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啊珊
001
我叫徐静，我出生的时候，家里只有两间简陋的瓦房，唯一像样的电器就是一台老式三洋收音机，父亲干完一天活会打开收音机，边听，边抽旱烟解乏。
母亲是外地人，比父亲小了十二岁，父亲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有五亩地，平时都是父亲一个人打理，母亲吃不了种田的苦，整天在家无所事事。
收成好的时候，父亲满是褶子的脸上会露出憨憨的笑容，收成不好的时候，父亲会独自坐在门槛上抽闷烟。
在我五岁时，母亲改嫁给了隔壁村的一个男人，男人家里有钱，房子盖了两层，宽敞明亮，跟我们家阴暗逼仄的屋子真是云泥之别。
母亲看了看残败不堪的家，收拾了衣服就走了，任凭只有五岁的我泪流满面苦苦哀求，母亲还是挣脱了我的小手。
从此我跟父亲相依为命，母亲走后，父亲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发呆。
后来为了供我读书，父亲除了要打理五亩田之外，农闲时还出去做小工，没有技术，纯粹卖苦力，工资也不高，农村老板常常拖欠工资，日子过得紧巴巴。
因为穷，我穿的衣服都是村里好心人给的，学费常常拖到最后才交，家里没人做饭，我就喝稀饭就咸菜。
家里房子到了夏天梅雨季节会漏水，父亲也没有钱修房子，我只能拿盆接水。
我知道父亲在外面干活很累，这些苦我都能忍受，但是比贫穷生活更让我感觉苦的是同学嘲讽的态度。
初三家长会，父亲迟到了，匆匆从工地小跑过来，此时的父亲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十几年又当爹又当妈把我拉扯大，脸上的褶子已经一层累一层，额头的纹路已经能夹死一只苍蝇。
在同学和穿着光鲜体面家长的灼灼目光下，父亲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小孩，走到教室最后一排，蜷缩在角落，我鼻子一酸，扶着父亲，在我座位坐下。
“徐静，这是你爷爷？别人都喊爸妈，你怎么把你爷爷喊来了？”同桌富家女满脸嘲讽，对我父亲指指点点，还捂着鼻子，说我父亲身上汗臭味很浓。
同桌一直嫉妒我成绩比她好，没想到会当着同学面说出那样的话。
“这......是我爸，生我生的比较晚。”
“听说，你妈跟有钱人跑了？你是个没妈的孩子？”说完捂着嘴笑。
我当时恼羞而怒，跟她吵了起来，她一个劲笑我，说我是有娘生，没娘教的可怜货！还喊其他同学一起来看我爸，仿佛观望一个外星人。
虽然后来她父母让她给我倒了歉，但是贫穷在我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她那嘲讽的眼神仿佛是凌厉的刀，刺的我钻心疼。
002
初中毕业时，我十六岁，去了村里一家小作坊上班，工资只有八百块钱一个月，不过在当时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从学生转变为一个工人，过程很幸苦，我手上长满了厚厚的老茧，糙得很，因为是新人，年纪又小，工友都把脏活，重活留给我。
我咬紧后槽牙坚持，不顾别人异样的眼光和冷嘲热讽，一干就是五年，这五年期间，我一分钱都舍不得乱花，给家里添置了一个衣柜，买了台电视机，找人修了漏水的屋顶。
正当日子有盼头的时候，父亲累的腰间盘突出了三根，一只腿不能动，走路只能慢慢挪，医生说父亲的情况保守治疗已经不起效果，必须手术。
我毫不犹豫拿出了所有积蓄，还厚着脸皮跟母亲借了一点，给父亲做了手术。
出了院的父亲，瘦了整整一圈，眼窝都凹陷下去了，再也不能干重活。
此时开始有媒婆上门说亲事，我当时个子一米七，身形苗条，肤若白雪，明眸皓齿，相中的小伙子不少，但是受父母影响，我对婚姻有一种恐惧，但是也渴望有一个温暖的家。
当时父亲一个工友来看父亲，看着我家清冷惨败的门扉，家徒四壁的窘迫，劝父亲帮我找一个有钱的婆家，哪怕对方是个老头也没关系，这样日子会好过很多，父亲听了立马把他哄了出去。
然后暗自流了几滴浊泪，有几个父亲愿意把女儿嫁给糟老头？
后来母亲帮我找了个婆家，男方叫陈伟比我大三岁，看上去成熟稳重，时常来我家帮衬着我干农活，对父亲也不错，我渐渐接受了他。
