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灌灌｜君恩难受红颜落

山海经·灌灌｜君恩难受红颜落

"你这只蠢鸟，永远比不过我，在青丘山是，在吴国也是，即便修成正果，还是!"

九尾狐张狂地轻笑，媚眼如丝。

我握紧双手，涂满寇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嫩肉。

馆娃宫又是一夜笙歌，而我的惊鸿殿则是烛泪双流。

侍儿墨玉吹灭了烛火，卸下我头上的钗环。

"娘娘，小憩一会儿吧，您一夜未眠，当心自己的身子。"

我未动。

"娘娘，其实你也不必介怀，您和西施娘娘谁受宠，对越国来说都是好的。"

我苦笑，也对，我们是越国的细作，是来迷惑夫差的，宠信我与她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让王不理国事，沉迷美色，我们就算成功了。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会难过呢？

我走到床前，慢慢躺下，墨玉为我盖上锦被，拉下浅紫色纱幔，点上茉莉熏香，悄悄退了下去。

浅粉色的流苏把晨光切割成一束一束打在我身上，我的视线渐渐开始模糊。

青丘山的阳光总是带着慵懒的味道，千年的漫长的时光终于在一瞬间开花结果，我修成了人形。

眉目清丽，身段窈窕，我望着湖中的女子掩口轻笑，这是我人形的样子。我在鬓边斜挽着一支合欢，人比花艳，花似人娇。

"天公作美，青丘山竞有如此娇媚的可人儿。"

"美，九天仙女下凡尘，轻盈如许女儿身。"

……

我的脸上迅速浮起一抹绯红，抬眼打望，却发现不远处聚着各类妖兽，当然也有化成人形的。

比如招摇山的狌狌，基山的鵸鵌，结凶国北的灭蒙鸟，单张山的诸犍……

他们中间有一红衣女子，明眸皓齿，肌肤似雪，媚态万千，顾盼回首，倾国倾城。她额间凤羽花的标记昭示着自己的身份——九尾狐幽影。

对，她也修行了千年，于今日修成人形。

今日是她外祖母七千岁的寿辰，很多妖兽都来祝贺。

"阿禾?"她唤我，莲步轻移到我面前，衣袂飘香。

"这是灌灌一族的阿禾，灌灌一族与我九尾狐一族同住青丘山。今天她也修得人形，我们姐妹真是有缘。"她拉着我的手，笑语嫣然。

众妖兽看看我，很快把目光转向了她，我知道，在她面前，我永远都是绿叶。娘说，妖兽修得人形，九尾狐的美貌是数一数二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同在青丘山，很多人知道九尾狐，却不知道还有我们灌灌一族。

我找个借口离开，转身的时候，幽影在我耳边低语:"阿禾，论美貌，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句话成了我的梦魇，让我无处可逃。

惊醒的时候，我冷汗淋漓。

我不是她的对手，从我们进入吴国深宫的第一天，王的眼光就在她的身上停留得更久。

纵然后来他夸我舞剑若长虹贯日，气宇轩昂，却抵不过西子柔媚娇俏，温婉可人。

我知道他喜欢温柔如水的女子，可我却不愿意用手段去得到他的心，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纵是有东施效颦，我也是这天地间唯一的郑旦。

九尾狐笑我执拗，这姹紫嫣红的吴国后宫，岂是我标新立异的地方，获得盛宠才是最重要的手段。

她提醒我，不要忘记范蠡仙使交代的任务。

我一刻都不曾忘。

九天玄女降临青丘山的那天，瑶光漫天，青丘众生灵都来参拜。

她只留下我与幽影，遣散其她。

玄女说，吴国气数已尽，越国天命所归，要我们助越国一臂之力。成功后，玄女将助我们提升千年功力，她会派仙使助我们完成任务。

我与幽影成为了越国苎萝村的浣纱女，她名西施，我名郑旦。

小小的村庄很难将见到绝色女子，时人称我们为"浣纱双姝"。

每当有人夸我们漂亮的时候，九尾狐总会说，"郑旦姐姐更漂亮。"就如同在青丘山面对其他生灵说:"这是我的好姐妹阿禾。"

大家都说西施不仅美貌，且品行温良，不争不夺不妒忌，只有我知道，她不过是做给他人看。她说我漂亮，不过是为自己博得更多人的赞誉。私下里，她和我说，"你这只蠢鸟怎么比得过我。"

我知道男人有征服的天性，他们喜欢征服大好山河，更喜欢征服女人。九尾狐的柔媚是激起男人征服欲的利器，而我的学不来，也无法留住王的一往情深。

范蠡便是九天玄女派来帮助我们的仙使。当他把我跟幽影引致越王勾践面前时，说了八个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们和其余六个绝色女子开始接受细作训练，从一颦一笑到如何取悦男人。我认真地学着，而幽影却不甚用心。

范蠡说幽影这样的绝色媚态横生，不需刻意学习便可以让众人臣服。而我，则还需一样技艺博得他人眼球。

我选择了舞剑，我既无娇憨柔媚，不若有一身傲然筋骨。

我把手中剑舞得出神入化，王拍手叫好，他说我剑若惊鸿，身如蛟龙，便赐我的秦禾宫改名惊鸿殿。

他喜欢我，也仅仅是喜欢。

偶尔他来惊鸿殿就寝，夜里却呢喃着西施的名字。

我的眼神哀伤，一遍一遍抚摸他的身体，仿佛要把他融入我的骨血。

我的王，你的心里从不曾有过我。我以为自己的心里也不会有你，可是听见你叫西施的名字我却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你，或许是从高高的章华台拜见你的那一刻起，但偏偏命运弄人，你居然是我要对付的人。

