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烟花扛起那柄死沉死沉的剑的时候,师父正翻着白眼快要咽气。
“烟花啊,这把剑,帮师父还回峨眉去吧!”
“我死了以后,把我埋在后山,坑我都提前挖好了,你一眼就能看见,那里风水好。”
“烟花啊,师父走了,你一个人,要好好活着啊!”
烟花最终还是没能把师父埋在后山,师父太沉了,她搬不动,只得就地挖了个坑草草埋了。烟花觉得内疚,总得做点什么才好叫师父原谅她吧!目光寂寂的重又落在那柄锈的不像话的重剑上。
到第三天中午的时候,烟花已经饿得发昏了,却还是没有动身,倚坐在地上,看着师父的新坟头发呆,那一抔抔黄土叫太阳晒得干了水分,现出灰白色来。
真是奇怪,师父死的时候,烟花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她觉不出伤心来,只是整个人都空落落的,脑袋也空心也空。
一场暴雨浇醒饿晕的烟花的时候,烟花坐直了身子,粗布的衣裳沾了土又浸了水,辨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师父看见的话、、、”嘟囔了一半的话语哽在喉头,烟花又瞥了眼坟头,从此以后,这世上自己就孤身一人了啊!眼泪笔直的掉下来,混进雨水里,不辨踪迹。
大雨停下来的时候,烟花找了块破布将重剑裹了个严实,背上便出发了。和师父最后告别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移栽了棵小树苗在一旁,自己不在的时候,师父总得有个伴儿。
还未到山脚的时候,烟花体力不支,又饿又累,背着的重剑已经将肩头磨得红肿,一时天地失色,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二)
迷迷糊糊中似是有什么人在拉扯自己,烟花费力的抬了抬眼皮,逆光的方向是个男人,着白色长袍,执一支玉萧远远走来,手腕翻转,轻易将几个觊觎自己重剑的小喽啰驱散开来。
那男人走的近了,搭了搭烟花的脉,喂了她一粒药丸,又放了些什么在她身旁便起身离去。
烟花想冲他说声谢谢,一时发不出声音,眼皮倒是愈发沉重,终又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烟花觉得好多了,大约是那粒药丸的功效,气力都恢复了不少,只是还有些饿。那男人是谁呢?烟花躺在原地没动,闭着眼,努力回忆那人的模样,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越凑越近,烟花提了警惕。
对方的手伸过来的时候,烟花一把攥住,就地翻滚将那人反扣在地上。
“疼,疼疼疼。”
烟花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人,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头发乱蓬蓬的,龇牙咧嘴的叫人难辨面貌,再仔细看时,他手上正死死抓着的由帕子系成的小包裹,因为争斗松散开来,露出半块烧饼。
这大概是白衣恩公留给自己的食物吧。
烟花夺过小包裹这才松了手,在一旁盘腿坐定。
“哎,这个给你。”烟花抛过来两个烧饼。
少年似乎没料到,正揉着手腕呢却还是本能接过了,狐疑的瞥了一眼烟花,咽了口口水,将烧饼藏进了怀中。
“谢谢。”
(三)
烈酒揣着两个烧饼回到栖身的破庙的时候,小白吐了一脸的血,仰面倒在满是灰尘的香案上。
烈酒打着哆嗦,伸过去两根手指想探探鼻息,却在碰着小白冰凉的上唇时闪电般的缩了回来。
烈酒想不明白,一个小叫花子,性子腼腆又怯懦,与人哪有冤仇,怎么就叫人活活打死了呢?扯下块衣角,沾湿了,一点点擦去小白脸上干涸的血迹,顺便阖上他的双目。
跟镇上米店的老板哀求了好久,才答应烈酒帮他扛一天的米袋换一只鸡腿。小白之前一直最想吃鸡腿,可惜到死,却都还饿着肚子。
夜色中,烈酒揣着那只鸡腿,累瘫在米店门口的拐角处。
远处有人喧闹着越走越近,酒气浓重的叫烈酒不悦的皱起眉头。
为首的一人得意洋洋的说着,“老子已经遣红叶门的人去寻了,这武林盟主的宝座必需是我的!”
一堆人跟着附和,其中一人说,“您说的莫不是江湖中有着最全消息网的红叶门,啧啧啧,红叶门可不是一般人能请得动的,萧大侠果真厉害!”
“我说着最近不太平呢,原来是红叶门的人出动了,据说他们这手段啊,甚是毒辣直接,但这办事效率也的确没话说,萧大侠看来此次是胜券在握啊!”
“我若当上了武林盟主,这好处定然也少不了你们的!哈哈哈~”
“你说这以往不都是比武,胜者当盟主吗?怎么今年跟那什么天玑剑扯上关系了?”
“这比武咱还真不一定有胜算,毕竟江湖能人多,但这找东西嘛,就看谁有钱有权了,对你我来说有这等好机会还管他那么多!江湖上话都放出来了,到时候拿着东西往那一站,还有谁能不认我这个盟主!不说了不说了,走走走,去万花楼,喝酒喝酒。”
“是是是,喝酒喝酒。”
黑暗的角落里,烈酒的眼里溢出愤怒炙热的光,拳头猛的攥紧,青筋一条条的鼓出来。
“又是红叶门!”
(四)
烟花其实早就察觉出了异样,经过镇口的时候就有人跟上她了,为此她特意拐了几条小巷子却还是没能甩掉对方。
在下一个转角的时候,烟花闪身进了一扇虚掩的门,待身后的人追过来时突然现身伸手便去扣那人的肩膀,没料到的是对方身高不高功夫却是不弱,反应过来一个溜肩摆脱烟花旋身便上了屋顶。
虽然没看清面貌但对方无疑是个十来岁的小和尚!