在母亲的一再催促下，半年后，我进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后不就便有了宝宝。
我摸着自己肚子，感受到了初为人母的喜悦，自己从小缺少母爱，我发誓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宝宝缺少爱，我一定要让她幸福平安。
可是宝宝刚生下来不久，我的噩梦便开始了，陈伟开始频繁矿工，单位电话经常都打到了家里。
我质问他为什么不去上班，他却告诉我，他觉得工厂上班太幸苦了，现在已经成家了，该立业了，他想创业自己做老板。
为此我跟他激烈争吵过，他说我天天在家带小孩，根本体谅不了他工厂里工作多辛苦多枯燥，吵到激动的时候，更是摔东西。
最后，陈伟说这样过下去没意思，要不离婚吧，我噤若寒蝉，这是我的软肋，我从小到大最期盼的就是能有个完整的家，我同意了他创业。
陈伟家境一般，没什么钱，让我把我家房子卖了，把父亲接过来一起住，这样也可以照顾父亲。
家里房子本来就破败不堪，父亲身体也不好，我思虑再三同意了，卖了乡下两间瓦房，给了陈伟本钱，还留了两万给父亲养老。
大概是圆了陈伟老板梦，那段时间陈伟对我和父亲特别好，嘘寒问暖，还说我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包揽了所有家务，一家人看上去其乐融融，笑容又一次挂在了我脸上。
父亲搬过来之后，我每天不让他干重活，没事让他逗逗外孙女，父亲也比以前开朗了许多。
可是好景不长，陈伟所说的创业就是开棋牌室，为了有老板的派头，还请了两个服务员，一开始有朋友过来捧场，生意还算可以。
前几个月确实赚了不少钱，每天回到家都带着一沓钞票，满脸春风得意。
时间一久，抽丝剥茧，朋友也有自己的事情，不可能天天来捧场，陈伟骨子里很懒，不去跑宣传，更没有生意头脑，棋牌室没人时，就在里面抽烟干着急。
因为棋牌室运营不顺心，陈伟脾气也开始变得暴躁，回到家开始对我恶语相向，甚至对我父亲大声斥责。
我好心劝他棋牌室经营不下去就关了，找个班上，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可是陈伟却怒瞪双眼，说我看不起他，嘲笑他没本事。
本以为交不起房租，陈伟会知难而退，谁知道他却逼着我父亲拿出养老钱，父亲不愿意，就让我父亲滚，父亲无处可去，只能含泪拿钱。
我看着满头白发的父亲，巍巍颤颤地把钱交道陈伟手上时，我心尖一颤。
如果仅仅是钱的事情，我跟陈伟还不会走到离婚那一步。
不久后，陈伟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棋牌室没生意，他便喊了无所事事的狐朋狗友过来玩耍，一开始只是斗斗地主，后来便开始炸金花，再后来玩牌九。
好摸牌的人的，没几个不输钱的，很快陈伟又跟我父亲伸手要，我父亲被掏光之后，便跑去乡下跟自己父母要，不给就吵得公公婆婆不得安生。
003
有一天我正哄宝宝睡觉，有人敲门，一开门，三五个彪悍男人，堵在了门口。
陈伟借了高利贷赌钱，要债的找上门，不还钱就不走，无奈之下，我打了电话给乡下的公公婆婆拿出了压箱底的钱，才把那群人打发走。
此时襁褓中女儿嗷嗷待哺，我却连买奶粉的钱都没有，最后跟朋友借了钱，才解了燃眉之急。
陈伟大概知道自己错了，跟父母认错，跟我和爸认错，我看看怀里的宝宝，心一软便原谅了。
可是只要上了牌桌，他的瘾就会犯，在一次输钱急红了眼之后，又跟我父亲要钱，此时父亲已经被压榨的连棺材本都没有了。
我撕心裂肺地朝他大吼：“你就是没用，有当老板的心，没当老板的命，现在连上班的本事都没有，就是一个穷赌鬼，吸血鬼！”
这句话激怒了陈伟，伤了他自尊心，此时女儿被吓醒了，在婴儿床上哇哇大哭，陈伟攥紧拳头，眼珠仿佛要撑破眼眶，失了心智般的踹了一脚婴儿床。
女儿从床上摔落到地上，陈伟看都不看一眼，摔门而出，我发了疯似的抱着女儿往医院赶。
幸好当时是冬天，衣服穿的厚，幸好婴儿床不高，宝宝只是头上鼓了一个包，我不放心做了脑CT，医生说没什么大概，我才放心回去，一路上眼泪簌簌直流。
我决定跟陈伟离婚，他不同意，我吃了秤砣铁了心，带着父亲在镇上租了房子。
