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玄龟｜永驻北冥

山海经·玄龟｜永驻北冥

帝君是我的劫，我寻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只希望他有一天醒来叫我的名字。

玄冥，玄冥......

(一)

玄龟一脉，我觉得我是最幸运的，因为还没有经历生死劫，我便已经飞升。

天下水系相通，顺着水系走可以到达任何地方。我一直在枢阳山修炼，修炼到四千年的时候，我决定去人间看看。

我的老朋友鹿蜀回来过一次，他已成为一个凡人。我问他，人间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愿意散去千年修为？他说是一生挚爱，无怨无悔。我不语，决定自己的去人间游历一番。

顺水游去，我没有目的，游到哪儿是哪儿。黄昏的时候，我在一条小溪里休息。忽然发现岸边有人在洗手。他头发未束，如泼墨般散在似雪的白衣上，有几缕落入水中，与水里的水草相互纠缠，鸦羽般的眉睫下，一双秋波潋滟。

玩心突起，我念动咒语，一条水柱直接射到他的脸上。他向后仰去，跌坐在河滩的石头上，脸上是盈盈的水渍。

我在水底偷偷笑他，可是下一瞬间，我就四脚朝天地躺在了河滩上。眼前逐渐放大的含笑眉眼让我有点紧张。

"你是哪里的小乌龟，居然敢泼我一脸水?"

"我不是普通的龟，我是枢阳山修炼了四千年的玄龟。你快把我翻过来，我可是有法力的。"我的四肢乱动，摇头尾巴晃，怎么也翻不过来，感觉被定在了河滩上。

他轻笑，用手点着我肚皮上的龟壳。

"你这小家伙很灵动，做我的坐骑如何?"

"我才不要，我以后要历劫修仙的，干嘛要做你的坐骑?"

"我的坐骑不历劫也是仙。"他将我翻过来说:"我是北方的真武大帝。你与我既然有缘，不如我直接度化你成仙。"

我还在小声嘀咕他是个冒牌货，他对着我吹了口仙气，瞬间，我周身浮现出片片祥云。身体也变得如脸盆般大小，他踏上我的背。

"我已将一百年的真气给你，你得真仙之气已入仙籍。随我回去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还没来得及取。"

他望望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你不如就叫玄冥吧！"

"玄冥，玄冥……"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反复念着。

(二)

我生长于枢阳山的水中，又修修炼了四千年，我觉得自己对水操纵登峰造极。

直到有一天，真武大帝带人去东方攻打堕仙青蛟，我才知道自己的实力逊色太多。

海水在青蛟法力的操纵下掀起连天波浪，一条巨大的水柱突然袭向真武大帝背心，我大惊，立刻催动法力，在他身后幻化出一面水盾。

水柱是挡住了，但是我口吐献血，坠落云端。

一片祥云接住了我，我看到了他焦急的容颜。

他摸着我背上的纹路，渡仙气给我疗伤。我羞愧地说对不起，帝君。

旁边的小仙嘟囔着，自不量力去救帝君，还得帝君费心救你，语气颇为不满。

此后，我开始拼命修行法力。别人惊叹于我法力的飞速提升，只有我自己知道，多少次由于修行过于强大的法力，销魂蚀骨的痛让我数度晕过去。

当我以一个少女的姿态出现在帝君面前，他抚摸着我的头发说:"玄冥，你幻化成人的样子，真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我羞怯了双颊。

帝君再次降妖的的时候，我化成原形等他踏到我的背上。

他温和地笑着，"我怎么忍心踏在一个美丽少女的背上。玄冥，以后，你便是我身边的侍剑婢女吧！"

我手捧他的佩剑，立在他身侧，内心莫名的欢喜。

(三)

化成人的感觉真好，我可以帮帝君捧剑，研磨，还可以拿着古卷问他。每天在他的神殿里哒哒地跑来跑去，不像原来只有他出游或战斗的时候才能见到他。有的神仙说我太放肆，把帝君的神殿当成了自己的家。他却说这神殿寂静了千年万年，因为我的到来，才有了一丝活跃。他特许我可以随意进出他的神殿。

一次，帝君与下界妖王大战受伤，我心疼不已，给他做了一桌好菜，希望他快点痊愈。曾经我受伤的时候，老玄龟给我做了好多菜，它说受伤后多吃好吃的，伤容易好。

帝君看着那一桌子菜，笑着说我傻，他说神仙受伤，伤愈最需要的是同等神仙的法力加仙草灵丹，或者靠自身法力采集天地灵气疗伤，吃东西是没用的。我扁着嘴收拾那一桌子的盘碗，他却拦住了我。

