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像雪一样自由落体，像血一样蔓延一地，高空滑过的泪滴，是谁的生命转瞬即逝，是你的身体余温殆尽。
看着地上那一滩血渍，李艺彤耳边不断回响起戚冉那句话，你什么都做不到，你只是个警察。
她知道这个是世界根本不存在超级英雄，而天真的认为警察是最接近的职业，至少无所畏惧。但在这肮脏的世间，他们最接近的，却总是无能为力。
戚冉的父母很快就到了，他们对女儿的死无法接受，甚至异常愤怒的认为，女儿不是自杀。
尸体先送回局里做尸检，李艺彤和陆婷留下来调查死因，就从她跳下去的这栋楼，丰贤公司查起。
“冉冉她..人挺好的，性格内向，不爱多说话，但和同事相处一直都挺好的，想不到突然间就..真是可惜。”
接触过戚冉的同事对她评价都不错，简而言之，公司同事口中的戚冉和当下那些普通女孩一样，清纯的外表，脾气柔和，卑微的职位，以及未知的未来。
“戚冉的男朋友，你们见过吗？”
李艺彤想起女孩临死前说过的话，情伤至死，屡见不鲜，抛弃这道伤对有些人来说，就是致命一击。
“没听她说过，她有男朋友啊？”
被反问一道的李艺彤没有表态，办公室果然是个是非之地，人人都是八卦的搬运工。
“天哪，她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你坐她对面都不知道！”
“平时除了午休吃饭，她也不跟咱们聊天，不知道也正常。”
“她男朋友长什么样啊，哎，小赵你是不是追过冉冉，你应该知道吧。”
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一个戴眼镜表情悲痛的男生身上，李艺彤看了一圈，发现他是这些人里最难过的一个。
不管他认不认识戚冉的男朋友，起码比这些嚼舌头的人更在乎戚冉的死。
“小赵是吗，如果你了解任何关于戚冉的事，现在可以告诉我，好吗？”
小赵茫然的摇摇头，桌上的纸巾已经成堆了，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抬头看着李艺彤说，“不好意思我对她也不是很了解，我们只是普通同事，连朋友都算不上，我从不知道她有什么男朋友。”
李艺彤点点头，表示能接受他的说法，只是小赵说话时的眼神，压抑中有种深深的不甘，让她心里打了个问号，通常单恋一个人到一定程度，很难爱的这么克制。
她把这个疑点记了下来，突然办公区起了一阵骚动，员工们急急忙忙地开始收拾办公桌面，整理自己的衣着，站到各自的位置，似乎要夹道欢迎谁的到来。
“李警官，我们黄总马上要到了，请您移步会客室稍等下好吗？”
前台的客气让李艺彤只好听从安排，跟在后面时想起死者的个人信息，这会儿要来的黄总，怕不是..
“黄总好！”
办公室里响起洪亮的合声，一身水蓝色系职业套装走进办公室的，果真是黄婷婷。
在员工的迎接声中看到李艺彤的黄婷婷表情凝滞了一下，四目相对中，李艺彤眼神示意她先忙，自己先去会客室。
黄婷婷提了口气又恢复了总裁的威严，走了一圈，还是老样子，她看的懂的都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她也看不懂。至于刚发生的员工自杀案，人事部主管跟她解释了半天，无非是说怎么想帮公司摆脱嫌疑。
毕竟是从她公司的楼顶跳下去的，要说一点责任没有，自己也过意不去。
“公关方面你们看着办吧，董事长说了，只要把舆论压下，死者家属多要点也无妨。”
“好的，黄总，我们已经这样做了，您还有其他吩咐吗？”
坐在转椅上晃了一圈的黄婷婷想了想，该传达的命令已经传到了，今天她的任务完成了，还有人在等她呢。
“没了，你们忙吧，不用管我。”
黄婷婷毫不留恋的出了办公室，眼看要走到会客室了，放慢脚步，确定落地窗里的人看到她了，才恢复步速走向茶水间。
李艺彤过了半分钟后才离开会客室，也去了茶水间。
“咖啡还是果汁？”