此时陈伟父母知道我两闹离婚，苦口婆心劝我，可是我心如死灰，他们想要回孩子，我死活不肯，再难，我也要坚持下去，把日子转起来。
这时候，母亲出现在了我生活里，后来我才知道，她当年催着我跟陈伟结婚，是收了陈伟家三万彩礼，这笔钱她竟然私吞了。
大概是看到我带着女儿的窘迫，父亲的苍老，母亲心生愧疚，主动过来帮我带孩子，条件是每个月支付她五百块钱，果然还是精明，但是请保姆远远不止这个钱，我也认了。
父亲的腰疼越来越严重，还伴着剧烈咳嗽，在一次吃饭咳出血之后，父亲在医院检查出肺癌。
我感觉天旋地转，嗓子眼发苦，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我强忍住悲痛，笑着告诉门外等候的父亲，只是普通的肺病。
根据父亲的身体情况，医生建议保守治疗，每个月吃中药，中药费每个月将近2000，而我此时在饭店做服务员，一个月工资才2500。
母亲见我可怜，便不再跟我要500块钱，但是带宝宝明显没有以前那么用心了，有时候打麻将，就把女儿丢在一旁睡觉，棋牌室全身烟味，宝宝常常被呛得哇哇直哭，我只能默默流泪，我必须赚钱给父亲买药还要维持日常开支。
我跟饭店老板商量，洗碗阿姨的事情我来做，老板虽然点了头，但是工资却只给洗碗阿姨的一半，我无奈地点了点头，中午下了班，晚上下了班，我双手都泡在水槽里洗碗，整双手都泡的发白脱皮，每个月除去给父亲治病多出来的几百块钱给宝宝买了好一点的奶粉。
自己每天累的倒头就睡，我本以为自己从小就是在苦海里长大的人，早就不会哭了，可谁知世上的苦尽有这么多。
父亲病情恶化，癌痛折磨的他夜不能寐，食之无味，还常常咳血，我带着父亲住了院，靠药物控制疼痛。
父亲没有医保，昂贵的医药费很快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也就是在这时候，王大海走进了我生命。
他经常来我工作的饭馆吃饭，四十五岁，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保养的很好，看上去像30出头，他是我们那边的养殖大户，近几年还包起了工程，家境殷实。
之前老板娘明里暗里给我们搭过桥，我都拒绝了，因为他是有妇之夫，虽然外面彩旗飘飘。
那天我正上班，医院催交费电话来了，我当时已经身无分文，端盘子心不在焉，摔了一盘菜，我正惊慌失措，王大海正好来吃饭，看着手足无措的我，帮我扫了地上的碎瓷，扶我坐了下来。
“你父亲的事，我听老板娘说了，你需要钱的话，我可以帮你，只要你陪我吃吃饭，聊聊天就行了。”
我纠结再三，亲戚朋友能借钱的都借过了，我含泪答应了他。
我知道王大海的吃吃饭，聊聊天背后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跟他缠绵之后，他立刻掏了一万现金给我。
“跟我的女人，有的是为了自己过上奢侈的生活，有的是为了养小白脸，为了给父亲治病你是第一个。”
这听起来像是安慰，我苦笑一声，都是卖身子，谁又比谁高贵。
王大海对我出奇的好，不是只会仍几个钱，他说他真心喜欢我，跟其他莺莺燕燕都断了来往，我想吃的，无意间看中的衣服，包括小孩的奶粉他都置办的妥妥贴贴。
他还让我辞去工作，在家带小孩，我确实不放心母亲带，便辞了工作，把女儿接回家的时候，看着女儿又黑又瘦，我忍不住趴在王大海肩膀上哭了。
哭完，王大海用领带帮我擦了眼泪，揽我在怀里，我心里竟然感到很温暖。
他承包了我一切的生活开支，包括父亲的，条件是我身子只属于他一个人。
陈伟不知从哪得了消息，听说我勾搭上了一个大款，那时候我跟他还没离婚，他说我婚内出轨，打了官司，要走了女儿，还让我赔他三万块钱。
面对法院的判决，我没有办法，女儿被陈伟接了回去给他爸妈带，我去看过几次，二老对自己孙女确实不错，我也心安许多。
没有了女儿，我便又出去工作，王大海也支持我，从小经历贫穷的我对赚钱有强烈的渴望，光靠男人，并不是长久之计。
当时我们集镇招商引资，做起了度假村，还建了一个三层楼的商业综合体。
我考差了市场，决定做美甲，自己上了两个月培训课，又去美甲店干了半年，有了技术和经验，决定出来单干。
第一家店是王大海出了大部分钱。
