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锅寨

土锅寨位于县城以西十公里之遥的哀牢山脚下，与者嘎新村有大约二十公里，也是彝族村子，因古老的土锅制法闻名。

听上去很古老的村名，到了那里却完全颠覆了想象，紧挨着的一座座水泥砖房在下午的阳光下异常醒目，土锅寨的村头是几株硕大的的攀枝花树，火红的攀枝花挂满一身的枝头，灿烂如彩霞。

土锅寨就是这样安静地藏在攀枝花树的背后，有些梦幻，加上到处春意盎然的景像，土锅寨顿增几分乡村田野的美。 而房屋顶上的那些零零落落的太阳能热水器、电视信号接收器等现代生活设施充分地表明，土锅寨的整体生活差不到哪里去。

村民们能够紧跟时代，这很不容易。

我们来到这里，当然不是为了欣赏乡村的美景，激起我探访土锅寨的热情，缘于一个朋友在微信里发的几张图片，几个老人凝神制作土锅的画面，透着一丝古老的神秘的气息。

所以，土锅寨在脑海中想象过多次，土锅寨应该是些零星的依坡而建的老土房，赭红色的墙因年代久远有了很深的裂纹，一些老人们在老屋里或者在草房里埋头捏制锅坯，他们过着一种纯朴的与世无争的近乎隐居的生活。

会有这样的想象，除了朋友微信上的几张图片外，还因为一些人们在文章里总是把土锅寨制土锅的工艺总是与遥远的古代联系在一起。另外，在滇中许多地方，这样的场景也是普遍的。 可是很难想像，眼前的景象是保留着制作土锅最原始最古朴的方式的地方。

土锅寨制锅的方法是他们的祖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具体传了多少代，土锅寨制锅的历史到底有多少年？村民说不清楚，专家也只是猜测，有人说可能北宋，也有人甚至说是周朝时估计就有，皆一家之言，没有实物佐证。 另一方面，目前村子里还仍然在继续这个古老的制锅手艺的也就两三家，以至当我们走到这个村子的时候，并看不到跟土锅有关的任何东西，唯一能够与古老的历史相关的一尊石象也被冷落在路边一个角落里。

如果不是陪我来的文林再次确信这里就是土锅寨，我无法把它土锅关联起来。

我们走到还在做土锅的其中一家时，一个大娘正在门口的水龙头低下洗着头发，眼睛却瞅着我们，我们也朝她点点头，我们再次确认她们家是不是制作土锅，大娘站起身，斜着身子，头偏朝一边，两只手顺势扶住下垂的湿发免得水滴下来湿了衣服，一边说“是是是”就请我们进屋里去。

进入他们的家里面，即见灶台边一个土锅里正炖着什么，当然，那口锅就是他们自己制作的那种土锅了，房间里飘着一种混合了咸肉和霉干菜之类的奇异的香。

据许多人讲，土锅寨的锅子炖煮的鸡或者其他菜格外鲜美。这可能与制作土锅的泥料有关。

主人本来在椅子上吸着烟筒，也站起来热情地迎接了我们，他可能把我们当作来买土锅的客人。据说这几年总有外地人专程前来买土锅。这显然是受媒体宣传的影响。 他说土锅在二楼，让我们自行上去看。

于是，我们就径直到了二楼。二楼有一宽阔的阳台，那里确实搁了一些土碗、土锅及一些土花盆之类的成品。但是都比较粗陋，样子也比较笨拙，问有没有更好一点，就是做工更精致些的有没有？主人摇了摇头说：“土锅土锅就是这个样子了嘛，价格便宜的很。” 想不到我一直好奇的土锅寨神秘古老的制陶手艺竟是如此。一下子有些许的失望。 就像考古专家去考察一个古老的文明一样，我本来是怀着敬仰的心态来这里的，想在土锅寨发现更多一点与文明相关的蛛丝马迹，找到一零半爪在当地可以称得上是文化的符号或文明的碎片的东西。

接着我们到了主人制坯的现场，那里更让我们哭笑不得，捏制、拉坯的作坊居然是在连着猪圈的一个柴房间里，也没有专门的工作台，一个手摇的拉坯机和三四个正在晾干的陶坯随意地放在那里，一头黑毛猪隔着栏杆嗷嗷嗷叫着用好奇的眼神望着我们，可能以为主人要来喂食了，见主人没有睬它就又走开了躺倒在干燥处晒太阳。

柴房里几只苍蝇飞来飞去，随即又停在某处。 我问烧制锅的地方在哪里，远不远，主人是否能够带我们参观一下。主人欣然应允。 她说就在村头路边，一会儿就到。 跟着老人，我心里嘀咕着他们的烧窑会是什么样子，应该一定也是一个很简陋的场所。

