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街

传说中，一个人要想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必须要经过一条鬼街。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经过这条鬼街。因为这条鬼街的尽头就是你想去的那个地方，所以只有在你充分接近自己想去的地方时，你才会经过它。但是鬼街只会出现在梦里。就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么一天，你就会做一个关于鬼街的梦。在梦里，你需要穿过鬼街，走到尽头。醒来后，你就会去到你最想去的那个地方。那里有你最珍贵的事物，有你想要的一切。但是遗憾的是，很多人终于见到了鬼街，却没能走到它的尽头。真正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的人少之又少。而鬼街，只会在人的生命中出现一次。如果你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

小时候，是奶奶把我带大的。据说，她是我们家族里唯一一个去过鬼街的人。其他的人，甚至无缘见到鬼街的影儿哩。但是，奶奶没有顺利走完鬼街，她最终没能去到她想去的那个地方。知道这回事之后，我就总是想方设法地多一问一些关于鬼街的事情。但是奶奶的回答总是含含糊糊的。不知道是因为她上了年纪，脑子开始变得不清明，还是有什么刻意的隐瞒。总之，我的脑子里还是没有一个关于鬼街的清晰的轮廓。但正因为这样，我就愈加好奇了。

我说，奶奶奶奶，鬼街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很黑，都没有路灯？

奶奶说，唉那应该是我三十几岁的时候，我就到过那里了。我年轻的时候，工作可卖力了，不像现在的人。生活里，我也是那个最乐观、最积极的。唉但是我真后悔。要是我一直走，什么也不顾，也许就去到那里了。唉。

有时候，奶奶又会换一种说法：鬼街就是鬼街，全是小鬼儿的街道。他们不是长得吓人，而是让你忍不住看，忍不住停留。忍不住！唉。可能这就是鬼吧。

有时候，奶奶却说：鬼街只是吓唬小孩的叫法，其实它可美哩，落英缤纷的。奶奶最喜欢花了，所以奶奶一看到花就走不动道。

我再继续问，奶奶就会摇摇头，不说话了。

但是有一句话，奶奶说了很多次。每一次我谈起鬼街的话题，奶奶不管回答我怎样千奇百怪的东西，都会不忘记提醒我一句话。

她说，千万不要理会它们，就是径直走，径直走，就到了。

后来，奶奶彻底变成了老糊涂。偶尔说着胡话，偶尔望着窗外发呆。她望着窗外，也是总是嘀咕这句话：就径直走，就到了。别管那些，径直走，就到了。

我不明白奶奶说的是什么意思。也还是不知道鬼街是个什么街。后来我长大了，离开了家里。来到了另一个城市，我在这个新的城市里打拼。也许我继承了奶奶的勤奋与认真，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我都勤勤恳恳的。

有一天傍晚，雨下得很大，狂风载着雨滴重重地敲打着玻璃窗户，偶尔闪过一道光，照亮坑坑洼洼的柏油马路，人们行色匆匆，小孩子还在踩着水坑玩耍，被气急败坏的母亲拉回家，伴随着哇哇的哭声。我关好窗，拉上窗帘。独自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脑。我喜欢在这样的雨天写点东西，因为这种时刻，我的心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平静。我觉得狂风大雨，或者是像遥远的北欧的冬天那种厚厚的大雪，都能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之感。这种天气是不会有客人来访的，人们甚至没有理由不呆在家里。所以，这种异常的宁静是享受独处最好的时光。我在电脑前啪啪地打着字，伴随着雨声，昏暗的灯光。