她走进来时，黄婷婷的咖啡刚冲好，还有一杯红色的果汁。看到玻璃杯里粘稠的殷红液体，不禁想到水泥地上摔成一滩的戚冉，
“咖啡吧，”但愿苦涩能让她尽快清醒起来，“知道消息第一时间赶过来的？”
“嗯，这种级别的分公司平时也不用我来。”
黄婷婷用勺子搅了搅煮好的咖啡，待热气散了些才递给李艺彤。接杯子时看到那双细长干净的手，让她不由想起几个小时前的缠绵悱恻，以及在这双手下沉溺窒息的自己，脸不能自已的红了起来，那些画面不断闪现。
“脸怎么红了，是不是发烧了？”
李艺彤放下咖啡，马上摸了摸黄婷婷的额头，温度虽然有点热倒不至于发烧的程度，只是她现在看自己的眼神热的厉害，比刚煮好的咖啡还烫。
黄婷婷覆上李艺彤想要收回的手，脸颊在她略微粗糙的掌心摩挲，细嫩的肌肤紧贴着她复杂的掌纹。
李艺彤感到自己心快要烫化了，不禁拖住她的脸，慢慢靠近，她身上是那种迷离的香气。
黄婷婷另一只手扶上李艺彤的腰，却将她向里面推，一步一步推进里面的隔间，反手把门关上，储物间里堆满了零食，饮品，空间小的只够两个人站着。
李艺彤腰靠着一箱饼干，掌心忽然感到一阵湿热，刚才初融的雪一下化作夏的滚烫，软的直抵心尖。她缠着手摸索着按开了灯，暖色调的灯光下，黄婷婷捧着她的手心小口舔舐，如获珍宝。
她揽腰抱起这个对她沉迷的女人，转身放到箱子上，鼻息相贴，近在咫尺，用湿漉漉的手掌拖起她的下巴，轻抚那晶莹饱满的唇，被溢出的丝丝水光吸引，直到唇齿相依，尝出她今天的口红微微发甜，舌尖还有一丝发颤，柔弱的让人忍不住侵犯。
拥挤的饼干被纸箱上的阵阵压迫，几近粉身碎骨。
始作俑者李艺彤感觉自己像一个没有尽头的脱水者，沾上黄婷婷的唇就止不住地想汲取她的每一寸呼吸，每一点水丝，仿佛在这身体里有片沸腾的海在召唤。她感到自己变的眩晕，失重，无限坠落..就像跳下高楼的戚冉一样。
“唔..”
松开手的李艺彤睁开眼看到黄婷婷被亲到发肿的唇，不禁懊悔自己竟然如此没有分寸，她这样可怎么出去见人。
“对不起，我，我太用力了..”
面对恋人愧疚的道歉，黄婷婷气息还未平稳，摇摇头，其实李艺彤的唇也没好到哪去，而且沾的全是她的口红，像偷涂妈妈口红的小孩。
黄婷婷翻了翻旁边的箱子，找出一包纸巾，拆开来给她擦擦嘴，自己也擦了擦。两人看着对方满头大汗狼狈的样子，笑了。
“估计大哥早就忙完她那摊了，我得走了。”
黄婷婷伸手帮她抚平衣领上，由于刚才忘我拥吻而造成的褶皱，轻声问，“那你，晚上过来吗？”
眼睛里波光粼粼的水凝还带着情欲的余温，李艺彤将她散落下的发丝别到耳后，手顺着她纤细的脖颈滑过，那上面有净白水面下两颗浅显的石子。
李艺彤恋恋不舍地又摸了摸才放手，“看情况吧，如果晚上不忙的话。”
走出储物间，李艺彤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潮红退的。
过了片刻，黄婷婷才出来，径直快步走向洗手间。看着镜子里一脸娇红的自己，拿出口红一点点补上被那人吃掉的妆，警察果然不太一样，接个吻都这么血气方刚。
“去哪了，找你半天，”走到电梯口的陆婷，拍了下正在找她的李艺彤。见她回头时略显慌张的眼神，以为坠楼事件对她的冲击仍在，摸了下她泛红的额头，“还好吧，是不是刚才楼上风太大，吹伤风了？”
“可能吧。”她用手背敷着自己的脸，希望能快点降温，同时转移话题问，“有什么发现吗？”
“从这些人嘴里怎么可能问出东西，他们不套我的话就谢天谢地了。别看只是家分公司，保密工作一点不比咱们差，听那个人事主管的意思，这不是起个例，年初就有嚷嚷着要跳楼的，不过被同事拦下了。说实话，现在工作的小白领压力一点不比总裁小，越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越容易自我灭亡。我爸的公司每年也得有几个要死要活的…”
进电梯后，陆婷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李艺彤，那是一张银行卡大小的黑色卡片。
