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28岁了,还从没谈过女朋友。他空闲的时候不是玩电脑游戏,就是下象棋,整天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王三自己倒没觉着什么,王父王母可愁坏了肠。
眼瞅着与自己一般年纪的邻居们都已抱上了老孙,王父每次见着人长树大的儿子气便不打一处来。“见了人家姑娘,你要去追求,‘追求’懂吗?世上只有藤缠树,哪见树缠藤?”王父声色俱厉地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一般说来,人在情急之中往往能迸发出令人吃惊的能量,王三对于没念过几天书的父亲竟然口吐莲花,甚觉惊奇。王母也说:“这孩子只怕是书读多了,脑子读傻了。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送他去上大学啊!”
虽然痛恨儿子不成器,但老王家的香火还是要延续的。王父王母私下里四处打听,给儿子张罗亲事。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这一天,村里的钱大姑找上门来说,她有一个远房的表妹,花朵一样的人儿,眼下正在城里的红豆服装城给人卖衣服。她愿意将她表妹介绍给王三认识。王家父母高兴坏了,对那钱大姑又递烟又进茶,客气极了。临走时,钱大姑答应,过两天就带王三进城,与她表妹见面,尽力玉成此事。王家父母千恩万谢,自不必说。二老把王三叫到跟前,王母塞给他几百块钱。王父说:“相亲是件大事,这一次机会难得。你明天进城去买身新衣服,好好捯饬一下,不要在人家姑娘面前丢人现眼!”
第二天一大早,王三就乘坐公汽进城去。在公汽上他遇到了高中时的老同学贾六,两人一见如故。谈到彼此的境遇,两人都不胜感慨。贾六在一家私企当保安,他比王三大一岁,目前也是孤家寡人,光杆一个。王三谈到了此行的目的,把自己准备相亲的事情与贾六说了。
贾六说:“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呀。我的原则,宁缺毋滥,一定要找一个心仪的女孩才好。可不能因为结婚委屈了自己。”
“兄弟说得很对,我也是这么想的!”王三有些激动地说,俨然一下找到了知音。
“要不咱俩现在就一起去会会你那位女神,哥也好给你参谋参谋!”贾六提议说。
“那怎么行?相亲的日子还没到呢!”王三为难地说。
“你咋这么死心眼呢?现在去更能见到人家女孩真实的一面,你也好做到心中有数不是!”贾六说。
王三想了一下,觉得贾六说的也有道理。两个人便一起奔那家有名的红豆服装城去了。
进了服装城,王三的眼睛便四下睃巡开了。他想看看钱大姑的表妹到底长得啥样,是不是如钱大姑所说,是一个十分标致的姑娘呢。他的心情是紧张而又兴奋的。他想,钱大姑一定将他的情况与她表妹说了,现在他和贾六出现在这座服装城里,人家姑娘会不会也注意到他了呢。这样想着,他有意将目光从那些花花绿绿的女人身上移开,装模作样地看起衣服来。
这一处的服装摊有一二十家,王三和贾六注意到卖服装的姑娘大概有四五位,这样他们的目标范围慢慢缩小了。
瓜子脸,梳着两根长辫,皮肤雪白,一口糯牙。这是钱大姑描述的她表妹的模样。现在,王三只需按图索骥,便可找到那位相亲的对象了。王三偷眼向那几位女孩瞟去:有的圆胖脸;有的剪着前刘海;有的身材娇小玲珑;有的皮肤黧黑。奇怪,就是没见着梳着两根辫子的姑娘,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么?这时贾六对着他挤眉弄眼,那意思,到底是哪位姑娘呢。王三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一脸的茫然。
两个人正犹疑间,忽然身后的一处转角的门店里发出一个女孩“咯咯”的娇笑声。原来那女孩在给一位顾客推介一件T恤,那顾客不知说了什么触发了女孩的笑点。王三眼前一亮,循声望去,果然见到那女孩梳着两根辫子,瓜子脸型,皮肤白净。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吗?
王三走过去,煞有介事地指着一件花格子衬衣对那姑娘说:“这件衣裳怎么卖?”
姑娘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眼王三说:“168元,如果办理会员卡,还可以优惠一点的!”
