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悟

1

看着试孕棒上的两条红线，我的脑袋一片混乱，明明都做好了措施，为什么会这样？我将验孕棒藏在卫生巾袋子里，然后打开手机搜索答案。

五花八门的回答引入眼帘，最刺痛我心底的是一条解答，肯定是小雨衣被动了手脚呗。我赶紧从卫生间跑出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扒开包装盒，每个包装袋上都扎了细小的针眼。

我气得手脚发抖，好你个裴达缮，假惺惺地跟我说不要孩子，好好过两个人的小日子，背地里却跟我玩阴的。

我捏着包装盒恨恨地发愣，婆婆踩着拖鞋踢里踏拉地走过来，小婉，晚上炸排骨好不好？

我一回头，正对上婆婆的脸。婆婆的眼神闪了闪，有些紧张地捏住门框，对我说，晚上吃炸排骨吧，我刚刚买的排骨可新鲜了。

我点点头，沉默地将东西塞回床头柜。

婆婆踩着拖鞋走了，脚步声有些慌乱。

我疑窦丛生，难道不是裴达缮干的？是婆婆？

我没有证据，也不能凭空和她对峙，不然免不了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我决定明天再买一只验孕棒，保险一点总归没错。

另一边我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了闺蜜，她回复说先别着急，等明天她上班时问问单位的肾内科主任，看看专业医生的建议是什么。

我捂着脸，回想自己当初执意嫁人的决定，恨不能抽自己几巴掌。

2

想当初我爸妈看不上裴达缮，并不是因为他家境普通，而是听说裴达缮的父亲去世比较早，我妈和他聊天的时候就留了一个心眼，套出话来，他爸是肾病没的。

那时候我正在热恋，脑袋里都是一世一双人的小说情节。觉得自己找到了这辈子最爱我的人，就应该不顾任何阻碍和他永远在一起。

在我看来，一切困难都是上天来考验我们感情的，只要突破这些，我们俩就能甜甜美美地走下去。

想当初裴达缮对我也是真的好，把我当成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恨不得把他拥有的一切都给我。这么说吧，他兜里有十块钱，可以给我买一个九块钱的汉堡，自己则吃一块钱的白馒头。

我妈告诉我，肾病是分好多种的，万一是遗传性的，搞不好裴达缮也会得病。我讥笑我妈杞人忧天，他爸是肾病没的，裴达缮就也会得病？怎么天底下的悲惨事儿都赶在他们家？

我妈看劝我没有用，就开始和我爸联合起来，让我们先去做婚检，好好检查一下身体，如果真的有问题，就算他们死了也不许我嫁。

我把我爸妈的担忧和裴达缮说了，他也笑着说我爸妈太多虑了。他可是学校马拉松队的，这身体素质还不行的话，我只能嫁给绿巨人了。

看着我左右为难的样子，裴大志只能听从我的想法。我俩一起去做了婚检，结果还都挺正常的。

我这回是理直气壮地告诉我妈，这个婚我结定了，谁说都不好使。

我妈默不吭声地看了眼我爸，我爸也是黑着脸不出声。

我妈告诉我，她悄悄去打听了裴达缮他们家的消息，据说裴达缮的爸爸是一种遗传性肾炎才离世的，后期都是尿毒症了。

这种病很大几率会遗传给孩子，而裴达缮却敷衍了事，这说明要么他并不是真心爱你，要么就是刻意隐瞒，希望我慎重考虑。

我当时是真傻啊，冲动地说，你们一天天的疑心病，我就是要嫁给他，你们既然不同意，我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我气愤地收拾东西，离家出走。

我爸拉住想要劝阻的我妈，就这样，我再也没有回去过。

3

那时候我的户口落在人才市场，离家出走后，我和裴达缮就去领了证。两人一开始租房住，后来我婆婆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又拿出毕生的积蓄，我们才贷款买了一个小两室的房子。

我婆婆这个人爱干净，会做饭。平时我和裴达缮上班，她就在家做家务，没事出去跳跳广场舞。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婆媳矛盾，唯一一点矛盾，是我和裴达缮才结婚没多久她就催生，我却觉得我们还有贷款，先努力上班赚点钱，再说生孩子的事。

婚后我也好多次想和我爸妈和好，可是和他们聊上几句就不咸不淡地没了下文，我知道他们一直在生我的气，气我自己做主就嫁人了，连个婚礼都没有。我好几次跟我妈说要和裴达缮回去看看，我妈就说他们过两天要出门旅游了，以后再说吧。

婚后第二年，我和裴达缮陪着婆婆回了一趟老家。婆婆准备了一大堆特产给家里的亲戚，我和裴达缮各家串门，每天见各种各样的陌生亲戚。

去过几个亲戚家之后，我发现裴达缮叔伯这边的家里，上了岁数的老年男性几乎没有。一个疑惑在我的心里慢慢滋生，又变得成可怕的念头。再去串门的时候，我就留了个心眼，兜里揣了几颗巧克力糖果。

家里的小孩是最好的测谎仪，我用两颗糖就换来了答案。裴达缮的叔叔和伯伯都是肾病没的，用小朋友的话来描述，场面就变成了爷爷躺在床上，身上好多管子，还有大大的火箭一样的瓶子。我妈说了那叫透析，小男孩眨巴着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继续说，我爸上周还去透析了呢，小婶婶你爸爸做过吗？

