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武侠 | 唐门绝情录

短篇武侠 | 唐门绝情录

1、英雄末路

那晚，阵阵的寒冷加上迷雾细雨驱散了小镇上的人群，街道上只有一个人在茕茕独行。借着两旁几只残破的灯笼发出的微光，单从他健硕的身形和雄赳赳的步态你一定会以为那是名壮汉，但当你走近看清那头花白的发和布满憔悴刻痕的脸，你会不禁为那垂老沧桑的面容陡然心生一丝悲悯，那是种英雄迟暮的悲凉感。

老者叫唐赢，决意永远和唐门恩断义绝后，一路孤身来到边陲小镇，带着身上仅有的两件家当赶至南山下那处花了十几两银子买下的破茅屋。此后，他打算在此隐姓埋名，再不过问江湖是非。

他曾是个传说，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的威风凛凛是天生的，然而他的神气再也不似当年那般生龙活虎。

刚进屋，他摘下腰间的刀挂在墙上的细钉子上，然后发了很久的呆。外面的天色已黑，一声狗吠将他拉回现实，回头仔细打量新居所，发现前任屋子的主人留了一地烧火的柴给他，床上厚厚的被子也像是刚刚换新，茅屋虽然简陋里面却很干净整齐。他想那人倒也是细心，胸中泛起了暖意。

寒夜无眠，地上升起一堆柴火，诸多的心事泛滥。他连声咳嗽了一阵，目光炽烈地盯着墙上那把刀，不知怎么又起身把它取了下来，然后擦了很久，额头上满是汗水。直到后半夜，他竟心绪不宁地在屋里踱步，好不容易熬到凌晨左右，他才朦胧睡去。

他的另一件家当在包袱里，是一块碎成两瓣的玉环。它本来戴在一个叫沈青霜的女人脖子上，现在她恐怕已经埋在唐家的墓园里。他用他的刀亲手砍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突然间，隐约听见屋子外面有轻微、杂乱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像极了……唐枫怎会跟着他来这里?他从床上霍然坐起，轻手轻脚走到门口，顺手取了刀，从门缝里望出去，他果然看见了唐枫那张莫测的嘴脸!

到那晚为止，他和这个同父异母弟弟之间的恩怨也就此有了彻底的了结。门缝外那双黝黑的眼眸，隐藏着暗涌流波，让人感到危险的同时又觉得躲闪而困顿，那深黑里也许是疲乏的空洞虚无，有时什么也装不下，显得无情甚或愚昧。

可毫无疑问，苍老正直的唐赢完全无法意料此人工于心计的城府，他完全载在唐枫手里，他输了，输得彻底，连命都搭上。

2、唐门之变

许多年前，唐赢才是唐门独一无二的少门主，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名门之后，英雄年少。某一天，父亲带回一个孱弱的少年，并对他说：“赢儿，这是我在外面捡到的流浪儿，我看他筋骨根基不错，是块练武的料，你好好栽培他，以后他就是我们唐门的人了。”

唐老门主把少年人托付给他，还将他们高贵的姓氏赐给那个流浪儿。面对此举，一向宅心仁厚的唐赢少门主并未多做感想，只觉得父亲此番善举之于那可怜的少年当真是乾坤再造之恩。然而他又怎会想到至此他的人生才是毁灭的开始。

按照父亲的嘱托，他将唐门的诸多不外传的武学奥义和独门绝技全都传授给唐枫，而那唐枫也果不其然就此练就了一身不俗的武艺。五年后，正值老门主召集唐门众豪杰商讨将那少年安插在麾下哪个分堂，就在那天，四大堂主纷纷从各地分舵赶来，却没有一个愿意接纳下少年唐枫。说来，此间的种种非议更是甚嚣尘上，多数人认为唐枫来历不明不该得到如此器重，想要入分堂资格还不够，然而老门主和唐赢都极力替唐枫说话，认为他的武学造诣已有资格胜任所背负的职责，赞许他忠心不二，有能力抵御外敌，与唐门荣辱共存。

唐赢也曾有所耳闻，据传那唐枫是他爹在外面的野种，并说老门主有意将他培养成继承人。他也有所怀疑，然而他爹的几番解释就此打消了他的疑虑，因为他相信老父亲的为人，他爹向来敢作敢当，在武林中颇有威望，绝不会做出如此私心龌龊的事。

