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地醒来,摘下了缠在颈部的白色耳机线。
胡桃木床头柜上,浮雕格纹瓶里的菟葵,寂静地伸着枝桠,却没有撕扯开周围黏稠的沉默。墨绿的花瓣已有枯萎之像。莫名其妙的醒来,神经已经全部清醒。掏出枕头下的手机,点开一看:凌晨四点零八分。
窗外一片漆黑,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夜雨。隔着厚玻璃听着不太清晰,像老式电视机里播得上世纪的电影,朦胧。
昨日的灯火华光已经逝去,陷入了放陈了的啤酒瓶里。
自然醒后总是格外清醒,于是习惯性的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然后翻开了绿宝书。带着单只耳机,点开了一首已经熟悉到听后只会驱散无聊但不会影响自己的纯音乐。悉悉索索地背起单词。
大概背了六七十个单词,窗边的油画才被慢慢映亮。
画面上铺满了要泄漏出来的蓝,浸的纸张发软卷曲。那是一幅毫无章法的宇宙。浓蓝冷紫,点缀白色的凸起颜料小块。可它是还是宇宙,宇宙不应该有光。
我转身看了几眼,悄无声息地走近,撕下一片沾满颜料的部分,然后安静的将其余部分取下,揉成一团。
门外渐渐传来了推门和走路的声音。是母亲起来洗漱、浇花,陈姨来准备早餐。
我把垃圾扔进了它该存在的地方。拿着空杯子出门下楼走进厨房。陈姨正在把早上从菜场买的新鲜蔬果放进冰箱里,看见我提着杯子,“小易啊,今天这么早就起了。”然后客气道:“杯子给我吧。”
不喜欢说多余的话,不想做的事充耳不闻。我把放在最远处的一袋茄子递给了便打开水龙头,低头清洗干净杯子,然后放在杯架上。
陈姨在我们家干了有十几年了,她其实懂,我清楚,她也清楚。也就没有多言了。
宋荷也刚洗漱完下楼。也就是我的母亲,我很少叫她母亲,小时候她不允许,长大了便谁也没再提过。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搭在肩上,她虽说也已经四十多岁,但因为天生脾性温和,喜食素淡,所以风韵犹存。反而我,更像是一株已经半枯的花。
“陈姨,这外面还下着雨,您其实不用去菜场的,那里泥多路滑。家里还有些面条鸡蛋,可以凑合的。”宋荷声线温和,语速缓慢。走到哪里都平平静静,正如一朵花纹柔和的荷。
反而陈姨到急着些:“小丫头还在长身体,虽说已经比我高不少了,但说不定还能窜呢。再说了,高中生那么辛苦,多补补是应该的,一顿都不能马虎的。”
陈姨对我说话的时候会叫“小易”,与他人沟通时却习惯称我为“小丫头”。当我并不参与聊天,或被当为话题讨论的时候,还是被当作是一个孩童的形象。青春期总带着想让人平视的期待,尽管每每失望。
“那这样吧,我刚看了天气。这几天都有雨。我直接从手机上下订单买菜吧。陈姨您直接来这就行。”宋荷还顾虑到老人会担心,补了一句:“半天就到,和超市里的一样新鲜的。”这是我们家的习惯,或者说是资产阶级的习惯,总是为他人着想,以显示自己的风度。乍一听总是会被深深感动,旁观者都会觉得尊敬。但如果从小在这种酒罐子里泡着,说出什么香味,也会司空见惯。
这下陈姨才听着舒服点,勉强答应了下来。
宋荷便去院子里给她种的草木花卉浇水去了。我默默跟在后面,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在群群绿荫中,如果静默不动,总会觉得自己像一句腐朽的尸体。我不止一次地这样盯着宋荷看。小时候也会。
宋荷很喜欢植物,年轻时就修的是花卉管理,后来当了园艺设计师,再遇到了我的父亲易昌桦。我的父亲是一位商人,闯荡多年却和宋荷一样,性情寡淡。所以他们更像是桥走到一半正好遇见合适的榫卯,并没有过热烈的爱情,父亲也不常回家。她则成为了家庭主妇,自然更是清闲,于是家里院子里便种满了植物,都被打理得很好。
我低着眸,眼睑因为睡眠不足而泛着淡淡的灰。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很希望成为她这样的人。无论周围,都不会受世俗的干扰,永远是独立的个体。有着清高的本性,多数时间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给予他人足够的温柔,又不过多操心。
但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基因不受控制,总是在无法确定的地方相似或差之千里。
望着宋荷在给蓝雪花浇水。明绿的枝蔓顺着木质的架子缠绕,枝头开着清冷的蓝雪花,绽开丝绒般的花瓣。
宋荷浅笑了一下,开口:“这蓝雪花还是适合家养,喜湿。夏天每天要淋两次水,一直淋到盆底有水溢出来才行。叶子上也要淋透。”
我没有说话,也不必说话,宋荷不会在意。一是习惯,二是她说话通常是对自己说的,别人反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听客。
没了兴趣,我就回了餐厅。所以陈姨做了早餐。其实时间还很充裕,但雨水给了她潮湿感,让她觉得屋子在不断膨胀,氧气变的稀缺,她待不下去了。像一尾鱼般潜逃了出去。
平常坐车去学校,早高峰堵车也就二十分钟。现在足足多了有两个小时,也就只剩下步行能耗这么长时间了。于是我撑起一把纯黑的伞,走在雨雾里。
我迷恋雨,尤其是它肆意落下敲打在枝叶、街道上的声音。它漫无目的地落下,人被空旷的风吹向空中。此刻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雨声。好像万物都是空虚的。鳞次栉比的钢筋铁骨,恶臭腐烂的世俗人情都被雨水狠狠地砸入地底!
在享受中,走得不快也不慢,正好提前了十分钟到。一路上还是被溅了一身的雨,引来围观,我依旧视若无睹。
即将枯萎的花,在阵阵烂俗鲜花周围,更加自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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