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滚开，要睡也别在这睡，别让我再看见你！”
刺耳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在一家小卖铺的门口，男人用脚踢着躺在地上的乞丐，乞丐遭到袭击，早已司空见惯，并没有马上起身离开，而是微微睁开眼，从眼缝中看清了上方的男人。络腮胡子，胡子上还沾有早餐遗留下来的白色碎屑，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大肚腩的膨胀似乎是在宣告他的愤怒。男人从乞丐的身上越过，将面前店铺的铁闸门打开，乞丐也慢慢起身，把垫在身下的脏毛毯卷好，别在腰间，一瘸一拐的离开。
虽是夏末，早晨和夜晚早已有秋日的清冷，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一夜后，凉意更加深刻，紧缩着身体，单薄的衣服死死地裹在身上，趿拉着历经风霜的鞋，缓慢的移动，鲜有人的小巷中回荡着一阵又一阵惯常的低沉声。穿过小巷后，来到另一个街头，这里和刚刚的气氛完全不同，各种吆喝声中夹杂着食物的喷香。这样的早晨最适合一碗豆腐脑，撒点葱花，再来一笼散发着热气的包子，美味融化在口中，驱逐心中的寒冷。他停在了墙角，用眼睛去享受这场盛宴。有人慢悠悠的坐在小餐桌上细细品味，有人催着店家快速打包，人来人往中，每个人脸上都是幸福的表情，食物具有超强的治愈力。他也笑了。
“妈妈，你说过今天会陪我一起过生日的。”男孩低着头，小声的说。
“嗯。”女人正在给身边的男孩剥鸡蛋，忽然看了看手表，“走，我们要迟到了。”
“可是，我还没吃完。”小男孩拿着刚吃一口的包子被女人拖着往车站台赶，剥了一半的鸡蛋滚到了桌檐，男孩手中的包子最终掉到了地上。它们静静的躺在不属于它们的地方，被无视，被忽略，是有多悲哀。所有的黑和白都那么强烈的嫌弃彼此，于是鸡蛋滚到了地上，最终和包子一样被改变，一身黑毫无违和感，彻底的被无视，被忽略。
乞丐很久之前就注意到这些，也习以为常发生在这里的一切。身穿职场服装，黑白如此分明，一只手死死的握住黑色公文包，另一只手则牵住男孩，每天都会有这样的一幕，男孩在女人身后跟不上女人的脚步，半跑半走的滑稽样，还不时的回头看遗落的食物。每天都是如此，乞丐也想换一场戏，可自己永远没有权利参与。
他穿到人群中，“真晦气，走远点。”“唉，走开走开，别影响我做生意。哦，客人，您今天吃什么？”终于来到“抽象”的鸡蛋和包子前，准备伸手去捡，被人一推直接趴在了地上，那人迅速的将他扶起，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请你吃早餐吧。”说完，那人就冲到包子铺，买了几个大肉包后迅速的折回原地。乞丐根本不在乎别人将他撞倒，他关心的是手中的鸡蛋和包子，不过听到有人向他道歉，他还是惊住了，将鸡蛋和包子藏好，坐在地上，呆看着那人。斜挎着个绿色的包，上面“中国邮政”，应该是个邮差。“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我还有事，先走了。”乞丐沉默的接过热乎乎的包子，看着邮差离去的背影，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踉踉跄跄的来到街角。把藏好的“鸡蛋和包子”从兜中拿出，又把新的包子放入兜中，拿起鸡蛋放入嘴中，细细地咀嚼，偶尔吐出一些沙子，又继续吃着。
2
“嗯，吃饱了，去散下步。”乞丐微笑着自言自语，去往另一个转角。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大风大雨满街跑……”
“明明真棒，可爸爸和卖报还是有点区别的，而且现在卖报也不需要满街跑了。”
“咦？那爷爷怎么说他以前就这样的呢？而且还有歌曲呢？”
“这是以前的歌词，明明想不想听故事。”
“好唉，哈哈。”
“你哦，又把陈年往事拿出来讲，我这耳朵听得都快生茧了，也多亏明明小，要不然他不被你烦死了，哈哈。”
“你还不是被我的故事吸引的，现在就嫌弃了啊，哈哈。”
“哈哈，爸爸，快讲给我听。”
“我的爸爸，也就是你的爷爷，以前就干过歌曲中所讲的活……”
明明六岁，上幼儿园大班，每天吃完饭后都是他和爸爸的独处时光，因为妈妈被爸爸罚去洗碗，他和爸爸靠在沙发上，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会讲到爸爸送信中有趣的事，有时候会讲以前的事，总是充满欢乐。
