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稳的稳

作者: 少叔夜 | 来源:发表于2018-08-12 22:34 被阅读7次

    白玉老虎里唐玉是个狠人,但有一次发狠后,反而觉得空虚。

    因为他杀的是乔稳。


    乔稳站在窗口,看见窗外珠帘般的大雨,他本想关起窗子的,却不知不觉看出了神。

    这里是个干燥的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他还记得上一次暴雨来临时,是在去年的九月底。

    他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天晚上来了两位稀客,一位是曲平,一位是赵家的大小姐赵千千。

    那天正是个标准的秋老虎天气,白天热得要命,晚上这场暴雨,正好洗清了白天的燥热,他准备了一点酒菜瓜果,正想喝两杯。

    就在那时候,他们来了,样子看来好像是很狼狈。

    后来他才知道,他们已经在九华山上住了两个月,为的是要去找无忌,谁知非但没有找到无忌,凤娘(无忌的媳妇)反而失踪了。

    那位大小姐的脾气很坏,对曲平总是呼来叱去,很不留面子。曲平却一点都不生气。

    凤娘失踪了之後,他们孤男寡女在深山里,发生了什么乔稳当然没有问,也不敢问。

    他一向是一个很稳重,很本分的人,虽然没有做过什么大事,却也没有犯过大错。

    他虽然觉得曲平未免有点势利,可是也不讨厌这个肯上进的年轻人,如果曲平能够娶到这位大小姐,他也很高兴。

    所以,他又叫人加酒,加菜,准备客房。

    赵大小姐却坚持当天晚上就要走,他们到这里来,只不过是为了找他要盘缠路费,要三千两三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可以走很远的路了,这位大小姐准备到那里去?

    乔稳也没有问。

    多做多错,多言实祸,知道的事越多,烦恼就越多。

    这是他做人做事的原则。

    就因为他一直把握这原则,所以他能在这职位上一待二十年,过了二十年太平日子。

    去年,"行运豹子"那件事,他并不是没有听到风声,也并不是完全不知道那个"行运豹子"就是赵二爷的大公子。

    可是无忌既然没有找上他,他就不妨装糊涂。

    今天轩辕一光叫也去接的人是谁?他心里多少也有点数。

    可是人家既然不说,他又何必多事?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现在他已经有了点积蓄,在城外有了几亩田,分租给几个老实的佃户,每年按时收租。

    自从他的妻子得了喘病后,他们就分了房,可是他从来没有再娶小老婆的意思,家里的丫头们,也更连碰都不碰。

    大风堂的规矩很严,也不能让人说闲话。

    可是城里"留春院"如果来了新鲜干净的小姑娘,总会派人来通知他,他偶尔也会安排一个稳的地方,去享受半个晚上。

    那是银货两讫,彼此都不吃亏的交易,他既不必为此羞愧,也不怕惹上无谓的麻烦。

    何况,在他这种年纪,居然还能有"余勇"来做这种事,他心里多少总有点沾沾自喜,每次事后,都会觉得精神特别振奋,活力特别充沛。

    对于这种生活,也已经觉得很满足。


    天气又开始有点凉了,他想叫保福去准备点酒菜。

    下大雨的晚上,他总是喜欢喝两杯。

    保福是他的忠仆,已经跟了他二十多年,平时总是不离他左右。

    可是,今天他叫了两声,居然没有回应。

    保福的年纪也不小,耳朵也没有以前那么灵了。再过一阵,也该让他享几年清福。

    保福,保福,一个人要知道怎么样保住自己的福气,才真正的有福气。

    乔稳心里叹息着,慢慢的走到门口,又大声叫了两遍。

    外面果然有了回应。

    "来了。"

    他刚听见这两个字,就有个人飞了起来。

    不是走进来,也不是跑进来,是飞进来的,就像是根木头一样,斜斜的飞了起来,然后又像一根木头般"叭哒"一声,落在地上。

    这个人的确是保福,只不过已经没有气了,因为他的脖子已经被人拗断。

    乔稳全身冰冷,就好像一下子掉进冰窖里。

    又是一声霹雳,闪电一击。

    他看见了一个人,手里撑着把油纸伞,站在对面的屋檐下。

    可是等到第二声霹雳响起时,这个人忽然就已到了他面前。

    一个很年轻的人,生得眉清目秀,皮肤白里透红,看起来就像是个女孩子。

    他当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唐家子弟之中,心最狠,手最辣的唐玉。

    可是以他多年来的经验,他已感觉到这个人一来,他平静的生活就要结束。

    他看着这个人慢慢的收起油纸伞,放在门后,他一直在尽力控制着自己,尽量保持镇定。

    唐玉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道:"保福已经来了,你还要找谁?"他笑得很愉快:"你分舵里四十三位兄弟都已经来了,都在外面院子里等着,你一说就到,只不过他们当然都不会自己走进来了。"乔稳的心沉了下去。

    这个人虽然笑容满面,轻言细语,却带着种刺骨的杀气。

    乔稳知道自己全身都在冒着冷汗,甚至连脸上的肌肉都无法控制。

    四十三个人,四十三条命,都是和他朝夕相处的兄弟。

    唐玉微笑道:"你看不出我是什么人的,因为我手上没有戴那种又笨又重的鹿皮手套,我的一暗器也不会放在那种该死的皮囊里,我不想让人一眼就看得出我的来历。"

    "你是唐家的人?"