可是，世事终究是如此猥琐不堪，情急之下，他那早已入了峨眉削发为尼的娘却千里迢迢赶到唐门，当众揭发了唐枫的身世，于是众人皆知那唐枫是唐老门主的私生子。唐赢的娘虽身在红尘外，但事关她儿子的权势地位，却绝不愿姑息宁人，当日就举剑相向，大闹唐门。她横眉怒斥曾经的丈夫，说他偏袒婊子生的野种，料他早有心要将此子送上门主之位。事情到了那个地步，老门主也坦然承认唐枫是自己的亲骨肉，他保守这个秘密就是不想两个孩子背负太多的非议，也不想外人用比较的眼光来看待他们，这样对两个孩子都不好。

他自然否认自己的私心，更是大骂韩四娘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做了尼姑还不知分寸，和唐门早无瓜葛的她没有资格来插手唐门的事，并为唐赢有她这个娘而感到痛心疾首，羞辱万分。

后来，峨眉的人前来拽走了受刺激的前门主夫人韩四娘，四大分堂的人最终也再无异议，既然门主承认了唐枫是唐门的子嗣，所有人都对他改变了之前的态度。

经历了那一场变故，二十八岁的唐赢如梦初醒，父亲迟迟不把门主之位传给自己，不是顾及他身上昔日征战江湖所留上的重伤而让他好好养伤，原来是另有私心。

等到唐枫能够独当一面，唐老门主就把门主之位传给了他，更是把十年前就与唐赢定下亲的沈姑娘嫁给了小儿子。

沈青霜和唐赢本是青梅竹马，自然感情极深，但那烟视媚行的柔弱小女子又怎奈何得了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唐沈两家的强强联姻是为了巩固彼此在江湖中的地位，只要沈家的女儿嫁给唐家的儿子就好，旁人不敢多言，青霜姑娘和唐大公子更是有苦难言。

感情上连连受挫的唐赢选择了离开唐门，父亲说他若是离开就再也不是唐门的人。

3、恋人之死

得知他离开后的沈青霜伤心欲绝，嫁入唐门之前却发现自己怀了唐赢的孩子。就在她嫁到唐家那日，她却如实说出了这个不为人知的事实，年少的姑娘以为，唐老门主终究会念及亲情留下唐赢的孩子，毕竟那是他的亲孙子。表面上，老门主确实答应了此事。

可没多久，沈姑娘不知为何就在唐家的院子里摔了一跤，那孩子着实没保住。

至此，外面有了传言，说那孩子是因为沈姑娘自己心生恨意一怒之下打掉薄情郎的孩子，当在外得知真相的唐赢赶赴唐门质问曾经的恋人到底为何要狠心打掉他们的孩子，曾经美丽的沈青霜已是为唐枫生下三个儿子的中年憔悴的妇人。

再一次见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唐枫的眼里尽是高高在上的鄙夷和不屑，他说当年是他暗中使计让妻子摔掉了那野种。沈青霜绝没有想到那是丈夫所为，她一时百感交集，愤怒占据了整个意识，比她更愤怒的自然是唐赢，他愤慨自己的人生全被唐枫抢走了，就因为自己重伤不能再练武，偏心的父亲让他如履薄冰，命运的无情毁了他本应有的一切。

那狠厉的一刀愤然劈向冷笑着的唐枫，始料未及的是——恨之入骨的沈青霜依然奋不顾身挡在了唐枫身前替他受了那盛满烈火般恨意的一刀。因为，那毕竟是她三个孩子的父亲，他不能死了。

暌违多年后，她死在初恋情人的怀里，看着那张近在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她的心早已碎了，却在临死前突然一笑，塞给他一块碎成两瓣的玉环，曾经他亲手送给她的最终碎裂在他的刀锋下。

