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直通车 ↑
2
我创造的那套“逆向金字塔操盘法”,最关键的环节,是对于止损线的把控,也就是马主管常挂在嘴边的“割肉”。无论是涨,还是跌,到达法则里规定的止损线后,一律都要平仓。
这就好比我在一片田地里割麦子,明明头上晴空万里,但法则给出了指示,需要立刻收工回家,我就不能再挥动一次镰刀了。或者,暴雨突降,我认为自己可以把手上的麦子带回家,但法则告诉我扔掉,我就得毫无顾忌地把手松开。
这件事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比登天还难。实施法则的第四天,我对大盘走势的判断失误,止损线的信号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我迅速地算了一下,需要割掉八百多块钱的肉,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平了仓。大家以为我疯了,他们觉得这可能只是一次小小的回调,不必大动干戈。但我对此无怨无悔,我告诉自己,一定要遵守法则。马主管不停地在我身边点头,说:“你小子可以,对自己够狠啊!”
然而大盘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却对我进行了轮番轰炸,风调雨顺的日子不再有,但我依旧雷打不动地严格按照法则执行每一次平仓。在这期间,一多半的人早已把自己当初那一万块钱赔个精光,有的拍屁股走人,有的继续又冲了一万进去。
而我那时已经摸透了公司的套路,他们只是利用我们这帮人的频繁交易,从中收取手续费,公司才是稳赚不赔的赢家。这些所谓的专业导师,除了在我们身边呐喊助威之余,也没起到什么至关重要的作用。从平日和马主管的聊天中,我得知他在来这家公司之前,每天出入最多的场所是棋牌室。
按法则操盘的一个月后,我手上的现金已经所剩无几,眼看又要交房租,我觉得自己应该和这家公司说再见了。那天我早上刚要出门,猴子打来了电话,我问什么事,他说我们的大学同学得了脑瘤,正在北京住院呢,急需用钱,大家都在捐款。我举着手机,听着厕所里马桶的水声,在半开着的门前站了好久。
去公司的路上,我对自己说,今天要赚出来一些,把当初的押金和多出来的钱弄到手,然后就不干了。开盘后,我拼命让自己集中精力,不去想其他的事,可越是这样,那些声音就越是刺耳。
房租,脑瘤,捐款,押金,挣钱……开盘一小时零五分,我没能在法则规定的第一时间入场,我的心开始变得慌乱了起来。我用拳头砸着自己的胸口,告诉自己这不是逃避的时候,有那么多的事在等着这笔钱。我不断地深呼吸,买入了第一匹,第二匹,第四匹......K线走向判断失误,止损信号出现了。我捋了捋头发,按下鼠标,割肉。
由于时间紧迫,我再次入场,没过半小时,止损信号又来了,我只能继续割。到中午时,我账户上的数字掉回了四位数。我想,我还有时间,剩下半天的功夫完全有可能逆转,然后立马就辞职。
下午刚开盘,K线就进入了跌停状态,马主管感觉有些不对劲,建议大家今天就此收手。我说我不能收手,我还有自己的打算。再次开盘后我连忙入场,继续开始疯狂地买入,K线持续下走,我仓里的匹数越来越多,我对自己说,只要反弹,今天就会大赚一笔。
然而止损线第三次在我眼前晃起红灯,我瞧了一下账户,只有两千块钱了。
马主管在屋子里到处告诫其他人赶快平仓出场,说今天的大盘太奇怪,可能会有更可怕的事发生。他小跑了一圈后来到我身旁,淡定地看着我,问道:“你早就平仓了吧?”
我盯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地说:“没有”。
他突然把手按到了桌子上,身子往前扑了过来,就快要挨到我的脸上时,又问:“你不是给自己定了止损线了吗?你不是有法则吗?”
我点着头,说不出话来,因为此刻的K线正以惊人的速度往下掉,大盘再次跌停。其他人已经关掉了电脑,准备提前回家了,而我则仍旧坐在电脑前,两手捂着头。那些让我心烦的声音又笼罩着我的耳旁,房租,脑瘤,捐款,押金,挣钱……
过了半个小时,马主管告诉我别等了,大盘不会开了,这个合约倒闭了。我抬起头,问他什么叫合约倒闭?他说就是没法玩了,明天得重开一个新盘了。我问那账户里的库存怎么办,他说只能算强行平仓,里面剩多少钱就算多少,没有起死回生的说法了。
我点开自己的账户,发现里面还有七十六块四毛钱。于是,我终于清醒地明白了自己都做了什么。我把父母的血汗钱拿来赌博,然后我好不容易掌握到了一些技巧,却违反了自己制造的法则。
我走出公司时,感觉自己脚下的路变得十分松软,就像光着脚走在沙滩上。四周的建筑也在慢慢地旋转,这让我想起了在那个房地产中介扫街的日子,可现在即便猴子再给我一块石头,我也仍不到五十多层的窗户上了。
我来到望屿河岸边,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河面结了一层满是灰尘的冰,一艘破旧的渔船横在上面动也不动。远处的桥面上车水马龙,我想那里一定很吵闹。整个屿东城的人们好像都在走走停停,忙碌着自己的事情,似乎只有我坐在这里没完没了地打发着时间。
我拿起手机,找到了猴子早上发过来的捐款信息,往里面转过去二百块钱,没好意思留下名字。紧接着短信提示我,银行卡里还有六十几块钱。转天,房东过来收房租,我说不租了,还有一周才到租期,到时候就搬走。他说可以,但是押金就不能退了。我问为什么,他说当初签合同时,定的可是一年的时间,现在算我违约,按照规定要扣掉押金。
我盯着他手上的白纸黑字,想骂街也骂不出口。随后他去查了电表,夸我很会省电,我苦笑了一下。接着他又去查水表,却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我过去问他怎么了,他回头惊恐地看着我说,小南,这两个多月你都干什么了?开澡堂也没有这么费水啊!足足三百吨!
我咽了咽唾液,让他再仔细查一查,他突然让我别出声,然后我俩脸对脸,眼珠四处转着,一阵阵熟悉的声音钻进了耳朵里。他猛地回头,看向了马桶,大喊:“就是这吧!”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些天里马桶一直在不停地漏水,我却完全没在乎它。
房东掏出了手机,玩命地在上面按着计算器,半晌,他告诉我,得补缴三千多块水费。我无奈又给妈妈打电话求助,给我转完账后,她给我发来信息,说赶快回家吧,大城市不适合我。
后来,我得知同学的手术费凑齐了,大家从祖国的四面八方赶去帮忙,可我,却连去北京的火车票钱都买不起。半年后,我又得知同学还是没能留住性命,临走前,她已神志不清,听到她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自己的爸妈。
我消沉了一阵子,决定重新去找工作,找一份不坑人也不坑己的工作。并且打那以后,我再也不相信任何靠运气来挣钱的东西。
佳恩表情凝重地看着我,说:“这段经历也太沉重了吧?”
我轻描淡写地回:“确实,我整整做了一个月的噩梦,总是梦见那个同学。大学时,她的琴房就在我隔壁,我们几乎天天见面。可在她病危的时候,我却除了盯着那个该死的K线图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她又安慰道:“可你也有你的苦衷啊。”
我摇了下头,苦笑着说:“所有的冤枉路,都是自找的。走不过去,是灾难,走过去了,就是经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