爸就不会再打你了。”
丁香蹙眉说：“就算钱是飞偷的，可是她怎么可能给爸爸说呢？”
旭东恨恨说：“我自然有办法让她说！”
丁香说：“你……有什么办法呢？”
旭东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反正丁飞肯定会告诉你爸爸真实情况的！”
丁香说：“如果飞说了真实情况，你来给我说，我马上回去！”
旭东关心说：“就算飞说钱是她偷的，你也不能马上回去！”
“为什么？”丁香不明白旭东哥的意思。
旭东说：“如果你爸爸知道钱是丁飞和小女偷的，肯定会教训她们，你回去的话她们会把气撒在你身上的。”
丁香沉吟说：“那我明天晚上回去。”
旭东说：“你最好多待几天。”
丁香说：“我不能多待。”
丁微和旭东同时问道：“为什么？”
丁香道：“因为她肯定不会用心喂猪、用心放羊的，再说她做的饭不可口，爸爸不喜欢吃。”
旭东叹气说：“真拿你没办法，你想回就回去吧！”
丁香微笑着说：“旭东哥，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无论如何那也是我的家呀！”
丁飞当然在看电视。
只要爸爸走了，她就会看电视，妈妈是从来不管她的。
看到旭东，她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她知道旭东来肯定是为了丁香那个扫把星的事情。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微笑着问道：“旭东哥，你有事吗？”
旭东冷冷道：“钱是不是你偷的？”
丁飞故作镇定，说：“不是！是丁香偷的！”
旭东走到丁飞面前，瞬也不瞬地瞪着她，狠狠说：“说实话，不说的话我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丁飞眼光闪烁，强辩说：“就是丁香那个贱人偷的！”
旭东轻轻脆脆掴了丁飞一巴掌。
丁飞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哪吃得起这一掌，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顿了一顿，她流泪道：“钱……钱是我偷的。”
旭东高声说：“那你为什么要栽赃给香！”
丁飞流着眼泪说：“我怕爸爸知道是我偷了钱的话会打我，就和我妈商量栽赃给她。”
旭东又狠狠扇了丁飞一巴掌，狠狠说：“你知道疼，香就不知道！你口口声声说香是贱人，你和你妈才是真正的贱人！”
“我晚上来你家，你如果不对军强说是你偷了钱的话你知道我以后会怎么对你！”
丁飞眼里露出恐惧之色，嗫嚅着说：“可是……可是我爸爸会打死我的！”
旭东说：“你如果不给你爸爸说我也会打死你的！”
——
晚上八点多旭东来到了丁香家，他知道这个点军强肯定回来了。因为军强刚刚打过女儿，平常来看电视的同村人都因为嫌恶军强行事乖戾没有来看电视。石窑里只有军强、小女和丁飞。
军强和兰成的关系不错，看到是兰成的儿子来家里转，微笑说：“旭东，你有事吗？”
旭东坐到炕沿石上，撇了丁飞一眼，笑着说：“军强叔，我没事，就是来坐坐。”
军强笑着说：“哦，你明晚上把你爸爸也引来。”
旭东点头说：“好的。”
他又撇了坐在炕上看《李小龙传奇》的丁飞一眼。丁飞垂下头，不敢直视旭东的眼睛。
军强笑着说：“旭东，你爸爸真勤快，既养牛又养猪，还承包了那么多地。”
小女端了茶缸白糖水放到旭东面前，笑盈盈道：“就是！你爸爸是咱村最有钱的人！他这么努力攒钱是准备给你说婆姨哩，再给你在延长买套房！”
旭东说：“再有钱也没有军强叔有钱！军强叔一年四季跑村转镇做生意，把鞋都磨烂好几双，而且还有几十只羊，卖了就是好几万块钱！”
提到“羊”，军强和小女的眉头都不由得皱了皱。
军强生气道：“丁香那死女子竟然偷了我五十块钱！她除非躲到如海那里不回来，只要回来的话我就非打断她两条腿不可！”
旭东扭转头注视着丁飞，只听丁飞嗫嚅着道：“钱……钱是我前天晚上趁你睡着了的时候偷的。”
听到这句话，小女的心猛得揪紧，她料想丈夫一定会狠狠打女儿一顿。
军强失惊说：“是你……偷的？”
丁飞语声颤抖着说：“嗯……嗯。”
军强哈哈大笑，道：“你这娃可真是的，你要钱的话直接给我说就好了，偷什么哩？害得我打了你姐姐一顿！”
旭东、小女和丁飞一齐怔住了。
他们谁都没想到军强竟然会这样说。
小女赶忙笑着打圆场说：“就是哩！你以后要钱的话就光明正大地问你爸爸要，偷钱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不听老人说‘小时偷针、大了偷金’，犯事了是要被公安局逮住坐禁闭的！还要被枪打哩！”
旭东火冒三丈，甚至连身体都不由得颤抖了起来，他强忍住怒气道：“叔，我去和微打篮球了！”
军强笑着说：“明天晚上把你爸爸引来坐啊！”
丁飞望着旭东离去的背影，厌恶地说道：“他再也不会来了……”
旭东直奔如海爷爷家，他迫不及待地想给香说那两个贱人是如何对丁飞，如何对你的！
微住的那孔窑洞的灯没有亮，旭东径直走进了如海爷爷的窑洞。
香正倚着被褥悠闲地和丁微的爷爷奶奶聊着天。
她裤腿绾着，柔滑而富有弹性的小腿和小巧白皙的玉足都露了出来。
你若也像旭东一样看见了她的腿和足，一定会认为这是世界上最美的腿和足。
丁微的爷爷和奶奶微笑着说：“旭东，快上炕坐！”
旭东强笑说：“香，你下来，我有话给你说！”
丁香开心地下了炕，和旭东哥走出窑洞，丁微也跟了出去。
旭东急急道：“咱们去外边说。”
他带着香和微走出院子，走到了石磨和花椒树旁边，开口说：“香，丁飞给军强说钱是她偷的了。”
丁香高兴得手舞足蹈，拍掌道：“太好了！爸爸再也不会认为我是小偷了！”
旭东跺脚说：“可是你爸爸没有打丁飞，还说……还说她以后要是要钱的话直接开口问他就好了！”
丁香的眸子里忽地升腾起一种浓重的无法消湮的悲伤，下意识地紧紧握住微的手，颤声说：“是吗？那爸爸为什么要打我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