    "我就是唐玉。"

    乔稳听见过这个名字,听见过不止一次。

    据说这个人曾经创下过一夜间杀人最多的纪录。盘踞在川东多年的"斧头帮"中一百零三个兄弟,一夜间全都死在他手里。

    乔稳忽然问道:"你真的在一夜间杀过一百零三个人?"

    唐玉道:"那是假话。我只杀了九十九个,”他淡淡的接着道“还有四个是自己吓死的。"

    乔稳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好像不是你的对手。"

    唐玉道:"你绝不是。"

    "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我并不一定要杀你。"

    "我是不是对你还有点用?"

    "有一点。"

    "我要替你做什么,你才会饶我这条命?"

    "你能为我做什么?"

    "大风堂的人都很信任我,现在我的兄弟虽然都死了,可是我只要编个故事,他们还是不会怀疑我的,所以我还是可以在这里做这个分舵的舵主,可以把大风堂机密供应给你们,你们有人来了,我也可以想法子照应。"

    "太好了。"

    "我甚至可以替你们把赵无忌诱到这里来,我知道你们一定很想杀了他,斩草除根。"

    "完全正确。"

    "我虽然已经是个老人,可是越老的人越怕死。"

    "我了解。"

    "我很喜欢过现在这种日子,实在舍不得死,所以,时我就常常在想,如果我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你说呢?"

    "我的武功久已荒废,就算跟你动手,也是自取其辱。"

    "你很有自知之明。"

    "所以我早就决定,如果遇见这种情况,我只有出卖大风堂,保全自己的性命。"他慢慢的接着道:"一个人只有一条性命,无论什么事,都不如自己的性命珍贵。"

    "我同意。"

    "所以,一个人如果为了别的事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这人一定是个笨蛋。"

    唐玉微笑道:"你当然不是笨蛋。"

    "我是的。"

    唐玉显然很意外:"你是笨蛋"

    "直到今天,我真的遇见了这种情况时,我才知道一个人的死并不是最重要的,有时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唐玉道:"难道你情愿做个笨蛋?"

    乔稳没回答,但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扑上去,挥拳朝着唐玉的脸痛击。

    能够独当一面,主持大风堂的分舵,当然绝不是太无用的人。

    他也曾苦练过武功,他的"大洪拳"练得很不错,近年虽然已很少出手,可是出手仍然很快,这一拳他用尽全力,拳势更猛烈。

    他是在拼命!只可惜他的对手是唐玉。

    他的拳头挥出时,唐玉的手指已戳断他的喉结。

    他慢慢的向后退了两步,慢慢的倒了下去,就好像一个疲倦的入睡到床上去一样,显得出奇的平静。

    在临死前的这一瞬间,这个怕死的人竟完全没有一点恐惧。

    因为他求仁得仁,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他自觉已对得起大风堂,对得起院子里那四十三个兄弟。

    他也已对得起自已。

    看着这个情愿做笨蛋的人倒下去,唐玉心里怎么想?

    他杀人时总是带着微笑,可是这一次他的笑容消失了。

    他杀人后总觉得有种残酷的满足和兴奋。

    这次他却觉得很空虚,甚至觉得很无趣。

    现在他才明白,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有气节平时看不出的。

    平时懦弱无用的人,面临生死关头时往会显过人的义气来,慷慨赴死。平时总是拍着胸脯说不怕死的人,到这时候反而会阵脱逃了。

    唐玉忍不住问自己,"如果我是乔稳在这情况下我会怎么做?"

    他不想知道答案。


    乔稳死了,死于一贯而来的稳重,死的不伟大,但绝对光荣,对得起雇主,对得起兄弟。

    甚至连敌人都很钦佩。

    虽然是个老实人,但有血性;虽然偶尔会调皮一下,但爱家庭;虽然于组织势力的增长没有大贡献,但是重在于稳,稳稳当当,上面其实也放心。

    总得来说,他是一个安分的人,家人安心;他是一个稳重的人,上面放心;他是一个靠谱的人,弟兄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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