“喂,小和尚,下来吧,我看见你了!”烟花叉着腰仰头喊道。
小和尚也是干脆利落,再一个旋身跳下来,双手合十冲着烟花便是一句:“阿弥陀佛。”
烟花放肆的笑开来,伸手摸了摸小和尚光秃秃的脑袋,小和尚也不躲。
“一路上跟着我干嘛呀?不是动了凡心,看上姐姐我了吧!”烟花说着,自顾自又笑起来,她察觉不出小和尚有什么恶意,反而觉得他挺合眼缘。
“姐姐?”
看着小和尚充满疑惑的表情,烟花忍不住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啊,自己现在这身打扮,确实没几人能识出自己是女儿身。
以前在山上不曾见过几个生人,所以师父给的粗布衣裳也就胡乱穿上,头发拿布条高高束上,做一副男孩打扮,爬树练功轻轻松松无拘无束,这次下山之后烟花才知道女儿家和男孩子打扮是完全不一样的,女儿家都穿细腻精致的丝绸裙装,挽着头发缀以金玉首饰,说话走路慢条斯理温文尔雅。
想到这里的烟花觉得有些尴尬,下意识的挺了挺单薄的身板,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抚着后脑勺说了句:“我这是女扮男装,行走江湖嘛,方便。”
“哦。”小和尚信了。
“你干嘛跟着我。”
“我师父让我跟着你的。”
“为什么啊?”
“不知道。”
“你师父是谁啊?”
“圆通。”
“我叫烟花,你呢。”
“听听。”
“饿不饿,姐姐这里有烧饼。”
烟花递过去一个烧饼,小和尚接过了,咬了两口,忽又抬头问:“我只听闻过桃花梨花海棠花,烟花是什么花?”
“嗯,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的名字是我师父取的。他年轻的时候去过很多地方,他说烟花是一种在天空中燃烧的火焰,短暂却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
“好想亲眼看看啊!”
“我也想。”
(五)
烧饼吃完的时候烟花捧着听听化缘化来的两个素包子感动的涕泪横流,再一遍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留下听听的决定是多么正确。
烟花第一次觉得银子特别重要。在镇子里,没有银子意味着没有地方可以住,没有东西可以吃,集市上一堆花花闹闹的小玩意都只能看着,有时候看都不能看,那些摊主看她穿的衣裳破旧,都不乐意她靠近,那种防贼似的目光叫烟花的心一阵阵发凉。
原本好好的一个花灯会,烟花逛着逛着就兴致全无,拉着听听垂头往城外走,听说城外有个破庙,夜里的时候多少能挡挡风雨。
突然一旁的听听扯了扯烟花的衣袖,烟花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前面有个贵公子模样的人正在一盏画着兰花的花灯前驻足,另一个穿一身暗色衣裳的男人在附近转悠眼睛死死盯着他挂在腰间的荷包。在烟花想上前提醒那位公子的时候,那穿暗色衣裳的男人已经假装与他擦肩而过迅速摘下荷包快速离去。
烟花大吼一句“别跑!”撒腿就追。
把那男人按着地上抢回荷包的时候烟花就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处理了,只好叫过听听,让他把荷包先去还给主人自己先在这看着小偷。
听听回来的时候把那个贵公子也带了过来,烟花仰头撞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何会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惊诧,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烟花心想。
贵公子得体的向烟花和听听表达了谢意,并且差自家的小童把小偷送去衙门烟花这才放手站起身来,仔细打量之下,这位贵公子朗眉星目,身高体长,笑起来更是温暖又灿烂,叫人看的有些呆了。
听闻烟花和听听夜里并无落脚之处时,贵公子倒是一副挺高兴的模样。
“在下南风,我家就在这城东,如若二位不嫌弃,可以去我家歇息几日,也算是报答二位刚刚出手相助了。”
烟花看了眼听听,听听只是双手合十,照例还是那句“阿弥陀佛。”那就只当他是答应了。
(六)
下人把烟花领进南风给她准备的客房时,烟花忽略了一屋子的华丽装饰一直一直在感叹房间真宽敞,可不是,这一间屋子就抵十来个小草庐了。
卸下重剑扑到垫了几层软被的床上,烟花打了几个滚,舒服的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三个娇俏俏的侍女捧着几件新衣裳正等着烟花挑选呢,烟花看着眼前那些精致华美的裙装的时候,不由得就红了脸。
南风怎么知道自己是女孩儿的?肯定是听听说的,烟花想。
烟花还是第一次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小心翼翼又心怀忐忑的出了客房,正巧看见听听在院子里做早课,一丝不苟的扎着马步。
初见时听听露过两手,烟花一时来了兴致想探探他实力,上去直接挥拳,毕竟是第一招,烟花也只用了三分力,听听轻易接过了,紧接着的一个飞踢也闪身避过,烟花见听听还只是防守知他还有余地一个凌厉横劈,听听不慌不忙借力引得烟花仰面弯腰去化力,这个时候只听见刺啦一声,烟花心里咯噔一下,坏了,不是把新衣裳撕裂了吧!一时走神摔在了地上。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烟花使劲梗起脖子看了眼,是南风。
脑袋里一片空白的烟花噌的一下爬起来,返身就进了自己屋子,迅速合上了门。
南风一头雾水,站在门外温柔的发问,“你还好吗?刚刚摔倒了要不要紧?”