范蠡派人传信要我们加速吴国的灭亡，幽影欣然报喜，我却默然不语。

她说:"蠢鸟，完成这件任务还得靠我，你日后能增加一千年功力也都是沾了我的光。"

她的话让我陡然升起恨意，在越国训练的时候，尔虞我诈，取悦男人的手段我都懂，我只是不愿意我的王沉湎于美色不可自拔。

即使吴国气数已尽，我也要拖得一日是一日。

我开始把从越国学来的计谋用在幽影身上，后宫很快传出了我与西施不睦的传闻。

幽影说:"蠢鸟，逆天而为，你会受到惩罚的，还不快停手，和我一起迷惑夫差。"

我笑，我已经受到了惩罚，几年前，我与王的孩子莫名早夭。我抱着孩子小小的尸体心痛不已，范蠡仙使却说他是小孽障，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神仙就可以随意决定人的生死么，他即使是孽障，也是我的孩子啊！

侍儿墨玉也经常提醒我，不要为了争宠而忘记越国的重任。

我问墨玉可曾爱过他人，她说她的心里都是对王的仇恨。当年吴国的铁蹄践踏越国的土地时，她在战火中失去了所有亲人，她要亲眼看着吴国灭亡。

战争无情，其滋生出的仇恨，谁又能将其泯灭？

或许幽影说得对，不论在哪里，我都不如她。我使尽全身计谋，拉拢嫔妃陷害她，她有的巧妙地避过，避不过的，王也会大加偏袒。在斗智斗勇的后宫，王的宠爱才是真正的盾牌。

后宫三千，她是王的唯一，而我只是众多嫔妃中的一个。

可是，王是我的唯一。

馆娃宫的夜夜笙歌如同一叶障目遮住了吴国的狼烟四起，王不问国事，只求与西施在天愿作比翼鸟。

不爱江山爱美人，我的王，你好糊涂。

该来的终究会来，我只是一只小小的妖，做不了逆天改命的事情。越国的铁骑踏入吴国宫殿的时候，幽影挣脱了王的怀抱，冲出馆娃宫，奔向范蠡仙使。

"西施……"王哀伤的呜咽如同利刃砍在我的心上。

墨玉说，娘娘太好了，越国的军队终于为我报仇了。她拉着我的手往幽影的方向跑去。

我问范蠡仙使可否放过我的王，他大骂我糊涂。

"历代天子都是玉帝之子，难道仙使真要杀了夫差？"

"你真是愚笨，真正的玉帝之子是越王勾践，夫差不过是勾践身旁的仙童，因打碎玉帝赐的琉璃盏被勾践责罚了几句。仙童便记恨在心，勾践下凡历练的时候，这仙童便也下凡寻仇。"

哦，原是如此，一切都是因果循环。

勾践三年的受辱不过是还了前世的债。

可纵然王不是玉帝之子又如何，我爱他，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我身着艳丽红衣，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下面的厮杀声我恍若未闻。

冷风瑟瑟，衣袂飘飘，我念动咒语，手掌结印，竭尽全身的法力化成利刃攻向越国的军队，惨叫声不绝于耳，浮尸百里，血流漂橹，我听到吴国的将军说：“天佑我吴国，不该灭亡。”

我笑，天佑，现在的天是要灭亡吴国。

王，虽然得不到你的爱，我还是想为你守着江山。

蓦然，天空光芒大盛，九天玄女踏着五彩祥云而来，我的法力骤然停止，越军再一次踏入吴国的城池。

“求仙人放过夫差。”我双膝跪地，不住哀求。

“孽畜，你居然敢逆天而为，今天我就废了你的修为，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一道彩色的光芒闪过，我感觉全身的经脉瞬间断裂，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开始发飘，我快要魂飞魄散了。

强撑着残躯往馆娃宫走，我想要再见到我的王。

我找到了他，他站在大殿上，眼神却投向西施离开的方向，哭泣得像个孩子。

我走过去，抱着他。

“王，我会永远陪着你，不论上天宫还是地狱，我是你的郑旦......”

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我的身上开始慢慢涌出鲜血。

他抱住我，说：“郑旦，你为什么不走？”

我摇摇头，“王，我只想在你身边。”

他的眼泪打在我脸上。

“郑旦，你真傻，寡人终究负了你。”

王，能与你共赴黄泉，我亦觉得无憾。

厮杀声越来越近，意识模糊间，我听到他喃喃地叫着：“西子，西子......”

我能与王同死，他的心里却依然装不下我。

我笑，笑得痛彻心扉，原来，我真的永远都比不过九尾狐.....

（全文完）

《山海经》—《南山经》：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青护-言]。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有鸟焉，其状如鸠，其音如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

九尾狐
灌灌

PS：写这篇文是因为很多人都知道九尾狐，却不知道青丘山还有小萌鸟灌灌，就如同很多人知道西施是美女，却不知道还有郑旦，希望大家喜欢这只小萌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