他大笑着流下了苦涩的泪，为挽回不了的命运心痛欲绝，如痴如狂。

那一刻，唐老门主也出现了，看着自己十几年不见的长子，他眼中闪过种种情愫，惋惜、痛恨又不屑，他是来阻止一场兄弟相残的杀戮，于是劝道：“赢儿啊，爹不将门主之位传于你就是因你太讲情义，为人正直又固执，我只想你能好好辅佐你的弟弟，可你当年竟为了儿女私情就那么不顾一切离开了唐门，爹知道你气不过，可毕竟你们是血脉相通的亲兄弟，你为何就不能放下执念呢，你总以为爹偏心，孩子，只是你不愿接受爹另给你安排的一切。你说门主可以不当，姑娘却只要一个，除了青霜你谁也不要，你这又何苦？如今为了这个女人，我知道你心中的执念和恨已经到了极致，放下吧，千万不要再伤害自己人，赢儿……放下吧！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在外漂泊又是为何？爹从来没有完全抛弃过你，是你一直不愿低头，甚至一直和唐门对着干，太令我痛心了！”

“全是我的错，是我错了。”没人知道他心中的郁结有多么令人窒息，他想，也许真的是自己的无能懦弱，偏执和愚蠢造就了悲剧的命运。他突然之间像是松了口气，那是种绝望的心灰意冷，令旁人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他的眼中流下了最后一滴泪。

他再一次离开了唐门，再也不会回头，不会走入那扇大门。

4、断情绝义

唐赢与唐门从此恩断义绝，唐枫却一路尾随他来到边陲小镇，想必也没甚好事。唐赢反感地皱起眉，眼里精光闪现，心头恨意再次蔓延，手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的刀，且看混球如何说。

“爹要我来问你，是否真的打算和唐门再无瓜葛，若是如此，请你交出‘断魂刀’，这毕竟是唐门的兵器。”唐枫并不准备进门，熹微的晨光将他那张带着一丝微笑的阴鸷的嘴脸衬托得更加阴晴分明的扭曲虚伪和残酷莫名。

唐赢冷笑一声，“父亲怎会如此说，你可知，这把刀是年少时我外公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并非唐门所有，你抢走了我的一切还想要这把刀未免太过可笑！我饶你一条狗命不过是因为青霜不想你死！还不快滚，你眼中的贪婪和无情让我想把你碎尸万段！”激怒之下，他说的话其实是骗人的，为的自己心中仅剩的些许尊严，他仿佛感到自己生来是欠了唐枫的，被他排挤打压至此，实在可恨又无奈。

没有杀了他，其实也不全是答应了青霜临死前的请求，只是念及血脉之情，他不想年迈的父亲伤心难过。

唐枫亦是冷笑：“不用编什么理由，若是不想我碰了你的刀，也罢，那你就回去把刀亲自奉还给爹，也算还清唐门的养育之恩。”

“怎么我离开唐门的时候爹没有想到，现在才想到？”唐赢还是不免有些疑虑，更是为他爹的断情绝义而伤感。

待唐赢流露出一丝难过，唐枫突然暴怒道。“是你想和唐门撇清关系，爹并未不认你这个儿子，你认为爹还想见你吗？”

“好！刀给你，你可以滚了！”唐赢那刀直指唐枫，极力克制住自己汹涌澎湃的情绪。

唐枫有一丝迟疑，似乎没料到他突然那么轻易奉上了刀，接过刀，他们就这样死死看着彼此，眼里都有着复杂的光芒，恨和痛，戒备和克制。

唐枫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因为唐赢眼中仿佛燃烧着无边的怒火，他压低着嗓子道：“谁会想到，你会来拿走我的所有。”枉他戎马江湖这么多年，却被这样一人气得浑身颤抖——唐枫成了名满江湖的唐门门主，而他却因为忤逆父亲得了一个不肖子孙的罪名。

可是，就像青霜临死前对他最后的质问，为什么他要离开，如果当初带她一起走也许就不会这样！到最后他所爱的女人还是念及夫妻之情替另一个男人求情！此时此刻他想到那一幕幕，还是不能放下，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而唐枫眼里却在那一刻绽放着最阴险狠毒的光芒，就那样，他一刀刺入了唐赢的胸口，暴怒道：“你死吧，你以为我对你有愧疚吗？我从来没有要抢你的东西，因为那本来就不是你的，而是我的，是命中注定的。你杀了我的妻子，你以为我会听父亲的话饶了你？你去死吧！既然你那么在意，那么恨我，我就更不能留你，免得你以后再来夺走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