“整天吃人间进贡的香火，瓜果桃李已经吃腻了，龙肝凤髓虽补但又是再造杀孽，不如尝尝你的手艺。虽然我已经没了口腹之欲，但是没成神之前，我母后经常为我做菜，我很喜欢吃。”

他说的是净乐国善胜王后，未成神前，帝君是净乐国的皇子，名太玄。国王和王后将他视为掌上明珠，然而，他一心向道，只想修行，并发誓要扫尽妖魔。后来他去武当山修行四十二年，白日飞升，玉帝封他为神，坐镇北方。

我问他这菜是否合口，他说好吃，如果我是人间的女子，且不谈美貌，光凭这一手艺，也让众多男子趋之若鹭。

我不希望别的男子趋之若鹭，只希望不离开帝君身边。

（四）

我想修行更高的法力，成为更高阶的仙，这样帝君受伤，我就能助他一臂之力，或者和他一起下界战斗，不需要他再救我，我们并肩作战。

玄龟一脉，因属性缘由，最善修炼水系法术，其他系法术修炼则难臻达成。放眼天界，水系法术最高的，就是水神共工。

我跑到了共工的神殿，在他神殿前石板上砰砰磕头，求他教我高深的水系法术。

看守的仙娥和仙童笑我痴心妄想，一个小小的妖仙，也想得到水神大人的垂青，习得高深法术。

我在他的神殿前跪了一天一夜，额头上的鲜血已经渗入了殿前青石板的缝隙。

水神共工终于答应见我。

“我可以教你修习水系法术，不过，你要替我办一件事。”共工眯着眼睛看我，几丝精光闪过。

我欣喜若狂，“什么事，别说一件，就是十件一百件也行。”

“我奉天帝之命发洪水惩治人类，可是小小的人类却与天命对抗，想方设法疏导洪水。你也精通驭水之术，助我完成天帝之命，我自然会教你习得高深的水系法术。”

我惶恐，因为自己从未害过人。

共工看出了我的不安，抬起我的下巴说：“你不用害怕，他们都是有罪之人，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五）

共工要我先去协助他的臣子相繇。

那个蛇身九头的怪物让我不寒而栗，他围着我打量，眼光犀利，快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嘴里喷出的腥气让我作呕。

”你就是水神大人派来协助我的妖仙？“

我点点头。

他笑，九个头一起笑，然后低头一口吃掉了人类刚刚筑好的堤坝，“那就让我来看看你的本事。”

我双手解印，催动法力，那些本已平静的河流湖泊突然全部上涨，肆意而流，冲毁了一亩亩良田，一栋栋民房。

我听到了人类的尖叫与哭泣，看着漫漫洪水席卷着大地，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停下了法力。

相繇笑我胆小。

“就这样的胆量还想习得高深水系法术？你终其一生，能修炼到我这个水平就不错了。”

我咬咬牙，重新催动法力，哭泣与尖叫声再一次冲入我的耳膜，我闭着眼，安慰自己，“这是天帝之命，他们罪有应得，我是顺天而为。”

（六）

我觉得相繇是条恶毒的怪物。

他食人无数，不断呕吐毒液形成腥臭的沼泽，路过的飞禽走兽都会被沼泽的臭味毒死。他还喜欢吃土，经常吃掉人类防水的堤坝。

人间已是哀鸿遍野，我在相繇身边不断催动法力，引发大水，不知道是顺应天命还是助纣为虐。我希望快点结束这样的日子，我的好朋友鹿蜀已成人，不知道他怎么样。

人类在一个叫禹的青年的带领下，疏导洪水，与相繇抗争，甚至寻来了南方的应龙帮忙。

一日，共工寻我。他说他满意我的做法，准备教我水系法术。

他交给我一把神锤，告诉我极北最高的山巅之下，有一本被结界封印的册子，那本册子上记载着混沌初开至今最高深的水系法术，我用神锤破开即可得到，按照册子修行即可。

我立刻启程，腾云往极北方向飞去。

(七)