“在死者办公桌的键盘下发现的，你猜这是什么？”
纯黑色的卡面什么图案都没有，一面有芯片，另一面只有一行8位数的号码。
干了三年刑警的李艺彤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每一种可能都让戚冉的死变得愈加复杂，她不敢妄下定论。
“不好说，有可能是银行卡，有可能是U盘，还是得回去鉴定一下。”
陆婷又把那张卡拿过来，歪着头略显得意的举着卡笑笑说，“不用等回去，大哥现在就能给你鉴定。这个，不是什么银行卡U盘，它是一张入场券，全城最高级却封闭的一家夜店入场劵，只要拿着这张卡不光能进去，你在里面的任何开销都免费。”
“夜店的入场劵？”李艺彤回想仅有一面之缘的戚冉，加上同事们对她的评价，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去夜店，“她去那种地方干嘛？”
“玩呗，肯定是心里压力太大，”陆婷突然想到什么，激动的抓住李艺彤的手臂，“哎，这不正符合她自杀的死因吗？”
李艺彤也想到了，但是她很快想到了另一点。
“戚冉的家庭状况在资料上都有，你觉得她这种出身的女孩，有资格出入这种高级而隐秘的场所吗？”
“她自己不行..也许男朋友可以呢？”
她怎么没想到这个，恰好戚冉临死时提到过一个人，这么看来，这张黑卡不仅是进入秘密夜店的门卡，更是打开戚冉死因的钥匙。
“大哥不愧是大哥，就是见多识广，这种地方我听都没听过，你都知道，是不是平时没少去啊？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冯薪朵的，她知道也不会把你肢解的，无非就是睡前往你的牛奶加点福尔马林。”
“没有没有，发卡你听我解释。”陆婷一下慌了，毕竟她确实去过，“那都好久之前的事了，自从进了刑警队我就再没去过，我连卡都剪了，真的！发卡，你你你给我个自首的机会吧…”
“好啊，反正冯薪朵是个很克制的人，这点历史遗留问题，不会毒死你的。”
李艺彤趁着吓唬陆婷的间隙，把那张黑卡放进了自己的衣袋。
即使她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个女孩是自愿跳下去的，即使她的父母，最后也会像华沙的母亲一样，对女儿的死不了了之，即使这一切都只是无端猜想，她也要查下去，不为什么，就为死去的人，留下的眼泪。
事态发展的并不出李艺彤所料，戚冉的父母虽没有华家那么仓促草率，但是当她俩从丰贤公司回到局里再见到他们时，态度已经和事发时不一样了。说是冷静下来也好，识时务了也好，总之已经没有刚开始那股誓不罢休的劲儿了。
对他们来说，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下去的。
真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好理由。
李艺彤和陆婷作为目击者，在确定为自杀的报告上签了字。她看着已经沉默寡言的戚冉父母默默离去，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给黄婷婷发了条信息，晚上有事。
穿着陆婷刚买的Gucci露背长裙，提着Valentino的手包，从她那辆妖艳的红色法拉利走下来的李艺彤，感觉自己僵硬的像根衣架，脚下的十几厘米高更鞋让她摇摇欲坠。
“你自己行吗，要不还是我陪你进去吧？”曾经也是纨绔子弟的陆婷，深知越封闭的娱乐场所越容易失去控制，况且李艺彤这张生脸进去，会发生什么她也没法预料。
“大哥你该不会又想故地重游吧，”李艺彤却故意激陆婷，不想她跟着，毕竟有些事还是不要牵扯到她更好，“我现在手里只有一张卡，只能进去一个，你就死心吧，谁叫你把卡剪掉了。”
“那有什么情况千万记得打电话！”不等陆婷说完，李艺彤诱惑的身姿已经敏捷地跨进夜店的大门了。
