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貌不若英,才不缤纷,能有你曾经五十米深蓝的呵护,是我人生中最美的时光。
2017年10月9日 星期一 晴
1.
若英缤纷:九月二十七日海边朗园,吾将大婚,望你携夫抱女,恭请光临。林捷谨邀。
那日一大早收到林捷的微信。他总是这样半文半白地发来消息,以显示他的才学比我高。称我为“若英缤纷”,即表明此事需珍重对待,务必办妥之意。
否则,他喊我“哥们,忙啥呢?”,我回他“姐们,闲着哪?”
我坐在阳台沙发上,一字一句地读着林捷的请柬,不禁泪花闪烁,这个家伙,终于名草有主了。转头看窗外,午后光线透过竹帘,有风低吟,竹帘摇曳。
往事缤纷,纷至沓来。如这多事的秋,变幻无常,最终也慢慢地冷起来了。那些带着笑的泪,和含着泪的笑,最终也疼着甜着走过来了。
2.
那一年,蔷薇花开的九月,我们遇见。教学楼门口,白的粉的,蔷薇花盛开着,也缤纷凋谢着,落英满地。
十几个大一新生,围坐在蔷薇花旁的草地上,是初相识的交流会。左边一高瘦男生,架一宽边眼镜,介绍自己是林捷,他讲话的声音深沉宽厚,有点像播音员郎永淳的声音,我不禁转头多看了他几眼。
接着大家轮流介绍自己,之后有的散去,有的继续说笑着,闻着花香,和青草的味道,还有秋天的风,带来不远处海的气息。我们几个也站起来,穿过这片草地,就是餐厅。
不知何时,这个林捷走近我,相距半米左右,很认真地说:“有没有人告诉,你很像一个人。”
我后退半米,相隔一米左右,思忖半天,纳闷地回答:“Never。”
他抬手又扶了扶眼镜,郑重道:“你眉眼酷似刘若英,特别是笑起来,和你说话的神态,很像。”
我撇了撇嘴角:“哦,这个嘛,记得我妈妈说过,是有那么点相似。怎么了,你有问题吗?”
“好,那么你听着,刘若英同志,如果哪一天你也出了名,记得我就是你的陈升老师,晓得不?”林捷斜倚在蔷薇花旁边的一棵柏树下,高大柏树愈显得他的高和瘦。
“我不是刘若英,你更不是陈升,陈升才没你这么瘦哪。”我忍俊不禁。
“我给你起个艺名吧,不都流行四个字嘛,就是‘若英缤纷’了,好好记住这个名字啊。”这个林捷一改刚才庄重严肃的神情,露出一排整齐洁净的大白牙,像极了窦骁演的那个老三。
那一刻,风吹来,白色蔷薇花飘落,映衬着,林捷的洁白笑齿,真是秋日里素净的画。我不禁莞尔。
“别动,若英缤纷同学,你那个笑,刚刚好。”林捷拿出手机,要拍照,不巧手机没电了。
我赶紧逃开,留他一人,细嗅蔷薇。
3.
花开终有花落时,蔷薇凋谢,还有菊花,教学楼门前摆满了各色盆植秋菊,颜色大多是亮黄,金黄,暗紫。
“如果可以欣赏到多姿多彩的菊花就好了。”一日下了课,路经教学楼门前,看到那一排金黄的秋菊,自言自语道。
“缤纷同学,学校附近的公园里正是菊花展。不如周末,我们约几个同学一起秋游去?”扭头一看,身后的林捷同学笑逐颜开,其他几位同学也都拍手响应。
十月底的周末,相约游玩赏菊,这菊花真的是美,年年秋季来菊展,只晓得颜色的分别,记不住那些千娇百媚的名字。
“我爷爷痴迷菊花,从小我就能背出几十种菊花的名字。”堪称博物学家的林捷,大家都围着他,叽叽喳喳的询问着菊花的名字。虽然每种菊花旁边有了标牌备注,还是想听这位同学再讲述一遍,那名字便也生动起来。
“江上雪,白鸥逐波,残雪惊鸿,仙灵芝,飞鸟美人,临波仙子,点绛唇,凤辇,醉西施,紫云飞月,圣光玉泉,灰鸽,二乔,粉毛菊,清水的闲,绿牡丹,春水绿波……”林捷如数家珍地介绍每一种菊花,众人簇拥着这位瘦高移动的“百科全书”,旁边的一位同学还好学地录着音。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林捷旁若无人地吟诵着,众同学跟随,坐在了菊展不远处的银杏树下。彼时,银杏树亦满是秋意,时有叶子随风飘落,如黄蝴蝶翩飞,缓缓落地。
4.
