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西蒙与西部世界的迷宫隐喻

如果你刚好看过博尔赫斯的《通天塔图书馆》、西蒙的《我生活的种种模式》、和 HBO 《西部世界》，你会发现它们都指向同一个隐喻：迷宫。

为什么？

博尔赫斯的迷宫

先看博尔赫斯的迷宫。

博尔赫斯曾说，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通向天堂的通天塔虽然在上帝的干预下倒塌了，但通天塔图书馆仍然还在，它是神的作品。 博尔赫斯 1944 年这样描述《通天塔图书馆》：

宇宙（别人管它叫图书馆）由许多六角形的回廊组成，数目不能确定，也许是无限的，中间有巨大的通风井，回廊的护栏很矮。从任何一个六角形都可以看到上层和下层，没有尽头。回廊的格局一成不变。除了两个边之外，六角形的四边各有五个长书架，一共二十个，书架的高度和层高相等，稍稍高出一般图书馆员的身长。

> 图书馆图

在这个图书馆中，人们认为在某个六角形的某个书架上，肯定有一本书。这本书是所有另外书的密码索引和完整的概要手册，已经有图书管理员使用过这本可以比作上帝的书。

人们对这本遥远的书的崇拜仍然存在于这个区域的语言中，许多朝觐者都想把它找到，他们整整一个世纪，徒劳地踏遍了每条道路，如何去找到这本书存在的六角形？某人提出了一种回归法：为了找到书本 a，首先查书本 b，它会指出书本 a 的位置。为了找到书本 b，首先查书本 c，如此下去，永不停止……

博尔赫斯为何将神的作品隐喻成迷宫？

西蒙的迷宫

接着再看西蒙的迷宫。

1956 年，达特茅斯会议正式提出「人工智能」概念，西蒙是当年的参与者。同年，西蒙发表论文《理性选择和环境结构》，构建了一个用计算机程序来理解人类行为的模型。为便理解，他在论文中将这个模型隐喻成迷宫。

1970 年，他特地拜访博尔赫斯，询问他迷宫的灵感，博尔赫斯说，他的灵感之一是一本叫《世界和个人》的书，这本书提出了一个地图的例子。这张地图就画在整个岛上，假设这张地图本身在整个地图的某处，地图还有地图，以此类推，就产生了一种无限的思想。

在他发现博尔赫斯写的故事并不存在抽象模型之后，他决定尝试自己在抽象模型基础上写一个故事，于是他根据《理性选择和环境结构》，剥去技术与数字，构想了故事，于是就有了《苹果：迷宫的故事》。

这篇故事收录在西蒙自传《我生活的种种模式》第 11 章 232 页，全文约 6500 字。如果有时间与精力，建议找来全文阅读，如果没有，也可以看看以下精缩版。

> 城堡迷宫图

雨果从小生活在城堡，这个城堡有无数房间，房间是正方形，都没有窗，而且非常大，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要十分钟，每个房间尽头的墙上有四五扇门，这些门上有锁，打开后就自动关闭，只能前进而不能原路返回。

每个房间会随机放置不等量的食物，所以雨果每次找到的食物都不一样，有时是面包和蔬菜，有时是熏肉和水果，通常走一到两个小时就能找到。房间挂有画，还有一本《圣经》，所以雨果在城堡的生活不至于无聊。

不过由于他没有见过外部的世界，他只能从抽象的画来理解，所以这种理解是有限的。例如虽然他吃过苹果，但他无法理解为何夏娃会冒着被逐出伊甸园的风险而偷吃苹果，他无法理解这苹果的意义。

> 伊甸园 苹果图

随着时间推移，雨果发现自己在吃法式白面包时，心情比较愉悦，于是，他有饮食偏好了，会花更多的时间在寻找喜欢的食物，后来，他的偏好扩展到壁画，更喜欢拿着喜欢吃的食物到喜欢的房间享用。

他开始记录行走轨迹，制作攻略，以便可以做喜欢做的事情，但现实却不如愿，有时他需要走二三十公里才能发现好吃的食物，往往精疲力尽，所以他不得不吃他讨厌的食物，脾气开始暴躁，体重开始下降。