“哦!”王三轻吁了一声,看那姑娘时,体态微丰,相貌普通,并无十分的颜色,却也不丑。
这时候小店里又来了几位顾客,姑娘一下忙碌起来。王三还想与那姑娘多交流几句,贾六说:“咱们走吧!”
王三只得跟着贾六出来。王三说:“这么急着走干啥,你觉得那姑娘咋样?我还想同她唠唠呢!”
“说实话,这姑娘真的很一般,庸脂俗粉,只怕配不上你!”贾六认真地说。
“真的吗,我也觉得这姑娘没有钱大姑说的那么好。”王三略显失望地说。
“是呀,这种姑娘有的是!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劝你还是不要同她相亲了!”贾六好心劝道 。
“嗯,我这都已经相过了!或许我们真的不适合。”王三意兴阑珊地说,俨然一位历经沧桑的情圣。
过了两天,钱大姑来催促王三与她表妹相亲的事情。王三说:“这事不劳大姑费心了,今后还是不要再提了吧!”
钱大姑不解,可她是位聪明人,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只得悻悻而回了。改天她询问了表妹,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下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她逢人便忿忿地说:我早该知道,王三跟了贾六那冤家一起,准得坏事。贾六那小子没憋好屁,自己讨不着媳妇,便嫉妒别人。王三咋就这么糊涂呢?只可惜我那表妹,花朵一般的人儿,脸上一点麻蝇屎也没有,哪一点配不上他王三?
相亲记不憨不傻而且还上过大学的王三一直处不上对象,这在旁人看来总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像许多他这个年龄段的大龄青年一样,经常有一些人对他说:喂,我给你介绍个妹子,要不你见见看?
随着年龄的增加,王三的心理压力也越来越大。娶不上媳妇,总不见得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为了这事,他常常寝食难安。哪怕是饥不择食,病急乱投医呢,只要有机会,他还是愿意试一试的。这不,这—天他的机会又来了。
小嫂子卓琴是单位食堂里的一位服务员,每天早晨去食堂买馍子和稀饭的时候,王三总会见到她。一来二往,两个人便慢慢熟识了。卓琴家在农村,隔三岔五地回去。这天她回家之前郑重其事地找到王三,卓琴说,她们湾里有位叫水仙的姑娘,是家中的独女,高中毕业,今年24了,尚待字闺中。她觉得水仙姑娘与王三还是挺般配的,就是不知王三是否有在农村找对象的意愿。
王三说:“我没意见的,现在城里乡下也没多大区别。再说了,乡下的姑娘淳朴善良,没有城里姑娘娇气,居家过日子倒是不错的选择!”
卓琴喜上眉梢说:“你能这么想就对喽,再这么挑挑拣拣下去,黄花菜都凉了!如果你愿意,我这就回去递个话儿,下一次我再带你去相亲,见见水仙姑娘,你看咋样?”
“那样最好,只是辛苦您了。真不知怎样感谢您才好呢!”王三低眉顺眼地说。
卓琴一摆手,说:“感谢的话还是搁以后喝你们喜酒的时候再说吧!谁让我是个热心快肠的人,老想见着别人好呢!”
王三和水仙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春风沉醉的上午。给两人作完简单的介绍,卓琴便笑眯眯地离开了,堂屋里只剩下初次见面的一对男女。
“你们这儿叫柳林湾?垂柳依依,山清水秀的,环境真不错!”王二打破缄默道。
“可不是,你来的时候没见村口那一排柳林吗,我们村就是因此得名的!外乡人来村里都夸这儿风景好,可我们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反倒觉不出了!”水仙柔声说道。
“其实这种恬静的田园生活是最令人陶醉的。小时候我们家也住在农村,儿时的乡村生活是多么美好呀!现在,生活在喧嚣的城市里,再也找不到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情调了!”王三动情地说。
“可是现在大家都往城里跑!”她质疑说。
“这可能是一种围城效应吧,在城市里生活久了的人,一定会怀念农村里的那份恬静与清幽的!”王三感慨地说。
“这也是你到农村来找对象的理由?”水仙截住他的话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是,也不全是!”王三愣怔了片刻说,他没料到眼前的女孩会突然这么问他。“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平时跟女孩子交往不多,但我觉得城里的女孩太势利,也太娇气,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现代人都很现实的,农村人也不例外!”她盯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
“你也是这样的女孩吗?”王三忽然囫囵地问了一句,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他觉得这问题问得太傻了。
水仙浅浅一笑,又说:“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有差距的。比如说你是城里人,我是乡下人;你是大学生,我只是高中生。你是怎么看我们之间的差距的呢?”