这时候，突然闪烁出一道光，我以为大概就是闪电。但是眼前却呈现出另一番景色。

我发觉自己来到了一条窄巷中，四周的建筑有点江南的气息，小小的古朴的房屋，静谧宜人。房屋后面一排都种着树。我不太认得它们是什么树，我对它们没有什么研究。只是红红绿绿的，怪好看的。然后突然，一瞬间，整条街的房子都亮了起来，似乎是什么节日，张灯结彩的。然后从房屋里传来阵阵笑声，乒乒乓乓做饭的声响，婴儿啼哭的声音，还有优雅的碟片声。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觉得不能就站在这里，于是我往前走着。我发现前面好像有一个木牌。我赶忙走过去，借着路边昏暗的灯光努力定睛瞧了瞧，上面赫然写着：鬼街。我突然瞪大了双眼。难不成，我现在已经来到了？

我的脑海中快速闪过很多很多的东西，儿时与奶奶的记忆，家里的时光，长大后的打拼。我使劲晃了晃脑袋，我想，我一定要冷静。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我一定要把握好。

突然，远处传来了敲钟的声音。钟敲了一下。然后街头开始有人来来往往。

我慢慢走着，我没有看到什么异常。大家都是很普通的正常人，做着正常人会做的事情。在这条街上，嬉笑打闹，与邻居聊家常，还有的人看起来像是刚刚下班归家的样子。走着走着，我看到了一间有点特别的房屋。原来它是一家小酒馆。里面有很多人，好像一起在庆祝什么。我走过去，发现里面陈列着许多珍贵的酒瓶。事实上，我是一个酒瓶爱好者。我爱喝酒，也喜欢收集酒。喝过的好看的、珍贵的酒瓶我就会摆在家里。有时候，也会花重金去买稀有的款式。我被它们所吸引，不自觉走了进去。老板见我进来，很开心地叫我坐下，就像在和老朋友说话一样。客人们也是热情，赶忙给我让了座。老板看见我盯着酒瓶，就和我说，那些都是他这么多年收藏的，全都是他的回忆。他说，小的时候在家里，他的爷爷就喜欢收藏这些东西。

当他说到“爷爷”的时候，钟声突然又响起，这次是响了两声。我突然想到了奶奶。我想起奶奶一直重复说着，径直走，径直走。我马上觉得不对劲。赶忙要往门口走。这时候，店里的客人和老板都变了样子，变得面目狰狞。店里的气氛也变得十分诡异。好在我已经到了门口，赶忙一脚跨出来。然后店铺就消失了。这时候，钟响了三下。

我想，这绝对是一个什么试验。我得集中精神。

我继续往前走，远远的就听到了两个人在吵架。我想这一次我不能理会他们了。我走过去，但是听到男人不断地数落女人，女人说不过就哇哇大哭。我成功地没有理会他们。但是走着走着，同样的场景又重复了一遍。就好像鬼打墙一样。我停下来了，走了过去。我想既然走不出去，就赶紧解决这个问题。我介入了他们的谈话，就像法官一样说理、主持公道。后来，男人和女人各自达成了谅解。这时候，钟响了四下。我问旁边的阿姨，我说，这是什么钟。那个阿姨满脸惊恐地看着我，摇摇头。赶忙走掉了。

我觉得十分奇怪。然后，钟又响了一次，这次是响了五下。

我加紧了步伐。然后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我开始以为是从谁的家里传出来的。可是待我走近，却发现一个婴儿被放到了路边。我实在是不能忍受这种事情的发生。我抱起婴儿，询问路边的人，想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但是路人都不理会我，走开了。婴儿在我的怀里，就不哭了。他用手抓我的头发，好像找到了新的玩具。

我想，还是赶路要紧。但是我放下婴儿，婴儿就开始号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那种哭声已不再像是来自一个婴儿，而是一个经历了坎坷的成年人。像在母亲的坟墓前哭丧的儿子，像在病房前哭丧的丈夫，像死了头胎哭丧的女人。我无法忍受这种哭声，就像我无法忍受哭声背后可能发生的事情。我又抱起婴儿。我觉得我要不先抱着他走一会，这样不会影响我赶路，也可以照顾一会儿他。我抱着他快步走起来，但是钟声又响起来了。响了六下。我开始觉得，这个钟声是不是有什么意谓。是不是像灰姑娘的故事一样，是一个节点。还没等我弄明白，钟又响了七下。我开始有点慌了。我发觉天变得越来越暗了。我觉得可能就是这么回事。钟声就是时间，午夜就是我的节点。我走得更快了，然而，钟声又响了八下。我觉得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为什么，它开始如此频繁地响起。难道是我做了什么事情，加速了这钟声。然后，钟声响了九下。我停下来，环顾四周，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我到不了目的地。但是四周没有任何异常。这时候，钟声响了十下。