漫山遍野的恶鬼凶灵冲天入地的时候，我有大难临头的感觉。共工说的封印下面根本没有水系法术的册子，而是冥界的恶鬼凶灵。

我中了共工的计，早听说禹的反抗多次让共工失利，他让我放出这恶鬼凶灵来惩治人类。

这些凶灵难以恶毒狠辣，难以管束，一定会惹出更大的祸事来。

果不其然，两天之后，天兵天将奉命捉拿我。极北之地的凶灵有的冲天作恶，惊了王母娘娘圣驾，玉帝已下令将我处死。

我成了罪大恶极的妖仙，在各路天兵的追逐下拼命逃跑，狼狈至极。

混乱中，一片白色的衣袂飘飞，替我挡下了天兵天将的武器。帝君环着我的腰，带我飞往北方。

这是我渴望已久的怀抱，我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在帝君的神殿里，所有仙众都要求帝君手刃我或者把我交于玉帝。我自知罪孽深重，留在这里只会给帝君带来麻烦，便不再辩解。

帝君遣散了众仙，扶起下跪的我。他抚着我散乱的头发，无奈地笑着说：“玄冥，你可真糊涂。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挣脱开他的手，“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犯的，求帝君把我送给玉皇大帝，莫要连累了这里的众仙。”

“你不想辩解些什么？”

我张开嘴，终究没有说话，难道我真的要让帝君与水神共工为敌吗？

一切是我的错，我再也无法陪伴帝君身侧，为他捧剑，为他研磨，也永远没有机会和他并肩战斗，助他一臂之力，我的存在，只能给他带来麻烦。

“求帝君把我交给玉皇大帝！”我只求一死，生无所恋。

我听到了殿外天兵追到这里的声音，帝君的白衣突然如飓风风吹过般鼓动，我看到他手里的一团白色的光已经逼近了我的咽喉，我闭上了眼睛。

罢了，这样也好，死在帝君的手上，我也无憾。

脖子上传来剧烈的疼痛，一片晕眩袭来，或许我要灰飞烟灭了。朦胧中，我看见帝君温润的笑，“玄冥，你真是个傻姑娘，你这个机灵的小乌龟怎么这么笨，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我怎么忍心把你交给玉帝，有了你，我才结束了这千年万年的寂寞，不要怕，天大的罪，我帮你抗......”

我想说不要，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八）

醒来的时候，我觉得很冷，风夹着冰雪如同刀子一样划过我的皮肤，这是极北封印凶灵恶鬼的地方。

丹田涌起一股热流，我感觉体内的灵力汹涌澎湃，我的法力提升了许多，开始不再畏惧这里的严寒。

是帝君，他率北方众仙重新封印了所有逃逸的凶灵恶鬼，求玉帝赦免我的罪过，他亦愿意代我受罚。

我死罪已免，活罪难逃。玉帝罚我在极北之地忍受永世的苦寒之痛，并镇压封印下面的恶鬼。

而帝君则因庇护我，被罚下世忍受百世轮回之苦。

帝君身边的仙童将帝君的仙体交与我保管，极北苦寒之地，是保存仙体的好地方。

他告诉我帝君还将大半生的法力及加固封印的法力传授于我，天底下只有我，才能镇守得住这极北封印的恶灵，保天下太平。

我得到了高深的法力，却要万年离开帝君。

极北离冥界很近，我哭着跑向冥界的望乡台，那个地方可以看到人间。

我于茫茫人世中，寻找帝君的一世又一世。

看他的喜，看他的悲，看他的离别欢聚......

（九）

不知过了多少年，我只记得那天是中秋节，极北的月亮特别圆。

我心血来潮，做了很多菜，和第一次给帝君做的一模一样，虽然我也不需要再吃饭。

即使是苦寒之地，所有的菜品在我的法力下依旧飘出温热的香气。

这香气氤氲了我的双目。

“玄冥，很香，这菜，和我母后做的味道一样。”

泪眼朦胧间，我看到帝君的仙体坐起，走到了我对面的桌子旁，对我浅笑......

一万年的寂寞，一万年的等待，终于结束......

(全文完)

《山海经》—《南山经》：怪水出焉，而东流注于宪翼之水。其中多玄龟，其状如龟而鸟首虺（huǐ ）尾，其名曰旋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可以为底。

山海经·玄龟｜永驻北冥

《山海经》—《大荒北经》：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禹湮洪水，杀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为池，群帝因是以为台，在昆仑之北。

山海经·玄龟｜永驻北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