他还帮我介绍了很多朋友过来，只要是他朋友我第一次只收个成本钱，因为经常做指甲的人知道，喜欢美甲的人隔一段时间是会换指甲颜色的。
他朋友也在我这尝到甜头，转介绍了很多客户，那时候微信刚流行起来，我每个顾客都加微信，美甲店里搞活动我就发朋友圈，我不定期就会去学新的指甲样式，别的美甲店没有的样式我店里都有，我还上线了团购活动，生意越来越好。
当时集镇上做美甲的还不多，我陆续又开了两家分店，当然王大海在资金上资助了我不少，我很感激他，他说只要我开心，花多少钱他都愿意。
就在我日子有了盼头的时候，父亲走了，我整整三天油盐未进，眼睛哭的像核桃，这世上最亲的人就这么走了。
王大海陪了我三天三夜，以前他晚上再晚都要回家，那三天连家没有回，开导我，安慰我，给我做饭，告诉我没了父亲，他就是我最亲的人。
第三天的时候，我感到一阵呕心，眼前发黑，我以为是没有吃饭的原因，后来月事没有来，我才知道我怀了王大海孩子。
王大海开心得手舞足蹈，他老婆没有生育能力，他做梦都想有个孩子，即续了香火，又继承了家产，我当时对他感情很深，自己女儿又被前夫夺走，我也想留住这个孩子。
004
我试探着问王大海会不会跟老婆离婚娶我，他总是低头不语，他是个重情义的人，他老婆跟他白手起家，当初从娘家借钱支持他，吃了很多苦，还落下了一身病，就算不能生，王大海也不忍跟她离婚。
我没有再逼他，一边定期做着产检，一边打理自己的美甲店，我能吃苦，每天披星戴月奔波在三家店里，我还推出了会员制度，这样很多顾客都成了稳固的回头客，店里生意蒸蒸日上，我盘算着再开两家店。
半年后，我另外两家店也开业了，我自己手上，也积累了一笔钱。
十月怀胎我生了一个儿子，王大海激动的流下了眼泪，第二天便全款给我在镇上买了一套房。
我拿到房产证的那一刻，感觉从未有过的幸福，房子就是家，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窝，虽然我知道这是我帮他生孩子得来的。
两个月后，王大海老婆找到了我，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但依旧掩饰不了她的苍老，脸上皮肤黑的跟碳一样，皱纹跟雕刻上去的一样，没胸没屁股，干瘪瘪的身体，衣服里面空荡荡，眼睛里全是愁苦。
“我不能生，他应该跟你说过，没钱的时候他不介意，后来有钱了开始沾花惹草，前几年跟一个女人生了个女儿，我装作不知道，他悄悄给了一笔钱了事。”
“他对你是真好，给你买了房，你父亲走了，陪了你三天三夜，回到家为了你跟我发火，摔东西，他从没对一个女人这么上过心。”
“他都已经快五十岁了，你还年轻该为自己考虑，孩子生了你别指望靠他抢家产，房子已经给你买了，你别太贪心了，如果你愿意把孩子给我养，我还会再给你一笔钱。”
我第一次冷静下来，思考自己的人生，王大海给了我爱，但是却不能给我一纸婚书，即使我有了他小孩，说到底我还是一个破坏别人的小三。
我想了很久，为了自己的未来，决定跟王大海断掉，但是我不想把小孩给他，因为他也是我的骨肉，就算要回房子我也不在乎，我已经能经济独立，有自己的事业。
但是王大海并没有要回我的房子，也尊重我分手的决定，虽然眼神像送去屠宰场得老牛充满绝望，他想没事来看看孩子，我没有拒绝。
整整三年我一个人带着孩子，除了美甲店就是带小孩，后来我听朋友说王大海又有了新欢，并且给他生了个儿子，生完孩子女人拿了钱就走了，我无奈的笑了笑，心里竟然有一种解脱感。
有我的时候身边可以没有别人，没有我的时候，身边是谁都可以。
我思虑再三，找到了王大海，此时他双鬓已经有了白发，脸上也没有了前几年的容光焕发，显了老态。
“房子，我还给你，我装修好了，不为别的，就为当初你对我的好，我孩子没给你，你也不要回房子，这份情义，我一直铭记在心。”
“只有受尽别人嘲笑，受尽别人坏的人，才会格外珍惜一个对自己好的人。”
我一边说，一边狂哭不止。
“我的事业，是你支持我的，我现在已经能养活自己，养活儿子，我打心眼里，感谢你。”
以后我能不能遇到陪自己共度一生的人我不知道，但是此时自己算是有了能跟这凉薄命运叫板的底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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