直到有一天，雨果经历了种种挫折睡下，梦见了以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没有偏好，没有追求，没有愤怒，每天找到吃的就吃，吃完就继续看壁画，如此反复。他看到梦中的自己很幸福。

醒后，雨果停止了之前的狂热追寻，恢复到先前的模式，休息闲逛，碰到什么吃什么，但他觉得已经不知道他在吃什么了。他的痛苦和悲哀渐渐扩散为一种难以表达的忧伤。

有时，复活的欲望会继续召唤他，但他觉得他已受不了现实的打击。他想回到过去，但他知道，他已无法回到过去。所以，他会偶尔去找找爱吃的食物，也会偶尔停下来休息。

一天下午，雨果又翻起《圣经》，一句话引起他注意：「……当那个女人看到树上有好吃的食物，而它看上去令人愉快……」

他忽然明白，夏娃偷吃苹果的意义不在于苹果，而在于他自己。

《西部世界》的迷宫

最后看西部世界的迷宫。

2016 年 10 月，HBO 播出新剧《西部世界》，该剧改编自 1973 年的同名科幻电影，讲述的是未来高科技成人乐园「西部世界」的故事。

西部世界设定的未来，科技高度发达，人类已经可以做出高度仿真，通过图灵测试的机器人。之所以被成为机器人，是因为它们只能按照写入的代码行事。

但自乐园创始人 Ford 为机器人写入名为「冥想」的代码后，一切发生变化，机器人 Dolores 异动，产生质疑及思考，黑衣人打乱既定故事线，西部世界的迷宫渐次呈现。

> 动图

剧中的迷宫到底是什么？所有人都在找。

Ford 力排众议，不惜一切代价开拓新故事线，他相信新的故事线可以帮助打通他与另一个世界的连接；Dolores 听从召唤，离开了生活二十几的甜水镇，她相信找到了迷宫的中心，她就可以真正地获得自由；黑衣人孤身一人，三十年来不懈追寻，他相信知道了迷宫秘密，他就可以解开他心中的所有疑惑。

> 三人图

迷宫到底是什么？

博尔赫斯、西蒙、西部世界的迷宫到底是什么？他们都没有方法，也没有能力完整地呈现出来，故事只是呈现的碎片之一，其他的碎片还有诗歌、图像、文字、模型……

但无论迷宫隐喻如何参差多态，它最终只通向一个地方。

> 音乐与冥想+人脑+达芬奇=西部世界

西部世界说：当任何一个生物拥有了自我意识和对「造物主」的认识时，它成了残次品。（You’re flawed when you are in an attempt to talk to your creator.）

西蒙说：雨果最终在迷宫发现的意义与你在生活迷宫中得到的意义，差别大吗？

博尔赫斯说：你没有发现迷宫（ Maze ）与惊奇（ amazement ）之间的联系吗？迷宫是如此的复杂迷人，我甚至为它写了一首诗。

宙斯没有能耐松开包围住我的
石砌的网罗。我忘掉了
从前的人是什么模样；我继续走着
单调的墙壁之间可厌的路，
这是我的命运。无数岁月
使得笔直的走廊弯曲
成了不知不觉的圆周。时光的剥蚀
使得女墙出现了裂痕。
灰白的尘土上，我辨认出
我害怕的脸容。空气在凹面的夜晚
给我带来一声咆哮
或者一声悲痛咆哮的回音。
我知道阴影里还有一个，他的命运
是使长期的孤独厌烦于
这座结成了又拆掉的地狱；
是载渴望我的血，是要吞灭我的死。
我们两个在互相寻找。但愿
这是等待的最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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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12-05 发布
• 2016-12-04 修改编辑
• 2016-12-03 成稿
• 2016-12-02 搜集资料
• 2016-12-01 快速写成卡片

-The End-

本文使用卡片创作法写成

六经注我

艾柯将迷宫分为三类：

第一种是希腊神话中的米诺斯迷宫，阿莉阿德涅的线绳可以直接连接入口、中心和出口；

第二种迷宫以迷路为象征，面对岔路不断选择、碰壁之后不断折返，最终找到出口；

第三种迷宫则既无外部又无内部，各个节点以一切可能的方式联合、扩张，形成一个不断延伸的网状结构，百科全书就是这个没有中心的网状迷宫。

艾柯将人类文化世界设想为第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