李艺彤没想到她要进的这家夜店虽然连名字都没有，倒也没她想象的那么神秘，就和普通夜店一样，大门敞开，来来往往，震耳欲聋。
从人群里一路挤到吧台，她感觉自己的内衣都快挤掉了，真不知道这种人贴着人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美女，喝点什么？”
酒保热情的过来招呼她，看她冷淡的表情就知道，这女孩不常来，谁知她竟从包里拿出一张黑卡，淡定的拍到吧台上，老练的说，“它能买什么，我就喝什么。”
酒保眯起眼，笑着从下面拿出一块酒牌递给她，手指向不远处的门，为她指路。
“请您拿号酒牌，乘电梯到牌上指定楼层取酒，祝您今晚过的愉快。”
“谢谢。”
李艺彤礼貌道谢，在酒保暧昧的笑容里，走向电梯。
电梯门口还有戴墨镜的保镖把守，检查过她的酒牌后帮她按下楼层，冷漠无语，像两个机器人。
电梯到达B5时停住了，随着电梯门缓缓拉开，一束暗粉色的光投射进来，节奏稍缓的舞曲随之而来，电梯门口等候李艺彤的是衣着鲜亮简练的两排帅哥美女，不仅服装各有特色，外貌身材也种类繁多，真是让人看花了眼。
李艺彤不禁庆幸自己过去的工作经验，换个人进来都会被眼前充斥着荷尔蒙的一幅幅皮囊迷惑，美色会像酒精一样慢慢把你麻痹。
她目不斜视地穿过两侧狭窄的肉欲森林，往里走后感觉灯光忽明忽暗，里面是开放式的宽阔空间，中间有吧台，散落摆放的有沙发，以及各种造型夸张的床。而造成灯光明暗交替的，是一个个闪频灯和四周铺满的玻璃镜面。
走进去的李艺彤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万花筒，方才紧绷的神经开始犯晕。她强打起精神走到吧台坐下，周围沙发床上那些衣着所剩无几的人们，像动物园里的肉食动物看见食物一样，垂涎不已。
她有点后悔穿陆婷这件露背装了。
“这么快出来了，换了裙子差点认不出..”
突然一只手落在她肩上，李艺彤本能地绷住背部，手差点扣住肩膀，回头却看见是个女的，年龄不大和她差不多，看到她的脸后，说一半的话就咽回去了，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女孩说完却没有走，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她，瞳孔里反射出的光都带着颜色。
李艺彤不想被她纠缠，眼睛四处巡视，找值得怀疑的对象，可是这种气氛里的人在她看来个个都可疑。这时迷幻的音乐声中，一道光折射到她脸上，她转头看过去，是张熟悉的面孔。
头发蓬乱，衣衫不整摇摇晃晃地从镜面后面出来的男人，正是华沙的丈夫，李旭。
他竟然会在这，看这幅狼狈的样子肯定没少耗费精力，妻子去世才多久就来这种地方鬼混，平时肯定也是常客，或许有什么隐秘线索也未必。
李艺彤心里想着，身体马上行动了起来，马上离开了吧台。正盯着她的女孩不及她反应快一下就被甩开了，刚要跟过去，发现了自己原本要找的人，转过脸笑盈盈的就忘了这点不快。
李艺彤才追了几步，李旭就在恍惚闪烁的灯光下又消失了。她观望四周，猜测大概是又进那面镜子墙里了，这些闪闪发亮的镜子，一面映射出大厅里放荡的一面，另一面又在为暗地的勾当做隐藏。
镜面背后到底是什么，拥有入门黑卡的戚冉有没有进去过，她遇到了谁，会不会是那个抛弃她的人，她和经常出入这里的李旭会不会认识…
李艺彤盯着那面镜子墙，里面仿佛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纠缠在一起的身体，腐蚀融化的灵魂，她一步步向它靠近，小心翼翼，伸出手臂，就在指尖触碰的那一刻，发现了一个又惊又怵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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