烟花脸烫的厉害,糗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新裙子,腋下的部位果然撕裂了口子,这样子的衣服果然还是只适合那些温柔漂亮又教养好的大家闺秀穿。
烟花打开门的时候,南风还站着屋外,一脸关切,同时也注意到烟花已经换回了自己原本的那身粗布衣裳。
(七)
烈酒想方设法跟着萧大侠那伙人几天了。
他们频繁的进出酒肆青楼,看起来终日饮酒作乐,并无异样,烈酒一开始也这么以为,直到第三天。
第三天的时候,萧大侠喝酒喝得有些多了,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倒在一旁的花盆边上,烈酒猫在门外的一个角落里,视线正对着那个花盆,亲眼看着萧大侠塞了个什么进去而后被人扶起离去。
烈酒没再跟出去,倒是趁着人多寻着了个机会偷摸进了酒肆,在花盆中翻出来那张藏起的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破庙,四更。
不动声色的将纸条放回去,烈酒直接去了破庙,殊不知自己的所有行动都落在别人的眼里。
烈酒一路上还思忖着到了破庙要藏在哪里比较好,结果到了破庙却看见萧大侠一行人端坐在那里正等着他呢!下意识想跑,立刻就有两个人一个空翻便断了他的退路。
“我当这几天跟着我的是谁呢!”萧大侠起了身,一步步走近,拍了拍烈酒的脸。“枉我还在你面前做了那么一出戏,不过也是,除了你这种毛头小子,这种把戏还能骗的了谁。说吧,谁派你来的?”
烈酒铁青着脸,眼里喷着灼热的火,倔强的别过头。
“哟,骨头还挺硬。”萧大侠背了手回了身,示意了身边的几个人,他们即刻心领神会,将烈酒包围起来。
“年轻人啊,还是得多长点教训下次才能小心点,对了你们下手注意点别跟上次那小乞丐似的玩玩就给弄死了!毕竟传出去不好听。”
小乞丐!烈酒听见了这句话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烫的叫人快要发狂,原来小白是他们杀的!一时发狠,倒是先下了手,逮住了一个人疯了似的咬住脖颈腥咸的味道蔓延进口腔的时候周围的人才反应过来,拖拉狠拽,烈酒死都不松手,大有与人同归于尽的架势。
到了最后,烈酒已经察觉不出疼了,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有从骨骼里传来的拳拳到肉的嘭嘭声,终于支撑不住,脱力倒在地上,不时抽搐吐出几口温热的鲜血来。
“走走走,送赵虎去找大夫,这小崽子血气倒是高,不过伤这么重,也是活不了了,原本没想要你的命,这可都是你自找的!”
(八)
一只老鼠嗅着血迹爬上了烈酒的肩膀,一路爬过脸庞和耳朵,烈酒的眼皮松了松,想赶走它,却怎么也动不了。
是要死了吗?烈酒心想,可是自己还没来的及给小白报仇,还有阿爹,不甘心啊!
“烟花烟花,这里有个人,还流了好多血啊!”
“快看看他还有没有气儿。”
烟花看着听听一本正经给人切脉的样子有些想笑,“没想到你这么个小屁孩儿会的还不少嘛!”
听听放开烈酒的手,一脸远超年纪的严肃,“烟花姐姐。”
烟花伸手就拍了听听的脑袋一下,“说了几遍以后不准叫我姐姐,你告诉南风这事儿我还没跟你计较呢!”
“烟花,这个人的伤很严重,不及时救治的话会死的!”
“那那那还愣着干嘛,快救他啊!”
“我救不了。”
“那也不能看着他死掉啊!我想想,让我想想。”烟花咬着手指在这本来就不大的破庙里转来转去叫这空间显得更加局促。“你现在就去找南风,让他找个个大夫过来,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们了。”
听听立刻照办。
烟花就地坐下来,刚刚和南风告辞,这会儿又麻烦人家,哎,不管怎么说,救人要紧啊!烟花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烈酒,烈酒此刻满脸鲜血,散乱的头发也粘黏成一绺一绺的,烟花总觉得他眼熟,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九)
南风过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七八个大夫,见了烟花一把掰过肩膀仔细打量了一番,“哪儿受伤了吗?”
烟花很快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红着脸瞪了眼南风身后的听听,听听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没事儿,受伤的不是我。”烟花有些局促的挣脱南风,侧过身子将烈酒指给他看。南风长舒一口气,招了招手,大夫们这才上前来查看烈酒。
“啊,原来是我没弄清情况啊,我还以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烈酒很快就安顿好了,烟花重又回了南风府上,毕竟是她捡来的人,怎么也不好直接丢给南风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啊!