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脖子转动时，脊椎骨发出轻微的啪啪声，裴达缮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的侄子。裴达缮的声音有些发抖，这孩子跟你瞎说什么呢？时间有点晚了，咱们回家吧。

我撕心裂肺地喊，裴达缮你个骗子。

4

后来我才知道，婚检能够检查出来的遗传疾病有限，像裴达缮这样的遗传性肾病，没有在发病期的时候，除非他主动交代并且做基因检测，否则是不能够简单通过婚检就查出问题的。

我俩之间有了隔阂，我不相信他的话，也不再愿意听婆婆催生。他们家人明明都知道这种病是有很大遗传几率的，可是还是在结婚生孩子。

我不敢想如果将来裴达缮发病了，而我也生一个有病的孩子，面对两个病人我该怎么办。

婆婆却满不在意地开导我，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你看小缮不是身体很好吗？什么遗传不遗传的，医生就是爱吓唬人。她目光炙热地盯着我的肚皮，女人还是得有个儿子傍身，你看你爸妈把你养这么大，还不是要嫁过来。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从来没想到婆婆竟然是这样一个重男轻女的人，还把传宗接代刻在骨子里。

我艰难地开口，公公他最后走得痛苦吗？

婆婆叹了口气，你公公没福气，死都死了，提他干什么。

我把这些事情和闺蜜讲了，她问了同事，说这种家族性的肾病很大概率是遗传性的，看他们家都是男性发病，应该就差不离。

我抖着声音问，如果我怀了男孩儿呢。闺蜜说，你觉得呢。我不敢想。

5

在我的坚持下，裴达缮去做了基因检测，他果然有遗传家族病，也就是说未来的哪一天，他会像他的爸爸和叔伯一样，常年吃药不能干重活，甚至躺在床上做透析，直到死亡。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是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该明白我的顾虑。

裴达缮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我，一副十分受伤的样子，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不是不爱，是被骗后的愤怒和悲伤。我用那么巨大的代价，嫁给了你，可是换来的是欺骗，还和父母闹翻。而你却眼睁睁地看着我陷进来，这不叫爱，而是圈套。

裴达缮问我是不是要离婚，我摇摇头。那我们以后还要孩子吗？我看着他的眼睛，生孩子来伺候你吗？我已经搭进来了，不管我将来生不生儿子，都要再搭上一个孩子的幸福吗？

裴达缮青着脸，什么都没说。

我和裴达缮约定不要孩子，我知道如果我将来生一个女儿也许有几率不会遗传这病，可是万一是男孩呢？我要还是不要？如果我生了孩子，裴达缮会在什么时候发病？如果孩子还小，他就发病了，我到底是顾孩子，还是照顾他？

我每天晚上做噩梦，全是自己站在病床前，裴达缮的身上满是管子，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以为和裴达缮讲好了不生孩子，他就会说话算话。没想到，我月经没有正常来，自己试了一下，竟然是两条红线。

裴达缮回家的时候，我把他叫进卧室，和他摊牌。他皱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甚至不愿意看一眼那些被针扎过的小雨伞。

我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裴达缮暴躁地摔了手机，说到底你就是不愿意给我生孩子对吧？哪怕我也可能会生出一个健康的孩子。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可能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如果生的是不健康的呢？我该怎么办？而且你迟早会发病，我到时候怎么养活孩子和你？

裴达缮冷笑一声，少找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你和你爸妈一样，都是自私自利的人。

两个人吵架非要拉上全家，我也是被气晕了。

我愤怒地告诉他，这个孩子我不会要，不管是不是健康的，我不想将来自己变成保姆加护工，连出去洗盘子赚钱的时间都没有。

裴达缮一气之下跑了出去，一夜未归。

6

我去医院做了lc手术，闺蜜陪着我，裴达缮和我婆婆连面都没有露。

他们觉得我断了他们家的香火，而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为将来的未知风险买单。

小月子期间，婆婆每天都不正经做饭，不是煮点面条就是弄点稀饭。绿叶菜成了餐桌上的主流，我连肉星都没见到。为了不让自己缺营养，我只能偶尔点个外卖。

婆婆见我点外卖，就会在裴达缮回家的时候哭诉，那模样，好像我是黄世仁，她是杨白劳。

裴达缮越来越不愿意和我说话，哪怕我找话题，他也爱答不理。终于有一天，一个腆着肚子的女人堵在了我家门口，得意洋洋地告诉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裴达缮的，她找人看过了，是男孩儿。

我有些晕眩，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假傻还是真精明。

和裴达缮签署离婚协议的时候，他冷冷地看着我，别总拿自己当香饽饽，有的是女人愿意给我生孩子。

我的心有些绞痛，当初那些愿意一起吃苦的小美好，变成了餐桌上令人不适的饭粘子。多年的感情也比不上，一个女人鼓起的肚皮。

我搬离了那个家，犹豫再三还是拨打了爸妈的电话。未语先泣，我妈只能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回家吧，孩子。家里永远都有你的位置。

离婚半年后，我听说裴达缮住院了，他的遗传性肾炎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发病了。而他那个二婚老婆，刚刚生了孩子。婆婆为了照顾儿子，天天在医院陪床，没有精力管这对母子的生活。

不知道裴达缮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是在庆幸到底生了孩子，还是后悔多拖累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