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乐章

文 | 云舒

关于爱情的路，我们都曾经走过

关于爱情的歌，我们已听的太多

关于我们的事，他们通通都猜错

关于心中的话，只对你一个人说

——李宗盛《生命中的精灵》

1

大学同学二十年聚会，大家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时，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飘了进来。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投到门口，几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喊出了一个名字：林文雅。

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可对林文雅来说，时间就像是她的化妆师，让本来就漂亮迷人的她在二十年的岁月中变得越发有韵致了。

女同学呼呼啦啦地把林文雅围住，拥抱、流泪、尖叫，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少女的时代；刚刚还牛皮吹的山响，荤的素的满嘴跑火车的男同学们突然就正经起来，一派绅士样，站在女生身后说着一些得体的问候的话――当年的林文雅是他们心中的女神。

说真的，谁都没想到林文雅能来参加聚会。十几年前的那场婚变之后，她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

2

我们上大学时，是一个崇尚英雄的时代，那时的英雄绝对比现在的高富帅更有魅力。林文雅和高程的结合，就是美女爱英雄，猛虎细嗅蔷薇的结果。

林文雅是院学生会文艺部部长，能歌善舞，人又长得漂亮，走到哪都是一道风景，身边有许多愿意为她肝脑涂地的追随者。但那时候林文雅已是名花有主，她男朋友是她的青梅竹马，两家是世交，当时在南方的一所高校学建筑。

对于身边的追随者发出的爱的信号，林文雅全部屏蔽。

一次，林文雅接到院里通知，组织院里文艺骨干到附近一所部队医院慰问演出。经过几天紧锣密鼓的排练，演出非常成功。

演出结束后，谢幕的时候，台下走上来一位军人，捧着一束鲜花，看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怪，腿部僵直，但他努力保持着军人威仪的步态，他慢慢地朝林文雅走过来，双手把花献给林文雅，然后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林文雅有些猝不及防，她接过花，四目相对时，她感受到了对方目光的炽热，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有些慌乱。

3

演出结束又回到校园，日子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每天背着饭盒往返于教室、图书馆和餐厅的三点一线之间，平淡却也充实。身边的追随者依然不断，大有前赴后继之势，对他们那如火的热情，林文雅还是一概“冷处理”。

她和她的青梅竹马依旧鸿雁传书，诉说衷情。可不知为什么，林文雅的心里会无端地掠过那个为她献花的军人的身影，那束炽热的目光不时地灼烧她一下，让她心意慌乱，也让她隐隐有一种负罪感。

然后有一天，林文雅接到了一封信，信封上没有邮寄地址，看到信封上苍劲有力的笔体的时候，林文雅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拆信封时，她的心慌慌的，手似乎有些发抖。

果然是他——那个军人，他叫高程。他在信中诉说了自己的经历：在边境排雷时，一条腿被炸飞，靠假肢行走。他说小时候喜欢看木偶剧，没想到自己成了木偶了。

信里没有什么其他的内容，林文雅似乎有些失落。她马上给回了封信，表达了对英雄的赞美，同时用了那个时代最励志的话鼓励高程：学习张海迪，做一个身残志坚的人。

4

他们大概每周一封信，信的内容也大多是谈学习或是互相鼓励对方进步。这样大约有三个多月。有一天，林文雅刚下课，回到宿舍，传达室的阿姨喊她下楼，说楼下有人找。

林文雅匆匆地下了楼，到了楼下，他看到了两个军人站在宿舍楼前边的树下，看到林文雅，他们朝她走来，看到其中那个僵直却倔强的步态，林文雅的心跳加速了。

故事发展到这里，你一定会猜出他们走到了一起的情节，遵循了那个时代的美女和英雄组合的套路。但不要忘了故事里另外一名男主角——林文雅的青梅竹马，丁一凡。

一个傍晚，丁一凡像神兵天降一样来到林文雅的身边，如果按现在的套路，一般在出租屋捉奸在床不成问题。但在那个纯洁的时代，不止空气干净纯洁，人的心地和感情也是不掺任何杂质的。

林文雅眼前的丁一凡，还是那么儒雅、温和，从小到大，他一直就是林文雅身边的哥哥，默默地守护着她，无论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只要有丁一凡在身边，只要看到他的温和的目光，林文雅就会很平静。

林文雅吞吞吐吐地把她和高程的交往讲了一遍，丁一凡低着头半天没说话，林文雅目光怯怯地看着他。

丁一凡抬起头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像是得了一场大病，但目光依然是温和的，他只说了一句话：“只要你幸福就好！”他慢慢地喝完了杯中的咖啡，又温存地为她捋了捋额头的乱发 ，对她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林文雅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心里很痛。