听听已经默默守了那小子一天了,看着大夫切脉开药方处理伤处,打起下手来也有模有样。听听说,他长大以后,要做个救死扶伤的云游大夫。烟花在一旁咯咯的笑,又摸了摸他的小光头,新冒出来的青色的发茬微微扎手。
“你休息去吧,小孩子要好好吃饭按时睡觉才会长大的!”烟花一把抢过听听手里一直认真记录的小本子,不由分说推搡着把他撵了出去。
拧了个湿毛巾正帮那小子擦着脸,他猛然就睁了眼。那一刹那目光凶狠凌厉,杀气腾腾,烟花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手僵在那里,一时忘了收回来。
烟花的面庞清晰完整的落入烈酒眸子的时候,他的目光才柔和下来,“谢谢你。”气息微弱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将这破碎的字句吹的散了。
回过神来的烟花忙摆手道,“没事没事。”
“我叫烈酒。”
“叫我烟花就好。”
烈酒很快又昏睡过去。
大夫说,下手的人是抱着置人于死地的心才能打出这样的伤来,一般人怕是早就撑不过去了。烈酒全身的骨头没几块是完好的了,内伤也不浅,怕只怕救活以后也是个废人了。
烟花没忍心告诉他。
(十)
南风是个商人,平日要处理的事情不少,并不总在府上,但一应事物都提前交代妥了,对烟花听听照顾的极为周到,还特意请了三位有名望的大夫住在府上仔细看护烈酒,对于那些价格令人咋舌的名贵药材也毫不吝啬。大约是这个原因,烈酒恢复的速度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但他还是很少和人说话,除了烟花。
“谢谢你。“这是他对烟花说的最多的话,叫烟花听得都腻了。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面熟可是又想不起来了呢?”烟花盯着烈酒的脸,不动声色的岔开了话题。
“我之前,之前偷过你的烧饼。”烈酒如实回答。
烟花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制住的少年,和眼前的烈酒重合起来。
“为什么有人要打你啊,还下这么重的手,你当时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吓人。”
烈酒苦笑一声,没有答话。
听听有时候会过来帮烈酒换药,问问他的恢复情况,再帮他切切脉,最后往小本子上写写画画。常人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烈酒伤的那么重居然在修养了大半个月以后就能够下床了,连那些一大把花白胡子的大夫都觉得叹为观止。
“说不定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武术奇才,骨骼惊奇,就等高人替你打通任督二脉了!”烟花在一旁故做一副高深状,比着点穴的手势就过来往烈酒身上一通乱戳。
烈酒突然就不动了。
烟花吓到了,拍了拍烈酒的脸,毫无反应,只好哭丧着脸回身寻求听听的帮助,烈酒在身后突然就笑出声来。
“原来你也会笑啊!”烟花完全忽略掉了自己被戏弄了的事。
烈酒的嘴角一点点松下来,是有多久没有笑过了呢?自己也记不清了,只是此刻,心底的愉悦是踏实存在的,他无比坚信。
嘴角重又咧开来。
(十一)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天玑剑原是峨眉掌门碎心保管,后来碎心与游侠灼叶纠缠不清,带着剑一同失踪。可是几年之后,碎心一路三跪九叩重回峨眉,自愿入禁地面壁思过,永不再出。至于灼叶,浪荡天涯踪迹难寻,不过有消息称,他归隐山林,还收养了个孩子,找到他定能问出天玑剑的线索。”
“那你还不去问?”
“不知萧大侠还记不记得承诺的三千两黄金?”
“你若是帮我找到天玑剑助我登上盟主之位,自然一分都不会少。”
“我红叶门从来言出必行,只不过也不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怎么,嫌少?”
“多少倒是无所谓,只是萧大侠如此蠢笨,真是叫人失了合作的信心呢。”
“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有比你更讨人欢心的人出了更合适的价钱。至于刚刚告诉你的那些,算是对你的一点安慰喽,毕竟你很快就要死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跟银针结束了对话。
(十二)
这是烟花第二次和南风告别。
南风低头思忖了片刻,叫下人备了几套干净的衣物,都是按烟花和听听的身形提前定做好的,是轻便男装,又备了些银子银票,还有一根千年人参和一朵天山雪莲。
烟花局促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些东西太贵重了,原本就是萍水相逢,南风收留照顾多日已经叫她心有不安了,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收下这些。
南风倒是笑的云淡风轻,“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你们住在我家的这些日子我很开心,热热闹闹的,很多东西是钱买不来的。给你的,你就收下。”南风背着手,仰头看了眼延伸向碧蓝天空的飞翘檐角,叹了口气,“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此惹上祸事。”最后一句轻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烟花听听要走,烈酒也不好再呆下去了,一齐告辞。将他们送到门外时,气氛一时有些伤感。烟花原本还想讲些什么缓解缓解,可是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
“路上小心,最近好多处饥荒闹得严重,近来朝局动荡,江湖上沸沸扬扬的都在争武林盟主也不太平。去峨眉的话一路往南,烈酒小兄弟跟你们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回头的时候,烟花看着南风站在硕大的“南府”匾额下,风鼓动着他的霜色衣袍,更是显得孤伶冷清。
后会有期。
(十三)
“为什么要去峨眉?”
“我师父临终前叫我把他的遗物送去峨眉。”烟花隔着粗布轻轻的抚了抚重剑,她也并不知道师父和峨眉有何瓜葛,从自己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和师父待在山上,不过听师父说起从前的时候,他去过好多地方,见过好多新鲜的事物,就是不曾提起峨眉。
“你为什么叫烈酒啊?多奇怪的名字,你阿爹喜欢喝酒啊?”
烈酒呼吸一滞,顿了顿才张口,“嗯。我阿爹喜欢喝酒,尤其喜欢烈酒,他醉酒的时候舞剑舞的特别好,只不过阿娘怀我的时候闻不得酒味儿,从那以后他便戒了,后来便叫我烈酒。”
“你阿爹一定很爱你,不像我师父,从来只有烂醉的份儿,还得我来照顾他。对了你有没有想好以后要去哪儿?”
“去少林要不武当,我想学武功。”这是真心话,江湖太混乱了,烈酒在心底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要变强大,强大到足够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人。
烟花看着烈酒眼里的火苗,忽然又想起来他那次醒来时眼里的杀气,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一定有很多故事,只是现在不愿讲。
“去什么少林啊,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吗!”烟花故作轻松,把一旁念经的听听推上前去。“听听的功夫很好的,还会看病。”
“听听小师父,我是真的想学武功,你能教我吗?”烈酒认了真,听听抬头看了眼烈酒,只是说了句阿弥陀佛,没有其他的应答了。
烈酒跟着听听每天早课晚课扎马步练吐纳,偶尔学些简单攻防招式。烟花在一旁看着看着随手抄起一根树枝就去陪烈酒比划比划。烈酒的悟性不错,只是根基浅了些,进步还是挺快的。
马车走的不慢,但他们也不着急,一路耽搁耽搁又大半个月过去了,路程才走了一半。
(十四)
“有线索了?”
“他死了。”
“死了?”
“嗯。他收养的那个孩子叫烟花,正带着天玑剑去峨眉。”
“那还在等什么?”
