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清(1)

作者: 不喜灰 | 来源:发表于2018-12-28 11:20 被阅读51次
    文/藜嫄

    繁清就这么去了,死的时候不满60岁。也许对这个世界还充满留念,他走的时候嘴巴张得大大的,直到下葬,也没合上。

    不满60就去世的人,俗称短命鬼,下葬的规矩是不一样的。一家人正唉声叹气,邻居廖庆丰大爷走了进来。

    “其实你爹已经60了!”

    “不是的,大爸,我爹今年58,年龄还不够,咋办呀?”大儿子说道。

    “那是你爹当年怕你娘嫌他大,跟你外公合伙编的,往小两岁说的。”廖庆丰转头看着面色平静的繁清媳妇又说道:“他亲口跟我说的,平时孩子们都叫我大爸,其实我比他小一岁。”

    廖庆丰伸出手背,揩了一下眼角:“昨天是他60岁生日,在端午节来,又在端午节去,这个也是命哦!”

    “什么?这个杀千刀的老鬼,年纪也编的,他还有什么是真的啊!他心里就没我呀!我爹为什么要选他上门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说完嚎嚎大哭起来。

    儿女们面面相觑,现在没人有空搭理哭泣的母亲。相比平凡又啰嗦的母亲美秀,父亲繁清地离去,更令7个儿女痛苦。

    甚至在大家眼中,母亲是无情又可恶的。繁清一辈子在美秀地唠叨和抱怨中生活,现在地离世也许是解脱。而相比儿女们的痛苦欲绝,美秀却 平静得可怕,能吃能睡,仿佛在那躺着的不是自己的丈夫。

    夫妻感情淡薄到如此,怎能让大家不失望。

    而永远沉睡的繁清,可能也不会知道,他的一生,会在很多年以后,在他孙女的笔下翻出。

    繁清出生在很多年前的端午,那时候,正是乱世多灾的年代。为了躲避无恶不作的土匪祸害,乡亲们常常被迫躲在附近的山洼里。隐藏在山间的窑洞,烤烟房,成了生命的避难所。

    他的父亲,应该是读过书的,把对美好生活的愿望寄托在了他的儿子身上,取了这么美的名字。

    只是才3岁的繁清,在那样的环境里,像是一棵臭水沟的青苔,弱不禁风。许是营养不良,或是卫生差,繁清头顶突然长出很多瘌痢。先是一颗一颗黄豆大小,而后溃烂、流脓,连成一片,发出阵阵恶臭。繁清的爹用墙角的草剁碎成泥,敷在溃烂处,并未见好。繁清小小的脑袋上,流不尽的血水,吸引来苍蝇争先恐后地吸食,产卵。瘌痢越来越大,覆盖了繁清整个后脑勺,小小的他哭得撕心裂肺。在黑暗的夜里,像一把尖利的刀,刺得人们心生疼。

    后来,瘦骨嶙峋的繁清不哭了,不再发出声音。他只会张着暗紫色的嘴,眼睛耷拉着,鼻孔里只剩一丝气息。

    “繁清他娘,把这可怜的娃埋了吧,活不了了,别让他受罪了。”

    “赶紧处理了,万一会传染,这责任你家承担得起吗?”

    在村里老人地苦劝下,繁清的娘终于松开了抱了三天三夜的手。他的爹扔了手里自己卷的烟丝,腿一软蹲在了地上,两夫妻嚎哭起来。

    在一个月朗星稀的深夜,还未成熟的烟叶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像是坟前的白幡,诡异地飘荡。

    翻过屋后的山沟,繁清的爹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了一处已废弃的烤烟房。烤房是黄泥垒成的,在多年的风雨摧残下,已近破败。屋里的土炕冰凉,再也不见曾经熊熊燃烧的火苗。繁清被放在了炕上,不哭也不闹,像死鱼一样的双眼,盯着房梁。

    他爹狠了狠心,走出烤房,一把瘫在了地上。

    “娃啊,别怪爹,你下辈子投胎要挑富人家,被再来受罪了。”这个粗糙的农家汉子,用双手掩着面,任由泪水从指缝里冒出。

    “呜,呜,呜……”有猫头鹰在远处叫唤,繁清爹停止了哭泣,用两指紧捏鼻子,鼻涕泡泡就挤了出来。他一边站起来,一边把手里的鼻涕搽到门板上。

    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线,他看到在门口的角落里有一小堆烟叶。应该是以前烤烟的人家留下来的,已经被风化成了碎末。他想了想,狠狠地抓起一把,返身回到屋里,把烟末往繁清后脑勺的溃烂处轻轻地一捂。烟末瞬间渗透,血丝被吸干,溃烂处干爽了很多。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从地板上捡拾了一些遗留的松针,打上火,投进灶膛里。四处找了找,又架好了几把木柴,看着噼里啪啦地烧起来,屋里暖和了一些,他才踉踉跄跄地下山了。

    “孩子,爹对不起你……”

    这把火的温暖,大概是这个乡下汉子作为父亲,所能想到的给孩子最后的爱。

    “繁清爹,繁清娘,快来啊,娃他活了,活了!”翠花婶子一边跑,一边喊着,脸上因为激动黑红黑红。

    “说啥呢,什么活了?”

    “繁清那崽子不是没了吗?扔山里去了,翠花你是癫了吧。”

    路上的乡亲七嘴八舌道。

    翠花一边护着手里的簸箕,一边快速地跑着,没工夫回答。

    “看,孩子没死,活着!”翠花气喘吁吁地冲进屋里,拉开盖着的花布:“快弄点热的汤水给娃,饿了两天了。”

    上天饿不死瞎眼的鸟儿。待邻居大婶上山寻找野菜,发现繁清的哭声,把他放进簸箕冲进村里交给他父母时。

    繁清已经在烤烟房呆了一天两夜了。

    欣喜若狂的繁清娘赶忙将米缸里的一点小米舀起,熬成糊,喂繁清吃下。

    繁清头顶的瘌痢没有再流血,眼睛也有了神采。

    他,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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