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人的小骗子
寺庙里，新来的小和尚闪烁着一双大眼睛，奶声奶气的问“师傅，你每日除了讲座参禅，呆得最久的地方就是这个小厢房，这个牌位上的人对你一定很重要吧，ta是谁啊？”
盯着牌位沉思的念空看着小徒弟那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好脾气的回答说“是啊，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一时间，往事浮现心头。初识她的时候，可不就和现在的小徒弟一般大小嘛。
“师傅，师傅，山下那丫头又来捣乱了，今天我的长袍都被弄湿了。”念空一边跟师傅抱怨着，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
师傅依旧是一副平和不威不怒的样子，笑着说“罢了罢了，屋里还有新做的衣裳快换了去吧，小心着凉。”
“师傅，师傅，那丫头故意藏了我的经书，这个麻烦精您就不能不让她来咱庙里吗？”念空想着自己被藏起来的经书气的腮帮子鼓鼓的，期待着师傅这次能管管那疯丫头。
“念空莫要和莲姑娘动气，你是男子汉让着她些吧，她觉得没意思了，指定自己就还回来了，今日的功课去师傅房里做吧。”老主持耐心的安慰着有些炸毛的念空，心想，山下侯老爷一家都是有善心、极有佛缘的人，就是忙起来总会对孩子疏于管教，莲姑娘从小就爱往寺里跑，大约是既定的缘分吧，看着念空的眼神更加慈爱了。
“小和尚，今日上山的时候看到许多漂亮的蝴蝶，你同我一起去捉吧。”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小和尚，今日阿娘又做了新衣服给我，你看漂亮吗？”
“心本无生因境有，前境若无心亦无。”
“小和尚，山下的桃花又开了，香气弥漫，落英缤纷，美极了，你真的不同我去看看？”
“青青翠竹，悉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小和尚，小和尚……”日复一日，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聒噪，念空不为所动依旧闭眼打坐。
莲姑娘看着念空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心想小小年纪就跟他师傅似的，着实无趣极了。以前逗他还会生气，现在居然怎么都不能撩动他了，天天在那打坐念经，一定要破了他这副稳重的假模样。
“啊！呜呜呜呜……小…和尚……我的……我的脚崴了。”莲姑娘拧着眉头就冲着那个木头似的人大喊。
念空被她这样的理由戏弄过无数回，但是师傅说了，佛家人不能对别人的伤痛无动于衷。罢了，大不了就被她再戏弄一回，万一是真的就麻烦了。
念空很快就走到了抹着眼泪的莲姑娘身边，看着她那边抹眼泪边偷看的小动作，就知道又是装的。念空假装被骗到了的样子，着急的握住她的脚，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脱下了她的鞋子，恶作剧的挠着她的脚心。果然莲姑娘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笑着跳起来就跑。念空得逞似的看着她，第一次看她落荒而逃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莲姑娘都没有出现，念空照常打坐念经，那个烦人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但是睁眼一看四下无人。念空心想那个会骗人的丫头，不会因为自己的一次反击就怕了吧。还是病了？不对，她那身体什么时候病过，一定又是憋着什么坏主意呢。全然没有发现，手里的经书都拿倒了。
静
“小和尚，小和尚……”念空第一次觉得这烦人的声音有些动听的感觉，一定是昨晚没睡好，恍惚了。
念空假装不在意的继续翻看经书，心里默数着“10,9,8,7,6,5,4,3,2,1”，咦，今天动作这么慢，居然还没走过来。假装去换书的起身了，才发现身后一瘸一拐的人，扔下经书就跑过去搀住了。
生气的说“叫你回回拿这事骗我，遭报应了吧。这次倒像是真的了，怎么反倒不叫我帮你了？”言辞犀利手上的动作却小心翼翼，轻柔极了。
莲姑娘听完他的话笑了，一把推开他的胳膊，笑着蹦跶起来。“这次真的被骗到了吧，我就知道你个傻子看不出来。哈哈哈哈……”
念空看着她有些不自在的动作，一把按在一旁的垫子上。“这一个月是真摔了腿在家呢吧，装什么装，平时你走路才不是这个样子。没事，瘸了我也不会笑你，至少瘸了腿的骗子以后骗完跑不了了，挺好。”说着还在她腿上又捏了一把。
莲姑娘一阵痛呼，“你个臭和尚，知道我真受伤了你还火上浇油。哼，我瘸了也比你跑得快。”说着两个人又闹了起来。远处的主持，看着他们一脸忧思。
“念空，今日可与莲姑娘讲了佛理？”主持看着莲姑娘离开的背影，问着眼前有些走神的人。
“师傅，讲了，不过她今日身体不适，没闯祸乖乖走了，不会耽误今天功课的。”念空都未察觉，其实自己的语气带着些欲盖弥彰的着急。
第二日莲姑娘老时间又来了，这次似乎乖巧了不少，不似平日那副不找事儿浑身难受的张扬模样。
“小和尚，你说死是什么啊？人死了之后会不会很难看呢？”
看着难得安静下来的人，拖着腮帮一脸认真求教的模样。念空还真的有些不习惯，有些玩笑的说“怎么突然想起生死的问题了，不关心你阿娘今晚做什么好吃的了？”
“小和尚……”莲姑娘似乎有些恼，带着点嗔怒的口吻叫他。