“聂鱼已经去了。”
(十五)
聂鱼一身黯色衣裳跳跃于黛瓦之上,衣袖处金丝银线绣的两条鱼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清光,这是他执行任务时的一贯打扮。聂鱼从来不屑暴露身份,他要杀的人没有一个能活到第二天早晨,也从来没有人能抓的住他。
从杀了第一个人开始,聂鱼就开始疯狂的接任务,不论老人小孩包括妇孺,来者不拒。他不敢教自己停下来了,一停下来,他就想到第一个死在自己剑下的人,想到那颗滚落一旁的头,想到那淌满一地的血,他使劲躲进角落里,可是那血还是染上他的鞋底,恐惧浸透到骨髓里。
后来他脑袋里除了下一个要杀的人的名字,便不再装其他的东西了。聂鱼不在乎酬金,又效率高,从不失手,稳稳占据江湖杀手榜第一的位置已经十四年,黑白两道上,他的人头都价值不菲。
“烟花。”这是他今晚的目标。据说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又是个简单、无聊的任务。
红叶门的信息一向细致准确,聂鱼已经候在了烟花房里,翻起一个扣着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啜饮一口,水还烫着呢,茶味儿已经淡了,是刚加的水,那这屋子里的人应该也是刚出去不久。
再等等吧。
毕竟死这件事情,催促总是显得不太礼貌不是。
红叶门的人好像说了要先问问天玑剑的下落?聂鱼突然想到,那这样的话,还不能轻易叫她死呢。
(十六)
烟花一进屋就看见了聂鱼,端坐桌前,悠闲饮茶,自在的让她以为是自己走错了房间。
“剑呢?”聂鱼的语气平和温顺。
“啊?”烟花一头雾水。
“我问你师父给你的剑呢?”聂鱼微笑。
烟花提高了警惕,她从来没有跟谁提过那把重剑,他怎么知道。下意识转身想跑,聂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挪到她的身后,烟花抬手想出招,脖颈一阵酸疼就晕了过去。
“既然不配合的话,那就只好把你交给红叶门喽,我得去找下个目标了。等你见了他们,就会知道我有多礼貌了。”聂鱼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地上的烟花,目光却突然死死的钉在了烟花鞋底的一块红印儿上,那朱赫色的颜色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血。
是血。
是血。
聂鱼一时之间两眼猩红,光影水波般晃动旋转,眼前的屋子落在眸子里似乎也变成了那天晚上的屋子,人的脖颈比他想象的脆弱,和剑相碰撞的时候那么轻易就断了,人头滚落一旁,鲜血汩汩的流了满地,沾上他的鞋子,沾上了鞋子,鞋子。那天的恐惧从骨髓里渗出来,叫他连牙齿都在打颤。
跳窗而逃。
(十七)
烈酒路过烟花门前的时候,见门虚掩着,觉得有些奇怪,推门进来却看见烟花正瘫在地上,叫她也不应,只好先将她扶起来,烈酒的伤恢复的虽然快,但还是不太能用上力,扶到床前的时候脱力一起倒了下去。
没来由的脸就红了。
烈酒噌的一下跳起来。末了,心底里又好气又好笑,暗骂自己一句,都是男人自己这么紧张干吗!
叫来听听给烟花把了脉,确认没事了才舒了口气。
烟花醒来的时候面色是少有的凝重。要不要告诉听听和烈酒?心头一阵犹豫。抬头看着听听正小心的端着杯水稳稳的走过来,烈酒坐在一旁活动扛自己时受力的肩膀。
告诉他们吧,他们是可以信任的人。心底有个声音这样说。
烟花起身将藏在床后的重剑拿出来,一层一层的解开。
“那个人,来问我这把剑。”烟花说。
“这就是你师父的遗物?”
“嗯。”
“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烈酒接过那柄锈迹斑斑的重剑翻来覆去仔细打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烈酒哥哥你看这里!”听听突然出声。
烈酒细看听听指着的剑柄底端,层层锈迹之下似乎刻了些什么,“这里好像有字。”
“写的什么?”烟花忙问。
烈酒掏了把匕首一点点铲掉上层的锈,待字迹显露的稍稍完整了仔细辨认之下一脸惊愕。
“是什么。”
“天玑。”
(十八)
聂鱼缓过来的时候无比愤怒。
他意识到自己还是无法忘却多年前的那一幕,他无法面对也不想承认自己的恐惧和怯懦,所以他愤怒,而这一切的愤怒在此刻全部加诸到害他任务失败的烟花身上。
失败,他聂鱼失败了。
耻辱叫他失去了理智,聂鱼已经将任务完全抛诸脑后,只剩一个念头:杀了烟花!
聂鱼是个近乎完美的杀手,但也只是个杀手。对红叶门来说,派他去追查天玑剑的下落,其实是最大的错误。
(十八)
前几天路过后厨的时候烟花不小心溅了些鸡血在鞋上,洗不干净了,烈酒去集上给她新买了一双,提着新鞋推开烟花房门的时候,满目杀气的聂鱼刚好破窗而入。
眼看着聂鱼的长剑泛着冷光笔直的刺向烟花,烈酒下意识的跳过去拿身子挡。
烈酒的脸猛然闯入视野的时候,聂鱼的五官一下子惊恐的变了形,长剑从手里脱落出去,凛冽剑气本已经撕裂烈酒胸口的衣服,却陡然消失。
“不可能,不可能。”聂鱼失了魂似的喃喃道,忽又一把抓过惊魂未定的烈酒,力道大的可怕,烈酒的脚尖都已脱离地面。“你不是他,不可能是他。”
烟花扑过去冲着他拳打脚踢,聂鱼却觉不出来疼似的站在那里,笑着笑着眼里浸满了泪。
“你是谁?你和烈火是什么关系?”
