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帛（59）

郑锦鹏和林千金的婚礼是纺织厂职工俱乐部举行的最后一场婚礼，也是纺织厂有史以来最匆忙的一场婚礼，婚礼仪式紧赶慢赶走完所有过场，最后人们只记得婚礼上朱玉莲和周金凤两个女人截然不同的神情（周金凤满面春风笑迎宾客，朱玉莲面无表情形容枯槁），而忽略了郑锦鹏和林千金这两位新人当天的表现。

似乎是一夜之间，林千金的肚子就一点点大起来，后来林千金的肚子就像一个特大气球。当林千金挺着她的大肚子走来时，人们都要退避三舍，似乎一不小心林千金的肚子就要爆炸了。林千金走路的姿势也因此发生变化，她的身体以一个微小的角度向后仰，让她看上去有一种对谁都不屑一顾的神情。

当初的少年郑锦鹏在婚后很快呈现出中年男人的特征，无论是他的相貌、行为、还是神情，他的眼神里时常带着一丝疲惫，他还会像他的师傅胡胖子一样，随口说出一些男人间常说的污言秽语，这让他成功获得了纺织厂男职工们的认同和接纳，他们不再视他为格格不入的新人，愿意对他开玩笑，甚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盘问他修理林千金屁股的细节。

这是纺织厂机修男工们历来最热衷的话题，郑锦鹏很快成为话题的积极参与者。郑锦鹏油腻的脸上浮现一丝微笑，他似乎并不觉得他们的盘问有什么不妥之处，而将其视为枯燥工作中的一点调剂，他乐于与他们分享一些细节，关于他在新婚之夜有多勇猛以及林千金是有多风骚。他的新婚之夜令他终身难忘，他的身体在新婚之夜享受到了来自她的最热烈的拥趸。

而林千金是在新婚之夜才知道，她确实成功地占有了郑锦鹏的身体，可她失去的是他的灵魂。准确的说，她从未得到过他的灵魂，他的身体和灵魂是分开的，一个在她这里，一个在惠子那里。他以这样分裂的方式和他相处，和他在深夜的车间厂房耳鬓厮磨，和他结婚。她处心积虑地让他成为她名义上的丈夫，实际上她得到的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男性身体。事实的败露以一种并不高明的方式，她听到了他在深夜一遍遍无意识地唤道：“惠子，惠子……”

林千金自然没有告诉周金凤那个新婚之夜所发生的事，她也不再准备提起这件事，郑锦鹏的心事像是一艘船在她心底驶过，连带“惠子”这个名字，成为她此后记忆中的一个污点。她不再提起这个名字，她完全当这个名字没有存在过。她现在唯一拥有他的身体，她就在他的身体上挖掘、利用、延伸，她通过他的身体找寻他的灵魂，他的灵魂走得太远，需要一点点拼凑完成，她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忘记惠子。

林千金从未料到惠子的回归，惠子的回归对她而言无疑是一枚重磅炸弹，惠子将重新回到他的已经模糊的记忆里，好在他们已经身份悬殊，旧情复燃的可能性已经降低了不少。可是她仍然感到危机四伏，她现在只有把她的大肚子当作武器，那是她优势的集中体现，她的肚子证明她是切切实实的成功者。

林千金挺着她的大肚子离开之时，有一种心满意足之感，虽然她没有和惠子正面交锋，但她相信她看到了她，以及她肚子里的郑锦鹏播下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