“我早已说过,我之前也是乡下人。我觉得男女之间只要有真正的爱情,学历高低不是问题。我们身边不乏这样的例子。丈夫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妻子只是初中或高中文化程度,可这样的两个人却一辈子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况且咱们之间的所谓文化差距也并非如你想像的那么大!”王三一时眉飞色舞,侃侃而谈。
时间过得很快,两个人娓娓而谈,不觉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过去了。这时候卓琴适时出现了,看到王三与水仙相谈甚欢,她心中暗暗高兴。卓琴把王三叫到一边,问他对水仙印象如何。王三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只是憨笑。
这以后,王三和水仙的恋爱关系便算初步订了下来。两人又单独出去过几次,彼此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能够相到王三这么一位女婿,水仙的父亲是满意的。彼时,为了缩小与王三之间的差距,这位思思谋谋的老人作出了一项重要决定。他花两千块钱给女儿买了一个商品粮户口的指标。如果事情照这样发展下去,王三本应该获得一个完满的结局,过上他一直追求的世外桃源式的幸福婚姻生活。
可是大男孩到底还是动摇了,王三的心活泛开来。夜阑人静的时候,他无数次问自己,水仙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妻子形象么,自己真的要到农村找一个媳妇儿吗?赶巧,王三那时收到两份请柬,都是同学结婚的喜帖。这两位同学都是与王三一样的大龄青年。其中一位同学找了城里医院的一名护士;另一位同学则是与县中学的一位女教师结婚。这两件事深深地刺激了王三。与那两位同学的未婚妻相比,水仙就是一乡下妞,实在上不了台面。自己是一个爱面子的人,如果与水仙在一起,只怕今后在同学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了。
渐渐地王三有意疏远了水仙,他到柳林湾的次数愈来愈少了。
卓琴来找王三,问他与水仙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这事她已经挨了母亲的骂。她母亲说:我早料到一个小丫头哪能说成媒呢?王三有些羞愧,他觉得很对不起这位古道热肠的小嫂子,他能对她说什么呢?为了自己的爱情,他只能摆出一副铁石心肠的架式了。
当然更让王三感到歉疚的还是水仙姑娘。为着能和他在一起,她们家花2000元钱给她买了户口,可是现在他却不要她了。这事要让别人知道了,只怕要笑掉大牙了,这让水仙一家在人前怎么活人呢?
这两年来,王三前前后后也相过几次亲,可一次也没能成功。不是他看不上对方,就是对方瞧他不上眼。总之,高不成,低不就。王三的婚姻大事就一天天地往后挨着,到底啥时候是个头,谁也不知道。
为了儿子的婚姻大事,王母操碎了心。她一直疑心儿子是否被什么东西迷住了心窍,或是有什么怪物附体,要不然婚姻怎么迟迟不能动头呢?王母很迷信,为此,她特意赶到天桥下最有名的相术师刘半仙的卦摊前,为儿子占了一卦。按照刘半仙的说法,王三出生年和日为亥卯未,在八字中见子,所以命犯桃花,故而屡次相亲失败。半仙测算了一下,告诉王母说,不出一年,王三就可转运了,让她尽可放心。王母听了,喜不自禁,口中连诵“阿弥陀佛”,扔下卦钱,千恩万谢而去。
大约听闻了王三之前的一些经历,现在热衷给他说媒的人是越来越少了。这些王三都不太介意,他也从不信迷信,更不相信刘半仙说他命犯桃花的鬼话。现在他更相信:谁都靠不住,一切都靠自己。自然,爱情还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他写了一份生平简历,言明自己的爱情观和世界观。文章洋洋洒洒,足有七八百字,这实际上是一份征婚简历了。王三花了50元钱,将这份简历投递到一家名为鹊桥的婚姻介绍所。他做完这些事情的时候,感到了一丝悲怆。他痛苦地发现,自己现在做的正是许多年前他最不齿也不屑干的事情。
“老板,一有消息,记得早点通知我哟!”临走时,王三对着店里那位戴着副眼镜的30来岁的中年人说。
“兄弟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请相信我的职业精神,我一定帮你找到一位与你条件相称的姑娘。”黑瘦的男人胸有成竹地说。