烈酒惊愕的望向癫狂的聂鱼,声音颤抖又坚定:“他是我爹。”
聂鱼一下子松了手,毫无防备的烈酒跌落在地。他俯身,捡起自己的长剑,烟花赶忙拉过烈酒护在身后。
聂鱼的剑再次指过来的时候却是剑柄。“杀了我吧,替你爹报仇。”
“我要知道真相,我有权知道真相。”烈酒紧攥着拳头克制自己,浑身颤抖的厉害。
(十八)
聂鱼和烈火当时是一起入的红叶门,八拜之交。
烈火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目标是个年华正好的姑娘,他不忍心下手,带着姑娘躲起来了,他知道,就算他不杀,还会有人来替他。
一路逃亡躲藏,两人生了情愫,结成了夫妻,最后远避世俗,隐居在一个小村庄,日子平淡却也安稳幸福。
红叶门里鱼龙混杂,你可以滥竽充数没人管你但决不允许叛逃。烈火藏得再好,三年以后还是被找到了。红叶门派了五个人去清理门户,聂鱼便是其中之一。
聂鱼在红叶门呆了三年,从未杀人。他没有想到,他杀的第一个人,竟是自己的兄弟。
烈火的妻子挎着菜篮子进门的时候被一刀封喉。甜腻腻的血溅了聂鱼一身,他没来的及出手阻止。晚归的烈火远远的闻见了血腥味儿,将孩子托付给了隔壁的王大娘照看,自己独自进了家门。
妻子的尸首横在眼前,烈火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抄过一把劈柴的斧子将来人通通砍翻在地,除了聂鱼。
烈火抱着妻子,平静的望着聂鱼,“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我希望自己,死在你的手上。”
烈火知道自己必须死,他的孩子才能安然的活。
聂鱼已经不记得那一剑究竟是自己挥下去的,还是烈火自己撞上去的。而后他杀了同行的四个人,烈火只是砍伤了他们,并没有杀他们。
回红叶门复命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解释,但从那天以后,杀手聂鱼的名号就传开来。
(十九)
烈酒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却拼命的阻止他们掉下来。
他别过头,说:“趁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你走吧,我不要像你一样,变成个疯子,杀人的疯子,我知道我阿爹也不希望。“
聂鱼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向烈酒。而后苦笑两声,“你说的对,你爹不会希望这样的。”跌跌撞撞的出了门。
烟花看着全凭一口气支撑着的烈酒,心下一软,温柔的拿手臂圈住了他。烈酒寻着了依靠,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像个孩子。
聂鱼提着剑就上了街,一路游游荡荡,脚步东倒西歪,路人只当他是个喝多了的醉鬼,都避着他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城外,凉亭处一个老叫花子叫他。
“往前走就没路了。”
聂鱼勉强牵了牵嘴角,“没路才好,没路总比走错路强。”罢了掉头走向老叫花子。
走的近了时老叫花子才注意到他手里寒气逼人的长剑,吓得直往后退。
“别害怕,我不会杀你的,记住了,我叫聂鱼,我的人头你送去衙门至少也值个几万两。这几万两,算是谢谢你给我指的路。”
聂鱼左手握着自己的发髻,右手持剑砍向自己脖子。
“真是把好剑,杀过了那么多人,还这么锋利。”聂鱼最后一刻想。
(二十)
南风受了贾正义的邀请去他的新官邸上赴宴。
“南风啊,你知道那个聂鱼吗?就是江湖上那个从没失过手的杀手聂鱼,他死了,你知道他的人头悬赏有多少吗?二十万两,整整二十万两。这还只是朝廷给的悬赏,这要是送去黑道上,几百万两都没问题。”
“他不是特别厉害吗?怎么死的?”南风对江湖上的这些事并不太感兴趣,对贾正义也没什么好感,他这会儿趁着朝廷为饥荒筹款捐了个不小的官,还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只得敷衍几句。
“好像去杀个毛头小子失败了,一时想不开自杀了。”贾正义这人趋炎附势唯利是图,有人拿着聂鱼人头领悬赏的消息传开的时候他居然第一时间派了一队人去把聂鱼的人头抢了回来,那可怜的老叫花子还没见着钱银就稀里糊涂的送了命,小县官更是敢怒不敢言。
贾正义宴请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富豪商贾,和南风说了几句就又去招呼别人去了。南风找了个僻静角落自己喝着酒,虽然从商免不了应酬,自己还是不习惯去面对那些虚伪的嘴脸。
“我估计啊,聂鱼这事儿啊跟武林盟主那剑也脱不了干系。”
“难不成那小子拿着那什么宝贝剑连聂鱼都打不过他?这剑真这么厉害?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那剑人家说以前是峨眉那群尼姑看着啊,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没了音信。”
“哎我说你们也惦着去当武林盟主还是怎么的,怎么对这些事儿这么上心呢,最近都几个望族被抄家了啊!你们就一点都不担心。”
“嗨,这不就是聊聊嘛,至于这么较真嘛!抄家这事是闹得人心惶惶的,你说他们那几家是犯什么事儿了啊,怎么就落了个这么下场。”
“能犯什么事儿啊,家里钱太多了,让放点血舍不得可不就糟抹脖子了吗!”
“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幸好我家在朝中有人,多少能护着点。”
“护什么护啊,这年头,你说江湖上乱,这朝廷上谁不也是朝不保夕的啊!”
“别瞎说!”
“哎贾正义过来了,大家消停点。”
贾正义端着个酒杯过来客气的招呼了一圈转身欲走又回头,“对了,南风呢?”