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只记得这一句诗,我默念着,再次来到菊展,暗香盈袖地,醉了花阴的,只想赏一会儿菊。
人说春光多妩媚,我偏爱这流光飞舞的秋。是在我端详着那一株名曰“清水的闲”之际,他的身影晃进我的视线。棱廓分明的脸,简单白圆领衫,白衬衣,挽着袖子,牛仔裤,干净的白鞋。恰如高中时暗恋的那个男孩模样,如烟似梦地飘来。
更要命的是,他,在专注地拍那株“清水的闲”。这颜色的菊很难拍得好看,浅淡的紫,还有种象牙白,拍不好,会显得不净且暗淡。他专注的样子,恰似高中时心仪的那个男孩,做数学题的样子,在迷乱的数字和图形王国里,他可以不慌不忙,羡煞了我这等数学低能儿。
他在拍菊,我在看他。许是他察觉了我的良久凝视,只是他并不确知我在赏菊,还是赏他。
“你,很喜欢这菊花?”他竟主动询问我,看向他,目光如炬,不苟言笑的五官,嘴角倒有一丝笑意,微微上扬。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这菊花名为‘清水的闲’。它旁边的名字标牌模糊了。”我重复着刚才林捷的解说。
“女孩子不都喜欢玫瑰桔梗么?你偏爱菊花。”明媚的他,继续询问。
“不过是各花入各眼,凡是花草,皆入我的法眼。” 我说的是实话,自小到大只有和花儿草儿的呆在一起,才觉得安全与自由。
“你是大一的?下周文艺楼的画廊有菊花摄影展,欢迎到时来。”这个秋日阳光似的男孩竟发出邀请,他也是这个大学的?彼时微风起,众菊仙子,雪清玉瘦的,向人无限依依,心海深处是一片秋水,无限绵长。
5.
我想尽快知道他的名字,这个专注地拍那株菊花“清水的闲”的男孩。
不知道他记不记得邀请,反正我铭记在心。估计他会邀请每个见到的同学,来观赏他的菊花摄影,我不过是其中一个。
文艺楼,菊展。标题是“菊”,下面一行字: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还有一行更小的字:摄影叶林枫。
好听的名字,我的名字是杨柳,有两个木,叶林枫的名字也有两个木。莫不是天赐的缘分?暂时也只能潜藏心底,不知如何表露。
摄影师叶林枫却不在现场,内心莫名失落,他是哪个班的我还不知道。偌大的校园,木讷的我,如何寻得见他,如清泉,似飞虹。不知道我名字的他,已经占据我的内心。
彼时,愈喜欢一个人,愈觉得孤独落寞。常常徘徊在图书馆和教学楼之间,千百遍回忆起菊展花前的初次对话,或许他已经忘记,辗转反侧再思量,他又怎么会记得呢。
或许只有真的喜欢一个人,才会体会得到,那喜欢是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就这样卑微着小心的暗恋着叶林枫,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一晃儿是来年的春夏之际,蔷薇花又开。是林捷,发现我的异样。原来,在那次和叶林枫初次交谈之时,林捷已经在不远处察觉了我的神色。喜欢一个人,怎么可以藏得住。
“若英缤纷同学,杨柳同志,你的疏离表情出卖了你。”林捷对我的称呼总是这样不厌其烦,啰里啰嗦。
“我的名字是杨柳,是你同学,别总是同志同志的,跟革命战士似的。”对于林捷,我的言辞总是来得极快,绝不会木讷寡言。我经常戏说,是他才思敏捷,才华横溢,跟他在一起久了,我就会变得才思泉涌,伶牙俐齿。
他解释说:“是我懒得和你狡辩,让着你。因为我是你的老师,培养学生的才情是我的责任,若英缤纷同学。”
“那你可以帮我找出这个人,摄影师,叶林枫,他是那个系的?”我拿出珍藏的那个摄影展的宣传页,给林捷看。给他看了一眼,我又拿回那份宣传页,因只有这一张。
“为什么不可以?你就是倦鸟思归,终究会迷途知返。”他闪烁着狡黠的眼神,习惯性的扶了扶眼镜。那时我俩站在蔷薇花架下,凋落的白色蔷薇花瓣轻舞飞扬,映着他的洁白笑齿,纯净晶莹。
6.