大约五六分钟后，在大路的一拐弯处，老人站定，指着道路外侧一空地上一堆灰黑色灰烬，说：＂那些东西就是在这里烧成的。” 我们一时无语，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们烧制土锅是在露天临时找个空地抱一堆柴草完成最后一道工艺的。这也太那个了吧？老人倒是很有耐心地为我们演示了烧制的过程，比如柴草怎么摆放，锅坯又怎么摆放等。

在一篇介绍土锅寨的文章里，他们说的最古老的工艺做出最朴实的土锅云云，原来是指这个。为了掩饰我的些许失望，我仍然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在老人演示的时候拍了许多照片。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用最古老的工艺是真的，烧出最纯朴的土锅也是真的。制作土锅的泥料是当地一种岩石矿泥，捣碎研磨成细粉，和水用木槌反复捶打，变成具有可塑性的熟泥后开始捏制、拉坯。他们沿续传统的比较简单的办法，无论从工艺还是造形没有人想过去改进及设计新式的样子，基本上是满足使用功能即可。偶尔在锅的表面施以鱼纹形、兽形等简单装饰，也是顺便为之的事情，有和没有，无论是自己还是客户可能都不大在意。

关键是东西要扎实，耐烧、好用。不过，整个过程没有添加任何可以增加色彩上的美感的某些化学成份那也是当然的事情。 而且，老人最后知道我们不是来买土锅的，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失望，讲解他们的工艺的时候也一直还是那样的耐心和热情。

我们参观了另外一家还在做土锅的现场，情况大同小异。对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手艺，村里的年轻人大多不以为然，关键是靠这个手艺赚不了几个钱，而且现在是物资最不短缺的年代，县城里什么稀奇的东西买不到？土锅毕竟也太土了。

问村里主要靠什么收入，在厨房忙着择菜的女孩立马回道：“那当然是青枣啦。” 青枣是从台湾引进的品种，有将近二十年的种植史，市场相对稳定。 进村时，其实我们已经注意到，村子周围的地大多是青枣地，远一些的是甘蔗地，这些都属于适合热区生长的植物。

听老人讲，以前的土锅寨日子还是比较艰难的，那时以制作土锅为生存之计，但是要想达到丰衣足食就很艰难，急于改变现状的先辈们终于从山上迁徙到山脚。

从山上搬迁到山脚属于从高寒山区进入热带河谷，虽然有利于生产，也要面对高温酷暑等诸多困难。不过最后的事实证明，他们的决定是对的，有了足够丰饶的土地，山里人最不缺的是力气和勤劳，他们很快在新的家园立住了脚，只是有少数人舍不得丢掉制土锅的手艺，还时不时做一些土锅自己使用或拿去集市上出售，但早就已经不是主业。

特别是进人新中国以后，有供销合作社的存在，生产资料和生活物资的供级有了保障，比土锅更高级的瓷碗瓷盆也可以轻易买到。 土锅成了一种落后原始的手艺逐渐被人们放弃。 但是这些年，土锅寨的土锅又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由于土锅的制作工艺，不添加任何化学成分，虽然简单甚至有些粗糙，但是古朴笨拙也附合某些现代人的审美，所以时有来自周边甚至昆明的客人前来淘宝。

曾经在一位朋友的公司里，看到过一件来自土锅寨的盐罐，朋友抓到手里，说：“这个东西，你猜他们卖多少钱？2块！不过，就他们现在的工艺也只值2块！但是”，朋友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如果对他们的整个流程从工艺到产品的造型重新设计，从品质到造形全面提升，那就不一样了。”

朋友继续说，土锅寨作为当地唯一有制土锅历史的村子，已具备商业推广的条件，如果再结合网络营销，难说土锅寨这个品牌可以在现时生活中不会形成一抹靓丽的色彩。 朋友似乎已经敏锐地嗅到了这个商业机会，他正等待着一个进场的机会。 凤凰涅槃，也许土锅寨的土锅将迎来自己的春天。 我们离开的时候，一辆接一辆的摩托车载着背着书包的孩子回到村子，有个别的摩托车甚至驮着四个孩子。刚才还在小卖部门前坐着闲聊的几位老人也不见踪影，估计也各自回家帮厨去了。这个时侯有人用小客车载着一车日用消费品也来到了村头，他熟练地铺开货床，一会儿上面就整齐地摆满了饼干、熟食、苹果、米线、可乐、香烟等物。 他的货摊周围一下子就有了一堆人。 生活的气息就这样弥漫开来，在纷纷扰扰或困惑迷茫的潮水一般的走向新时代的道路上，无论土锅寨的土锅是好是坏，有发展前景还是已经走到了尽头，土锅寨的人包括制土锅的人也没有太把它当回事，但有一点，土锅寨，可能是在老家我看到的最从容淡定的一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