“哎,刚刚见他还在这儿呢!怎么这么一会儿就不见了。”
“走了吧,贾大人这新官上任多喜庆的事儿也不多喝两杯。”
“是啊,也太不给贾大人面子了。”
贾正义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心下不悦,到底还是没当着人面表现出来。
(二十一)
烈酒听闻聂鱼死讯是时候,正在吃饭,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句,烟花看见他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一粒花生米夹了又掉。
“原来师父留给我的就是传说中的天玑剑啊!”烟花故意提高了嗓音,烈酒一个激灵赶忙丢下筷子去捂她嘴,烟花吐了吐舌头,成功转移了话题。
“整个江湖都在找着天玑剑呢!不要命了是吗?”
“我知道啊!要不咱先去当个武林盟主再把剑送回峨眉吧!”
“你想的倒是美,你以为武林盟主那么好当吗?那些人为了抢夺天玑剑都不择手段,还是先想想如何保命比较靠谱。”
听听突然插了一句,“其实,我觉得可以考虑一下烟花的想法。”
“听听师父你也疯了吗?之前在破庙打我的那伙人就是以为我偷听他们找天玑剑的线索,你也看见了他们下手有多狠。”烈酒情绪有些激动。
烟花蹙了眉,“我知道,可是现在离峨眉还远着呢,我们这样贸贸然上路反而不安全,当武林盟主这事说起来是可笑,但是你细想,天玑剑一旦示众,不论他们服不服认不认我这个武林盟主,短时间内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等我把剑还给峨眉之后,他们再杀我,那就更没有必要了嘛!”
“这太冒险了。”
“是,不想冒险的话我们就呆客栈里等他们过来然后拱手把剑让出去。”烟花翻了个白眼,拿筷子将碗底的那点米饭捣的不像话。
“那你说,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这里离少林最近了,我们去找个德高望重的人让他给我们做见证,我也要来当当这个这个武林盟主!”烟花显然对接下来的一切充满期待,“但是,我们还是要先来做一点简单的改变。”
(二十二)
南风推门进来的时候,烟花穿着一身不知道哪里来的僧服,正试戴一顶斗笠,听见声响下意识的进入了戒备状态。
听听从一旁冒出来,“我在门口看见南风哥哥就把他领进来了。”
“准备改道去少林还是只是乔装?”南风问。
烟花松了口气,没打算瞒他,照实说了,末了又加了一句,“不过,你是怎么知道天玑剑的事儿的?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买来的消息。”南风话语简短,眉头从进来到现在一直紧紧蹙着,“现在你的处境太危险了,既然我能得到消息,那别人也可以。”烟花原想说他太过小题大做了,但南风的脸色叫她乖乖闭了嘴。
“去峨眉的确不实际,去少林也不可以掉以轻心,武林门派之间的动作只怕不比外面简单。”南风坐下来,指节清晰有力的扣着木质桌面,烟花也不说话,轻轻翻过一只杯子斟了茶水,小心的推到南风面前。
“那你要和我们一起吗?”烟花笑盈盈的问。
“当然了,不然我过来干嘛?”南风端起茶杯,面色缓和了些许,啜饮一口,嗯,又皱了眉。
这次走的着实仓促,一会儿该去吩咐阿四备些自己喝惯的茶叶。
烟花让烈酒多准备了套僧服,让南风也换了,不然他一个贵公子带着身边三个和尚,看起来总是有些奇怪,乔装嘛,最忌讳引人注目了。
“这里已经暴露了,不安全,我们还是赶紧上路吧,阿四已经备好了马车,对了,出门前我还特意嘱咐厨子备了烟花你最爱吃的绿豆糕。”
“真的吗真的吗?”烟花毫不掩饰兴奋,声音一下子拔高了,眼睛都亮了。
(二十三)
“他们准备去少林了。”
“少林?上少林的路可不好走啊!”
“南风找过我了,买了些消息。他现在和他们在一起。”
站在阴影里的黑袍加身的人往前迈了两步,掀了兜帽。
“查我,哼,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纸扇轻轻摇动,“怕,只是我若不查,又怎能知道哪些话不该说,哪些事儿该做呢。”
“留着他。”
“这是自然,近来这天气又热了许多,这用火啊,可真是得小心啊!”
(二十四)
夜里。月光清粼粼的照进屋子里,南风看着立在床前的黑衣人,下意识的攥紧了贴身带着的匕首。
“贾大人那边托我传些消息给你。”
起身,颈后一阵酸疼,又瘫软下去。南风并没有真晕,来人没有带什么武器,说明并无意伤害自己,那么打晕他是要带他去哪儿还是去见谁?自己的行踪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贾大人不可能叫人给自己带什么话,那日匆忙离了宴会便去了红叶门,出门也只带了阿四和两个功夫不错的心腹。知道自己的行踪的只有红叶门,但是对自己下手的人呢,除了红叶门,还有谁?他的目的是什么?
南风将计就计装晕,黑衣人扛着他一路飞奔直到出了城,大约是累了,呼吸声越来越沉,到了城外小树林的时候,止了步子,随手将南风仍在地上顺带着骂了几句,“什么玩意,大晚上的让扛个男人,死沉死沉的,怎么老子就这么背,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南风笑起来,倒是丝毫也不顾忌,声音在空旷的树林里晃晃荡荡,到显出一阵怪异的诡谲来。“想要好活计首先你可不得择个好主子!”
黑衣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伸手又要去劈南风,南风早有防备,轻松躲过,从怀里掏了张银票扬手抖了抖。
月光本就亮的很,黑衣人一眼就辨出来。其实就算伸手不见五指,银票抖动的声音和印制的银票的油墨味道他也认不错。
手伸在半空,又缩回来,“这,这、、、”
又掏出来两张,摇了摇。
“你,想知道什么?”