这房子有一定的历史气息了，有消息说这一带要拆迁，明明爸是绝对不能忍受的，生活了大半辈子，也是他父亲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无可奈何。在明明出生一年后，爷爷奶奶就相继去世，这大房子就冷清下来，随着明明的长大，又开始有些温暖，家里到处都是明明的身影和歌声，明明最喜欢唱的就是“卖报歌”，因为爸爸说过，爷爷小时候就去卖过报，而邮差工作干了一辈子，直到退休还心心念念着一封封等待回家的信。明明的爸也是因为父亲的影响，在父亲工作的邮局上班，虽然已经当上了领导者，但他一有时间就去帮忙送信。信是让人幸福的物品，写信人期待回信，另一方则期待收信，期待的幸福，明明爸的幸福就是拿到“幸福”然后传递“幸福”。
这是份辛苦的职业，晴时大汗淋漓，雨天满身潮湿，明明爸却总挑这些麻烦时刻去送信，疲惫不堪的回到家，明明就会唱着“卖报歌”来门口迎接爸爸。
“咚咚咚……”
“哦，是张大妈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刚刚听小区的保安说，这一区要拆迁了，说什么半个月后就要开工，我来跟你们说一声。咋们是不是真要搬走啊，不行，我得回去和我家老头商量商量，什么时候得收拾东西，走了啊。”
“张大妈，谢谢啊，您慢点走。”
“怎么了，是谁这么晚，还来敲门？”
“哦，是隔壁的张大妈，听说我们这一带要拆迁，好像是半个月后吧。”
“妈妈，什么是拆迁？”
“明明，如果妈妈说，我们换一个家住，你开心吗？”
“好唉，开心开心。”
明明耍宝了一会儿，就吵着要睡觉，明明妈将明明弄好了，看到明明爸还坐在沙发上愁容满面的样子，于是也坐到他旁边，成了“另一个明明”靠在他的肩膀。
“你说，这是不是真的？住了这么久，说搬就搬，有点舍不得呢？”
“别想太多，都还没定下来呢，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不是吗？说不定是个谣传呢，好了，我们也睡吧，明天早上还有信要送呢。”
明明爸用力的抱紧了明明妈，又松开手，拍拍明明妈的肩膀，起身走向卧室。明明妈叹了口气，也跟着走进卧室。
3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从还是灯红酒绿的市中心搭上回家的公交，路过几个站台，来到这冷清的街头小巷，一边正是夜生活的开始，另一边是白天的终结。一个拎着黑色公文包的女人，每天准时出现在这里。
今天她没有匆忙的赶回家，却在街头东张西望，看到一家店铺灯还亮着，冲进去，一会儿，手中拿着一个玩偶，疲惫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一出门被躺在地上的乞丐吓得把手中的玩偶扔到了地上，公文包却死死的握住，捡起玩偶，就匆匆地往家赶，乞丐翻了个身，并没有意识到刚发生的一幕，倒被身下的硬物给硌醒了，还透露着一股肉味。
女人蹑手蹑脚的回到家，小心翼翼的在黑暗中摸索进了一个房间，床头灯还是开着的，一张熟睡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极其可爱，女人亲了亲他的额头，将玩偶放到床边，准备去关灯，桌上有一张纸条：
“妈妈，你又偷偷到我房间了吧，你又骗人，你说你今天要陪我的，我又等不了你回来就睡了，也别再送我什么玩偶了，我都已经长大了。”
女人看了看摆在房间角落里的玩偶，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买的时候她都没发现，她把玩偶又重新拿回来，白色边上沾了黑色的灰尘，她拍干净后，又死死的拽在手里，关了灯，走出房间。在漆黑的客厅里，攥紧纸条，无声的落泪，一段时间后，抹抹眼泪，走进自己的卧室，发现男人还没睡，正躺在床上看书，男人看见女人低着头进来，把手中的书放下手机冷冷的说：“不是说今天不用加班吗，怎么还回来这么晚，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再说上司要我加班，我又有什么办法。”
“把工作辞了，换一个不这么累的。”
“你说换就换，我每天累死累活的也不知道为了谁。”
“我没说啥，我只是希望你别那么累。”
“要不是你守着你所谓的什么理想，每天就待在家里写那永远都不会有成就的稿子，我会这么辛辛苦苦的在外打拼吗？你就一直守着失败吧！”
无声了，男人选择了沉默，没有什么比这更让男人伤心的了，最爱的人选择不相信他。结婚前，男人就和女人说过自己的梦想是作家，一定会写出流传千古的作品，而女人也是因为他有这种雄心壮志才嫁给他，可现实是生活除了理想是远远不够的。随着孩子的出生，他们因为金钱的矛盾越发升级，可第二天又回到原点，继续各自的生活。这种争吵的时刻，男孩透过门缝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争吵过后，依旧安然无恙地继续睡觉，他知道一切都不会变，生活永远是这样。