我听到咯咯的笑声。我低头看了一眼婴儿，是婴儿在咯咯咯地笑。他笑得很开心，然后越来越开心。然后笑声开始变得有点奇怪。有点像一种嘲讽的笑，它好像来自一个喝醉了酒，嘲讽被她玩弄过的男人时发出的诡异笑声。然后婴儿的脸开始变得狰狞。我赶忙吓得后退了几步。放下婴儿赶紧跑远了。笑声仍在持续，并且掺杂了哭声。我不敢回头看。只是疯狂地往前跑。跑了很久我才敢停下来。我抬头，看着路的远处，我好像能够看到远处有一些微弱的光亮，而不再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长巷。我想，是不是我快到了。这样想着，有些激动，有些欣喜。我可能太过兴奋，加上路边格外昏暗，没有看清，走着走着，突然撞到了什么。只听到哎呦喂一声。我定睛一看。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被我撞倒了。他嘴上骂骂咧咧，你这个年轻人怎么回事，走路不长眼睛的，哎呦喂，我的腰，我的腰。我觉得有点无辜。并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活人，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这时候，钟声响了十一下。我想要赶紧赶路。但是老人却不依不饶。他骂得极其难听，任谁听了心里都不好受。我从小就有一个习惯，非常厌恶不公。面对这种不公正的辱骂，我更是忍不住回嘴。我说，您就没看到我吗？我不知道您从哪里出来的。我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我怎样。我忍不住说起来，越说越激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听到滴滴答答钟表计时的声音。然后，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奶奶的声音，别管他们，径直走……径直走……来不及了。我又想起了奶奶，想起了奶奶的遗憾。我仿佛看到了奶奶，我看到奶奶就站在这条街上，她满脸悔恨，看着路的尽头。我反应过来，马上狂奔起来。我跑着跑着，前面的光越来越亮，钟表的滴滴答答声也越来越响。我听到身后那个老人哈哈大笑的声音，然后变成尖细的嘲讽的女人笑声。我没有看。继续跑，我终于看到一条类似终点线一样的丝带。我跨过去。跨过去的那一秒，钟声响了十二下。

我回头，看到整条街开始变得越来越昏暗，扭曲、变形，然后消失成一个点。我转回身。看到了奶奶慈祥的面孔。她说，你来了，你终于到了，差点赶不上。

“这就是鬼街的尽头吗？” 我问。

“是的。”奶奶说。

我抬起头，环顾四周。我觉得它没有什么神奇之处。

“这里有什么不同吗？为什么这里就是我最想去的地方？”我急切地问。

“因为到达这里，必须经过鬼街，所以这里才变得不同。”

“那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到奶奶的回答，就迎来了一声巨响。

我醒了，原来我抱着电脑睡着了。我从刚才的梦中醒了。我清晰地记住了刚才的梦，如果我醒了，我是不是就会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了？奶奶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带着疑惑铺好了被子，一夜无梦。

那之后，我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巨大的变化。但是，怎么说哩。却又好像有那么一些不同。我变得几乎不会生病，在做事的时候总是听不到别人说话，睡眠变好了，记忆力也变好了，也不怎么会发脾气，没有什么情绪，我常常一个人呆着也不会感到孤独，我做很多事情都能从中汲取到幸福。那之后，我又做了很多自己曾经难以想象的事情。

我想，也许是我真的走过了鬼街的缘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