王三满怀希望地走了。当然他已不甘于只在家里守株待兔,静待婚介所的佳音,他想自己应该主动出击,做一个生活的有心人了。闲暇的时候,王三就到城里的一些商场、酒吧、理发店和游戏室等处闲逛,看看是否能结识心仪的女生。
有一家小型游戏室的女老板引起了王三的注意。那女子高高的身材,身体很结实,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她高鼻梁,厚嘴唇,戴一副近视眼镜,剪着齐脖的短发,显得有几分沉着干练。小店大约只有十几平米,摆了七八台游戏机。来这儿玩耍多是一些社会上的小青年和散学后来的学生。通过几天的观察和侧面的打听,王三了解到这女子姓桂名琼华,在这儿开店多年,目前尚未交男朋友。
王三本不会玩游戏机,可是为了能够接近桂琼华,他还是买了些游戏币,有模有样地学着玩起“三国杀”来。只是他的技术实在太差,往往没多长时间便“Game over”了,要玩下去,只得又到桂琼华那里去买币。王三觉得,桂琼华大约也注意到了他这只“菜鸟”,有两次王三发现女老板远远地注视着他,脸上洋溢着温情的笑意。王三想,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为什么到现在也还单着呢?好奇心促使他想对桂琼华有更深的了解。然而现在他只是她店里的一名普通顾客,除此之外,他们再无交集,形同陌路。
这一天王三正在与人下象棋,忽然接到鹊桥婚介所老板打来的电话。老板在电话里说,王三相亲的事情有些眉目了。有个女孩这两天刚好也来婚介所填了征婚启事。老板看那女孩和王三条件大体相当,觉得两人挺般配。他打算星期六介绍两人约会,只是王三得再交100元钱。他还强调说倘若约会失败,100元钱自会退还。
婚介所这么快就传来佳音,这让王三感觉有些意外,一时有些喜出望外。
很快,星期六便到了。婚介所的老板将两人约会的地点放在一家咖啡屋。一大早,王三精心挑选了一套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头发喷了啫喱水,又在镜子前搔首弄姿了一番,这才满意地出了门。王三赶到咖啡屋的时候,婚介所老板带着一位女孩也来了。王三与那女孩一见面,俩人都愣住了。原来那女孩正是游戏店里的老板桂琼华。桂琼华看见王三也很是惊奇。
“咦,怎么是你?”桂琼华如燕子呢喃般轻轻地问了一声。
“嗯,是我。”王三粲然一笑,脸色很是尴尬。不知怎的,在桂琼华面前,他总感觉有些不自信。
那一刻,王三百感交集。他感觉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难道说这是冥冥中的一种缘分,让他和桂琼华竟以这种方式又相聚在了一起。
“怎么,二位原来认识?”婚介所老板诧异地问。
“岂止认识,我们早已神交已久了!”王三笑着说。
“是呀,他是我店里的顾客,我的衣食父母呢!”桂琼华也嗔笑着说。
“既然二位认识,就不用我多介绍了。你们好好聊吧!”中年男人说完,转身要走。
“华先生,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和王三只是普通的朋友,你这有点乱点鸳鸯谱了!”桂琼华幽幽地说。
这几句话王三听得真切,他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心里郁闷极了,心想:这位高傲冷艳的桂琼华,自己到底不是她的菜。之前自己处心积虑地往她店里跑,看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剃头的挑子——一头热了。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一切都结束了。她是不是在心底笑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王三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小丑,这种事情真的太伤人自尊了。
王三又想起了服装城里钱大姑的表妹和柳林湾的水仙。那时两位姑娘的心境,一定与自己现在一样吧。他真的辜负了两位好姑娘,他对不起她们。如今这种报应回到他自己身上了,让他感同身受,颜面扫地,屈辱蒙羞。
桂琼华说完,粉面含威,头也不回橐橐地走了,只留下身后华先生和王三落寞的身影。
王三回家一连蒙头昏睡了几日,茶饭不思。王母担心儿子憋出什么病来,催促他出门散散心。女人不明白,说好的该转运的,刘半仙的话怎么就不灵了呢?
相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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