5

大学毕业，林文雅和高程顺理成章的结了婚，中间，林父林母曾经劝阻过女儿，但最后还是尊重了女儿的选择。

婚礼很简朴，在一个部队礼堂举办。高程所在部队的领导主持了婚礼，林文雅的父母参加了婚礼。高程的父母因为路途遥远没到场。婚礼上，高程的领导把他在战场上舍生忘死奋勇杀敌的事迹讲给了大家。这些事高程没有和林文雅说过，每次说到受伤的事，高程都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像是在回避什么。

林文雅把崇拜的目光投向高程，他发现高程哭了。高程哭着说和他一起上战场的三个军校的同学就他活了下来。

婚礼上一片静默。

林文雅轻轻地挽住高程，深情地献上一吻：“好好活着！”

婚后林文雅在省城一所中学教书，高程本来可以享受国家对伤残有功军人的安置，但他不愿过安逸的生活，不愿“成为一个废人”。他用一年的时间自学了电器维修，开了一个电器修理店。除了走路不太方便，高程的生活基本可以自理。

每天林文雅扶着高程到他的小店，这一路上会遭遇许多目光，林文雅一笑了之，而高程每次都讪讪地垂着头。

钱钟书的《围城》里有一句话：“婚姻是座围城，外边的人想进去，里边的人想出来。”

当林文雅用仰慕的目光走近英雄，走进婚姻这座围城，她发现了婚后生活不是英雄的赞歌，而是锅碗瓢盆交响曲，还有一地鸡毛的琐碎。

她从小能歌善舞，热情活泼，婚后却没时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要工作，要照顾高程的生活。而高程，在英雄的光芒万丈的光环之下，也有一个男人性格中的弱点，说话粗俗，不解风情，不懂浪漫，多疑猜忌，大男子主义。

比如，一次林文雅蹲下为高程摘掉假肢，起身时不留神额头撞在了写字台角上，疼得她直冒虚汗。高程顺嘴说了一句：“你咋往桌角上撞啊？”林文雅又气又委屈，回了一句“我愿意行了吧！”女人是渴望呵护的，林文雅在高程那里却没有得到――无论是生活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而且，由于身体状况，高程有些多疑，林文雅回家晚些他就会不高兴，参加单位的文艺活动回来他会像审讯一样把每个细节都问到，目光中写满了怀疑。

于是，结婚后俩人的摩擦不断，林文雅就像《项链》里的玛蒂尔德一样，自怨自艾、自哀自怜。

6

婚后三年，两人仍没有孩子，林文雅着急了，到医院检查，各项指标正常。于是她要求高程去查一查，高程认为这是女人的事，坚决不去。林文雅第一次和他大吵了一架。

就像戏剧一样巧合，吵架的第二天，林文雅刚走出学校大门，一辆白色的东风雪铁龙轿车（那个年代，私家车可是稀罕物）停在校门口，车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丁一凡。

丁一凡比原来消瘦了许多，沧桑了许多，但目光和笑容还是原来的那样。本来林文雅想控制自己的情绪，想让自己淡定一些，但最终还是不由自主的流泪了。

丁一凡拉着她到了省城中自己下榻的一家大酒店，进去的时候，林文雅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她的局促不安的神情让丁一凡心里掠过一阵痛。

丁一凡告诉她毕业后直接去了非洲援建桥梁，后来去了美国，现在在美国一家地产公司负责建筑设计，此次回国是谈一项生意。

他让林文雅闭上眼睛，他要送她一件礼物。林文雅睁开眼睛时，看到茶几上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礼品盒，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边是个三色鸡毛毽子。她一下子泪流满面，这是她儿时最喜欢的东西，没想到丁一凡一直留到现在。

7

那个晚上，他们聊到了很晚，然后丁一凡开车送林文雅回到了家里，然后她和高程的战争升级了，因为高程在窗前看到了开小汽车送文雅回家的丁一凡。

高程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然后坐在地上拼命地喝酒，林文雅冷冷地看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是感觉自己的心在不断地下沉，下边是无底深渊。

她为他沏了一杯热奶，放到餐桌上，把地上砸碎的东西清理好，然后把高程拖到了床上。她收拾了两件衣服，平静地离开了她生活了三年的家。

没几天，她收到了高程的离婚协议书。高程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了她，她坚决不同意，她想放弃这些财产并让高程持有，但她回到家里去找高程时，家里已空无一人。

高程走了，他留了一封信：我无法给你快乐和幸福，我还给你自由。我走了，别自责，别担心我，我会活得很好。因为我是个军人。

林文雅和丁一凡登上飞机的时候，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她深情地望了一眼这个城市，这个有着她的青春、梦想和爱情的城市。

林文雅在同学聚会前找到了高程，当年他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在一大片荒地上种满了树，每天他像照顾孩子一样呵护着这些树，如今这些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