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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第二天,我早早地做好了打电话的准备,然而经理却改变了套路,他说,今天不打电话了,你得出去扫街。我说咱们还负责街道卫生的工作么?
他讥笑道,不是叫你去大街上做卫生!扫街就是把公司周围的片区挨家挨户地走一遍,记住每栋楼叫什么名,在什么位置,附近有什么商户,下班前回来,到时会考考你。
我心里琢磨着,早知道今天是这个内容,你倒是提前告诉我一声啊,我好穿双运动鞋来。于是,我拿了瓶矿泉水,又带上一个本子,把笔插在西服兜里,开始了扫街。
眼前这些本不算陌生的建筑,平日里还真没留意过它们姓甚名谁。我走在时而宽广时而狭窄的街头巷尾,一幢幢高矮不一的楼房在我面前旋转,一辆辆奇形怪状的汽车从我身旁穿梭,那些司机总是不停地在后面按着喇叭。我想起了大学时乐团的指挥,他总是说我们的节奏不对,音色也达不到他的要求。而此刻,我也想站在马路正中间大声地对他们讲:你们节奏不对,音色也不好听!
正午时,热烘烘的太阳让汗水不断地从我额头上往下流,涩涩的汗液钻进眼角,用手擦也擦不掉。它们像胶水一样,让衣裤牢牢地黏在我的后背和屁股上。一起一落的皮鞋,正好卡在我的两个脚踝。我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在了一个台阶上,伸手摸了摸,发现袜子湿了一块,再看看手指,原来是被血染红了。其实这些都可以忍受,让我选择提前回公司的理由是,我感觉自己胸前的两个乳头,快被僵硬的衬衣磨掉了。
晚上猴子看我光着上半身,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便问我出什么事了。我想了半天,只说了一个字,疼。他木讷地用双眼把我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然后嘴上轻轻地说了声“我操”,便探过身子,爬在我床沿上,仔细地盯着我的胸看。不大一会,贱贱地说,肿起来了耶。他还差点没忍住用手指弹了一下,我见形势不妙,赶紧把他的胳膊推开,说了声,你滚。
猴子灵机一动,朝天花板伸出一根手指,说他知道是怎么回事!然后又低头拿起手机迅速的点了一通,便把手机屏幕递给我看。上面花花绿绿的由很多张照片组成,都是一些长跑运动员的特写,他们的共同处就是胸前的衣服上,都流了两条血印。
我枕着手臂长吁了一口气,原来这是正常现象,还以为自己得乳腺癌了呢。我又转头看了一眼猴子的手机,有些羡慕地说,你这手机真不赖,屏幕大,上网页还挺方便。他说,要不你等开工资了,也买个智能机吧。我没太懂他的意思,便向自己下半身望了望,回道,这玩意还有智能的了?猴子笑着推了我一把,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床,最后又回头说,明天你穿件我的背心吧,管用。
第三天,我又开始了打电话的痛苦旅程,但相比于扫街,还是这样舒服些。可是我自从早上起来后,脑子里就不断地产生了一个念头,我不干了。然而我发现老天却总是有闲工夫来和渺小卑微的人类玩游戏,每当我打算做出一个决定时,它就会派人来扰乱我的判断。
我原本毫无用心的几通电话,却带来了一些订单的眉目,甚至还有人特意走进公司来找我咨询。经理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这就叫进步,人都是被推着走的,没有什么好事会等你,只有你自己去找!继续努力吧,提成就在你眼前!
一听到钱,我想起了昨晚猴子对我说的智能手机,于是又信心大增了起来。可事实却让我再次无比坚信之前自己领悟出的那个道理,你以为这是老天给你的机会,其实老天只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由于我对业务一无所知,那些走上门来的客户,都纷纷去找其他同事去咨询了,什么提成,什么钱,和我一毛关系都没有。
我坐在电脑前,连打电话的心思也没有了。心里面隔三差五就蹦出来一句:我不干了。有几次,这几个字似乎从我嘴里冒了出来,以至于身边的同事会时不时看我一眼。而此时,风生水起的经理也遇到了些麻烦,找上门的这些人,不单只是来咨询业务的客户,还夹杂着两个过来投诉的买主。
他们一屁股坐在前台的桌子上,前天给我写打卡牌的女孩立马被吓得跳了起来,跑向了后面。经理前去试问什么情况,一个人突然朝他脸上丢过去一打合同书,那些白纸黑字红手印,顿时散落了一地。公司里炸了锅,我觉得可以提前下班了,就像中学时,学校里出现了什么状况后就会安排我们提前放学一样。可是我还没和经理说自己明天不打算来上班的事。
那两个人大概是觉得他们自己被坑了,他们买的房子有问题,而之前经理则是拍着胸脯向他们承诺过什么。这下我更加心烦意乱了。看着平日里威严凛凛的经理,此时像一只被主人训斥的宠物,我又开始同情他,心想,在这种尴尬的局面下,还要不要给他雪上加霜。
一个小时过去了,那两个人气急败坏地扬长而去,留下一句:等我们晚上把你们公司砸烂了,然后就消失了。经理转过身,第一眼就看见了我,他的头发有点像刚洗过澡的猫,我想笑又笑不出来。他问我怎么了,是不是有话要说,我犹豫了一下,说是。
经理又坐到了我对面,有些惆怅地又问,想说什么?
我磕磕绊绊地小声说,我知道现在讲有点不合适,不过我确实不想干了。
他问我为什么,我说我觉得这个工作没什么意义,不断重复地打电话,去扫街,这有点浪费时间,学不到什么东西。
他一只手放在桌子上,食指胡乱敲出了一些没有节奏的声音,又抬头对我讲:小南啊,你刚毕业不太懂,我不怪你,工作么,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工作是不无聊的,大家都知道,但没办法,为了生存么。你总有一天得迈出这一步,这一步迈得越晚,你以后就越后悔。
我的心思又有些动摇,差一点就被他感动了,但我总觉得自己会找到一个适合自己,又不无聊的工作,于是咬着牙再次拒绝了他的挽留。我说觉得很对不起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辞职,他回道,没事的,小南,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工作啊,虽然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但也没有那么糟!
从公司出来后,我隐约听到了前台的女孩抱怨着又浪费了一张打卡牌,然后我便头也不回地朝猴子家走去。我踏着晚霞,穿过熟悉的望屿河,发现那些没有温度的建筑不再旋转,而是静悄悄地站在那里,好像永远也不会发生什么改变。虽然还是穿着皮鞋,不过我感觉脚踝一点也不痛了,连胸上还没消肿的乳头也失去了知觉。
猴子问我怎么提前回来了,我说我不干了。他问为啥,我没说自己认怂了,随便编了个借口,说原本定的两千块工资,今天又告诉我只有一千五。没成想这谎话竟让猴子计上心头。晚上我俩喝了些啤酒,他突然把杯子一摔,跟我说,走,咱们砸他们玻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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