看着她一副正经的模样，念空也开始认真回答她的问题，“佛典说，众生自无始以来，在六道中死了又生，生了又死，出此入彼，无休无止，就像车轮转动不停，俗称‘轮回’。一世又一世，死亡不是终结，只是另一种新的开始而已，没什么好怕的。或许轮回的空间里，这一世遇见的人也在以新的身份出现在你的身边，各有各的命数，大概就是如此吧。”
听完这话的莲姑娘眼神亮了，激动地扯着小和尚的袖子一脸期待的问“这一世我骗你、烦你，天天跟在你身后给你捣乱，下一世你还愿意像现在一样与我讲佛理吗？你不会提前躲开，一辈子都不见我了吧？”后半句说的小心翼翼，极没底气。
念空笑着说“是啊，这一世已经够烦的了，下一世如果能认出你，我一定躲得远远的。”
平时莲姑娘听到这样的话肯定要追着打过来，跟他抬杠，这一次却很平静。念空看莲姑娘脸上居然有种小失落的情绪一闪而过，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那副凶悍的模样，心想自己刚才一定是产生错觉。
莲姑娘一脸威胁的口吻说“下一世我一定不喝孟婆汤，早早在你出生的地方等你，生生世世烦着你，哼。”说着还使劲在念空的脖颈处掐了一把，念空皱着眉拍开她的手，只听到她银铃似的笑声，站在一旁指着念空说“这是我留下的印记，下辈子如果我忘了你，看到这个也一定会记得，你逃不掉的，哈哈哈哈。”少女的笑声回荡在清幽的庙宇，久久未能散去。
接下来的几天，莲姑娘都没有出现。念空的心也飘离了寺庙，熟悉的经文绕到嘴边都成了一句句“莲姑娘……”
这天寺里来了很多祈福的人，念空跟着师傅一直忙活着。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莲姑娘一家都来了，他们一家经常给寺里捐香火钱，不过这样一大家子来祈福的场景倒是少见，平素最爱往寺里跑的莲姑娘居然没来，不知道又闯什么祸被禁足了，怪不得好几天不见人。
念空去主殿送贡品，听到了莲姑娘阿娘的哭声，跪在莲花垫上的人哭着向神像哀求，求我佛慈悲，让莲姑娘的病早日康复，她愿意折寿为女儿续命。
念空脑袋一片空白，她病了，病得很重？看着一旁走过来的主持，忙喊道“师傅，我想……”没等他说完，主持就说“去吧去吧”说着就去安慰莲姑娘的家人了。
“骗子，肯定又是装病骗人呢，原来不止骗我，连家人你也骗，真是个坏女人。”小和尚边跑边在心里吐槽着她，希望一切都是她的又一个恶作剧吧，第一次他希望这是个她自己编织的骗局，只为了爹娘多陪她些日子，多吃点喜欢的东西。
很快他就来到了莲姑娘家中，大多数人都去祈福了，他很快就进到院里，看到了和丫鬟们嬉戏的她，一颗心终于回到了胸腔，喘着气瞪着那个玩得不亦乐乎的人。
“小和尚你来啦，阿爹阿娘都被我骗去祈福了，终于可以透透气啦，要不要一起玩呀。”莲姑娘捏着手里的沙包，笑着问他要不要加入。
念空反复打量着她，确定看不出任何不妥之后，有些生气的说“所以这又是你的新游戏？你知不知道你爹娘很着急？”
莲姑娘把玩着手里的沙包，扯着他的袖子撒娇“你也被骗啦？看来这次阿爹阿娘也一定深信不疑了，他们说要出远门好久不回来呢，我就想让他们多陪陪我嘛，你可不要出卖我，告诉他们呦。”说着还讨好般摇着他的胳膊。
念空又气又恼，确认她没事也就安心了，但还是很生气。这一次她的确太任性了，骗他也就罢了，连爹娘都骗上了，真的是有些不懂事。甩开她的手，丢下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不会骗人，但是你阿爹阿娘不问，我也不会主动说的。”就走了。
如果他回头就一定能看到那副摇摇欲坠的身子，可是他没有，赌气的快步走回寺里，还刻意避开了她爹娘，生怕真的被询问，自己没法帮她圆谎。
一天，两天……十天了。她还是没有出现，刚开始他以为是骗局被发现受罚了，时间越久他越忐忑，心底的焦虑让他坐立难安。可是上次师傅都被骗信了，如果此刻去找她，不论什么借口师傅都会怀疑，万一她只是又遇见什么新奇的事儿，忘了来寺里，他不能让她露馅了啊，除了等待，他什么都不能做。
终于他等来她了，不过来的是她阿爹阿娘送的骨灰。原来她真的病了，病的很重，那天撑着身体见完他，她就彻底倒下了，三天后人就去了，走得时候很安静，没哭也没闹，手里一直握着第一次见面念空送她的佛珠。家里人都知道她寺里有牵挂，就把骨灰送来了。
他什么都没说，接过她的骨灰默默回到了厢房，关上门哭了，之后的三天没吃没喝没出门，第四天出来，把骨灰埋在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香樟树下。
“师傅，师傅……你在想什么呢？”小徒弟的声音拉回了念空的思绪，他盯着窗外那颗香樟树，摸着脖颈某处，悠悠的说“我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用想了……”
小徒弟盯着那颗师傅经常凝视的香樟树看了一天，就是一棵树啊，没什么特别，或许自己道行还太浅，所以才看不出师傅那样的深沉的感觉。从此寺里又多了一道风景线，一大一小和尚一起看香樟树……
念空圆寂的时候小徒弟就在身旁，除了那一句“我愿意”什么都没留下，那天小徒弟第一次看到了师傅的笑，窗外的那棵香樟树一夜之间枯了，小徒弟这才知道那棵香樟树和师傅之间有着很深的羁绊，就把师傅骨灰埋在了那棵树下。
后来那棵枯树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姻缘树，未婚男女纷纷慕名前来许愿，据说十分灵验，大家都传那棵树上付着一对有情人的魂，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能听到他们说的悄悄话，成为当地的一大特色奇观……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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