叶林枫,大二,工商管理学院,文学院旁边的那个学院。三楼三零二是他们班上课的教室。
“你怎么找他?”林捷好奇的问。
“爱需要理由吗?我飞蛾扑火喽。”我拋他一个斜睨的眼神。
“爱真的需要勇气,人潮拥挤我能感觉到你。”记得我是唱着梁静茹的《勇气》,包里珍藏唯一一份菊展摄影的宣传页,找到了工商管理学院三楼三零二教室。
因为错过,不想再次错过。
我以中文系需要普及摄影课的理由,再次见到了叶林枫。系里有影视欣赏课,正好可以从摄影的角度来谈谈影视的美学,想来叶林枫也不会拒绝。
我说了一句“清水的闲”,是菊花的名字,他看到了我手中的菊展摄影宣传页,嘴角上扬,清浅微笑。“谢谢上次你送给我的诗句,正好做了宣传。”他竟记得,我欣喜若狂,表面不动声色。
约好摄影课时间地点,一切都顺利成章。一来二往,和叶林枫交往起来,他并不是看起来那么高冷。他不拒绝我的邀请,我也接受他的约会。
叶林枫喜欢摄影,我喜欢大自然。一起去拍海岸线,拍浪花朵朵的刹那,和海鸥飞掠过礁石的瞬间。他布置摄影展览,我帮他整理图片和文案。如此安好,岁月无波。走过了懵懂的大一,度过了惊醒的大二,踏进了恬淡的大三,我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毕业论文和研究生的考试里。
大四的叶林枫,摄影活动也暂停了一阵子。他说父亲安排他去美国读研究生,他也有意出国深造。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国我暂时是出不了的,意味着我和叶林枫将分别两地,多少时日,不是我说了算。
那一段时日,我拒绝了叶林枫的约会,潜心学业,竟无心落寞,而每每在图书馆的角落,我还是会暗自落泪。这份感情也不过是这个年龄的点缀。曾记花前,共说深深愿,都是一厢情愿。
见过叶林枫的父母,我知道,此去经年,所有的良辰好景都如同虚设。
我这普通人家的女孩,怎么可以入得了他高冷父母的眼。“叶林枫申请的美国学校学费昂贵,不知你的父母是否可以承担得起?”这句话恰如王母娘娘的玉簪,划出一道银河,将我和他永远隔离。
我撕碎了菊展摄影的宣传页,那个秋季的菊展也错过。至于“清水的闲”,这种菊花,我再也没有见过。
7.
唯有学业,才是不离不弃。一番醒悟,想起林捷的话:倦鸟思归,迷途知返。难道我恋着的只不过是年少时的梦?
大四毕业季,我考取了上海一座大学的文学研究生,继续求学。叶林枫去了美国一年,给我发过邮件,短信数十次,我也懒得回,偶尔一两次寒暄而过。毕竟也不曾争吵,不过是时间不对步调有异,继续纠缠也无意。他不再解释,我亦不问。
林捷去了都市报社,做社会热点报道。他辛辣的文风,独特的视角,文章实在精彩绝伦,据说主编非常赏识他的才干。林捷发给我短信,轻猫淡写了几句,我奉承他长长一段话。他总说写字这事儿,想写就写,不想写我就做我的茶叶铺去。
那一年,这个城市里出现了地沟油事件。听说林捷潜伏那条饭店特色街半个多月,明察暗访,收取了第一手资料,后来被发现,追打,情急之下,他把相机埋在一家饭店后门的垃圾桶下面的土里。他被打得头破血流,住了院。
接到这个消息后,我正在上海读书,随即请了假赶到林捷城市的医院。看见他躺在病床上,我不禁失声痛哭。他用右手拍了拍我的头,笑着说:“你看没事,我这右手还在,还能写字,敲键盘。左手手腕受了点伤,医生说不会残疾。额头不会留下伤疤,反正你也不会嫁给我,有点疤痕也无妨。检查了没有脑震荡,还记得你,也还记得我第一次跟你说的话,如果你出名了,记得我是你的五十米深蓝。”
“还五十米深蓝,能否不要这么矫情好吧。”我被林捷逗笑了。大学里我俩是同班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从未远离,也不曾靠近。记得他给我很多中外文学的书籍单,给我列出很多英语参考书,甚至给我找来叶林枫的上课地址。
长久以来,我只以为他是我的姐妹,他记忆力超群,阅遍中外经典,又堪称博物学家。我倾慕这样的人,林捷,但不是爱恋。而他爱的是奶茶一样的女子,而我不是,只是容貌稍微神似,仅此而已。
探望林捷后,回上海的飞机上,我发给他一段短信:我貌不若英,才不缤纷,能有你曾经五十米深蓝般的呵护,这大学四年是我人生中最美的时光。
才思敏捷如林捷,短信迅速飞来:
我愿意是你的五十米深蓝,如你在人海闯荡,觉得疲倦,可以随时巡游回来,我亦不会拒绝,记得五十米深蓝之处,静谧又安全。
看到短信,飞机上的我泪如泉涌,逝去的都是美好,我们都已长大,已经回不去了。如果人这一辈子的朋友,有蓝颜红颜之分,林捷,你就是那至纯至情的蓝颜。
短信保留至今,越来越有感触,这缤纷世间,那个长大的自己,心海深处有一片五十米深蓝,给我温暖力量,得以抵抗世间的荒凉。往昔那斑驳流离的情爱场,开满了娇嫩的蔷薇和潋滟的秋菊,给我爱的勇气,即使风霜刀剑,也能温柔和坚强。
回忆如此美好又感伤。我拭去脸颊的泪,林捷,你的婚礼,我怎能缺席,多多的礼金,安放在一张印着粉色蔷薇花瓣的信封里,送给你,和你奶茶一样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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