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其的狗死了。
狗是什么时候死的,李其不知道。至于是为什么而死,大概是老死的。
李其是个盲人,家里只一人一狗。他能知道狗死了,纯粹是因为早晨狗没有叫他起床,给这个安静的有些压抑的家里添些烦人的声响。
洗漱、吃饭、出门。一切都顺顺当当,他其实是不需要一只狗来帮忙的。
每日的饭是嫂子提来的,已经散了热度,但没有关系,李其是不怎么挑食的,挑食的是狗。不过狗现在也没法挑食了。
李其实际上并没有见过嫂子,说实在的,他也“见”不到什么东西。嫂子总是无声无息,从不跟李其搭话,只按时提了一日三餐来,像是饭自己总凭空出现,因此虽然两人每日总要同处一室,却总也碰不见对方。
李其不喜欢嫂子,因为她的无视,也因为她的冷清。街上的人们许是因着李其的盲人身份,永远显得热情,并且吵闹,李其享受他们的热闹。每当遛狗,街上的人总要来摸摸狗,跟李其搭搭话,问上一句:“遛狗啊?”,或是“回来啦?”。他们并不指望李其的回答,因为李其不爱讲话,脸上也永远面无表情。
好在众人能够理解李其,并不惧他无表情的面孔和冷漠的态度,唯独嫂子不是这样,从来只送饭,不说话,也从不关心李其的狗。
狗叫大黄,李其给取的名。实际上狗通体黝黑,只有牙齿勉强可归类为黄色。曾有人好心提醒李其狗的颜色,却遭到这个阴沉的年轻人的怒火:“大黄!大黄!我说了是大黄!”。李其一直以为这狗应该是黄色的,从狗赖在他身边自作主张和他一起生活开始。这样没皮没脸的狗李其没瞎时也遇到过一只——那狗是黄色的。
李其不肯承认狗的黑色,于是狗一生都叫大黄。
出了房门,有暖融融的东西打在李其的脸上,带着慵懒的惬意。这是个好天气,这样的天气大黄最喜欢,所以李其理所应当的常在这种天气出门。大黄没了,李其不知自己到底爱不爱这天气。
“小李啊,怎么没牵着狗?”一个透着精神的中年妇女的声音在李其的耳边响起。李其认得这声音,每日树荫下的闲聊中总少不了的声音,来自刘大妈。
“死了。”李其说。他怀疑自己突然又成了一个可怜的人,因为耳边夸张的抽气声以及对方同情的低语。“死了?……唉,家里就一人一狗……”。
李其好像被蛰了一下,正蛰中心脏,疼痛来的猝不及防,激的他昂了头:“死了又怎么?一条狗而已,我又不缺!活着倒挺烦人。”他像是逃命似的,一边抖落出身上所有的关于狗之烦人的言语,一边往家里躲。他想自己一定是极讨厌晴天,否则为什么会这样心慌,沉甸甸又空落落的胸膛乱跳一气,跳的他想吐,却只是干呕。
“我没吃早饭”,他懵懵地想,用手按压住胃部,实在是难受得紧。他眼眶也酸涩的难受,茫然的一歪头,有泪滚落下来。
软倒在沙发上,李其瞪大了眼睛去看天花板——当然什么也看不到,却又总像看见了什么。
“太静了,”他想,“我还是得要一只狗。”
门咯吱一声,开了。原来此时已经是中午,嫂子又送了饭来。茶几轻轻“咚”了一声,是嫂子见李其在沙发上,直接把饭送到了他身边。
“嫂子,”李其突然想开口了,虽然只是轻轻叫了一声。他从未叫过嫂子,也从没想过要和嫂子交流,他们其实算是陌生人。“我的狗死了。”李其想嫂子肯定不知道狗的名字,所以没有叫狗“大黄”,虽然大黄的饭也由嫂子送。
沙发吱呀一声,李其脚边的沙发微陷了下去,“大黄?”,他听见一个略干哑的女声问,然后,他感到一只迟疑的、温暖干燥、带着厚茧的手抚上了他湿漉漉的脸。
像大黄在舔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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