第二天，女人照样起床上班，带着男孩去街头吃早餐，街角的乞丐看到男孩悲伤的表情，笑了。今天女人没有催着男孩快吃，也没有了抽象的鸡蛋和包子，男孩很奇怪，小心的跟在女人身后走到公交站台，乞丐又笑了。
女人送男孩到学校门口时，男孩和往常一样头也不回的进学校，身后的女人大声说：“加油哦，我亲爱的儿子。”男孩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嘴角一抿。不管周围异样的眼光，女人像是完成了一项什么重大任务一样，大呼了一口气，面带微笑的大步向前走。她没有去往公司，而是走到菜市场，超市，提着许多东西回家。男人也早早地起了床，正坐在书桌边构思。忽然看见女人回来了，还以为是眼花，可他什么也没说，大概是懂了。女人开始打扰这乱糟糟的家，从卧室到厨房，似乎是很久都没做过饭，这几年总是早出晚归，厨具上都蒙着一层灰，瞟了一眼男人暗黄的脸，恰好迎上男人的目光，两人心照不宣，男人假装看书，女人则拎着一大袋垃圾，出门扔掉。
“你是？你是AA吧？好久不见了啊。”
“哦，真的是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干起了你爸的职业啊？”
“哈哈，哪里，送着玩的，不过我也挺喜欢的，你现在和他？”
“挺好的，我们就住在这楼上，你要不要进来坐坐，他刚好也在家。”
“不了，你看我也忙着呢，以后有时间一定去。”
“嗯嗯，下次一定要来哦。”
“你猜，我刚刚看到谁了。”女人一回到家就跑到男人身边，完全不记得之前的尴尬。
“额，你上司？”
“切，我刚刚看到了你大学室友，就是帮你一起追我的那个。”
“哦，是他啊，想来都好久没见过了，要不是他，我还不一定能打败情敌娶到你呢。”
“也是哦，听说你的那个情敌现在风生水起了，好像是家大企业的老板呢，早知道就不同意跟你了。”
“敢情他还是我恩人，让我拥有你，那你怎么不叫他过来坐坐？”
“人家忙着呢，我看他做起邮差的工作，但还是很开心的笑。”
“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无论是什么样的职业，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男人将女人拥入怀中，“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出去走走吧。”
4
“董事长，XX小区一带听说您已经想好买下了？”
“是的，怎么了？”
“没什么事，只是听说那边的风水不好，您买下它，怕会有什么意外。”
“我还要你们妄加评论，我自有分寸，出去。”
“是的，董事长。”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留他一个人，他站在窗边，看着远方模糊的高楼大厦，“当年一直渴望的位子，现在就在脚下了，为什么还是不快乐呢？”
出身贫穷的他，小时候就不甘心，立志成为一个有钱人，要将所有他想要的都据为己有，当他一步一步的爬到这座巅峰时，却又被浓雾迷了眼，那个被他抛弃的爸，那个他曾深爱的她。
买下那块地，是因为他出生在那里，他想彻底的掩埋过去所有的一切，现在他竟有些想念那个地方。
他还是没能忍住，开车去往那个他即将毁灭的地方，天上下着雨。未来和意外，意外先来临了。
“嘭”
他没刹住车，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乞丐会突然冲到马路上，这么多年，他早已是铁石心肠，没有停下车，直接离开，留下乞丐一个人在雨中，被雨声掩盖的“儿子的车，儿子的车……”
这片天空下少了乞丐没有人会知道，第二天是大晴天，新闻对这件事也是一带而过，只不过，他们恰好看到了乞丐的样子。
乞丐这词略有贬义，它更文艺一点的称呼是“流浪者”，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他只有一个家，守在这个街头，说不定他等的人某天就会回来找他。没人认出他就是曾经街角的老李，大家只知道他儿子飞黄腾达带走了他，谁会想到他一直在那里从未离开过。
“董事长，你脸色不太好，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那块地风水不好，不要了，取消之前所有计划。”
“好的。”
生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