手里一空,南风的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来。
(二十五)
烟花做了个梦。梦里师父坐在后山饮酒,面朝南方,浑身酒臭,她自己追着漫山遍野的白粉蝶嬉戏,看不见师父的表情。师父含糊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烟花从一块高高的石头上跳下来,正好落在师父面前,“碎心、、、”她听见师父说。师父当真是喝酒喝糊涂了,说话都颠三倒四的,“心碎”都说不好了。烟花正准备拉师父回去,突然周围那些蹁跹的蝴蝶纷纷落地化成白虎,猛的将自己扑倒在地,尖利的獠牙逼近脖颈,“师父救我!师父救我!”撕心裂肺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近在咫尺的白虎的鼻息喷在脸上,热的发烫。
睁眼的时候满目火舌,藤蔓似的爬上雕花的木窗,吻上横梁,愈演愈烈,连自己床旁的布幔也沾惹上了,烟花慌了手脚,热气灼人,裹紧了被子直接连人带被一起滚下床去,而后赶忙钻出来,将冒着火星的棉被踢向一旁就冲向房门,无奈门前火势太大,硬是逼得烟花节节败退。
浓烟呛进喉咙的时候烟花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是要死了吗?还没有看过绽放在天空中的花朵一样的火焰呢,真是遗憾呢!
突然轰的一声响,燃烧着的门框被人一脚踹开,细细碎碎的火星热烈的溅开,噼里啪啦,和裹在浸了水的毯子里的烈酒一起,狠狠的撞进烟花眼里。
烈酒打横抱起半昏迷的烟花,将湿毯子倒转过来裹好烟花重又冲出火海。
烟花只觉得时间突然慢的不像话,浓稠的像是瓶口始终倒不出来的一滴蜜糖,四周静的厉害,有细小的刺啦声,伴随着奇怪的焦糊味儿,一点一点渗透似的将自己包围起来,却又莫名的安心。
(二十六)
“女施主并无大碍,再休息两天便会没事了。”方丈冲着南风双手合十,微微颌首。
回身看了一眼躺在榻上安睡的烟花,面容温和宁静,南风的心才终于落下来。“南风在这里谢过方丈了,不过,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施主是想问听听?”
“嗯,之前听听一直叫烟花姐姐,。”
“是我让听听去找烟花的。灼叶是我的老朋友。”
南风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慈眉善目的方丈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摇摇头,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平和谦卑的微笑。既然方丈不准备说,也不好强人所难,南风止了念头,忽又想起听听似乎也在火中被灼伤了,开口问了问方丈要不要紧。
“我很好。”听听清亮的像山溪水的声音先传过来,人儿才接着从朱红色的大门后面探出脑袋来。方丈冲他招招手,听听却直接奔向了烟花,而后转过身来,眉头蹙的紧,一脸严肃问南风:“烈酒哥哥呢,为什么不带他一起回少林,他不会是不想来的,路上的时候他还说要来少林学功夫要保护大家呢!“
南风伸手去抚听听的脑袋,像烟花从前那样,可听听却不动声色的避开来。矮下身子,双手按上听听窄窄的肩头,南风对上那双已经蒙上了层雾气的透亮眼睛,一字一顿:“他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听听望着南风眼里晦暗不明的碎光,全然没了主意,他一点都不懂,说到底,自己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很多时候连叫自己少吃一个馒头都把控不了,又如何能够揣度、琢磨明白大人的心思和想法呢!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下来,再回头看一眼烟花,又看一眼师父,暗自思忖,这世上,除了师父,大概也只有睡着了人才能一直心平气和、无甚烦恼吧!
(二十七)
“东西呢!“
“剑已经不在客栈里了,倒是扒拉出来个死人,虽然烧的,嗯,有些难看,但可以确定,并不是烟花。“
“告诉我这些有何用?为你三番四次的失败找借口?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
“急什么!我红叶门既然拿了钱,自然会践诺。南风他,已经带着烟花和天玑上了少林。”
“碍事?”
“确是。”
“给他些教训也未尝不可,命留着即可。”
“舍得?”
“哼,你最近管的闲事似乎越来越多了。”
“这世上,只有银子才能叫我开得了口,也只有银子才能叫我闭了嘴。”
(二十八)
阿四望向自家主子,眼里满是惊愕和陌生。
“还愣着干嘛?”南风的语气也沾惹了火焰的温度,带着些不耐的急躁。
阿四终于回过神来,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门外站着个黑衣人,刚把主子送回来。
又想起刚刚那阵大火,阿四心有余悸。夜里和两个武夫睡在马厩旁的一个小屋子里,位置偏僻,被惊慌失措的呼救声、泼水声、啼哭声惊醒的时候,阿四一头冷汗,赶忙找自家主子,又遍寻不着吓得魂不附体只能一心祈祷我佛慈悲,保佑南风平安无事。
看见南风披头散发,身着单衣,光着脚站在客栈前的时候,阿四费好大劲儿才克制住自己扑过去抱着他哭的冲动,临时换了间客栈落脚,将一切安排妥当了才长舒了一口气。
阿四领着眼前的黑衣人去了后厨,给他找了些吃的,这是南风吩咐的。在这深夜里,这人一身黑衣黑裤,还有块黑面巾挡着脸,任谁见了心里都得忍不住发憷,阿四脚步迈得到比平常大了好些才和他拉开合适的距离。
到了厨房,黑衣人才扯下面巾来,冲阿四憨厚一笑,大圆眼睛塌鼻子,嘴巴边上一溜没刮干净的青色胡茬,也是平常相貌,和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样子差的远了,阿四不由的觉出亲近来,又生出一丝怜悯和不忍,脑袋里自家主子的那句话晃晃荡荡砸的脑仁疼:“烧了他!”“烧了他!”
侧过身子,颤抖着打开一直攥在手里的蒙汗药,洒进了酒里。阿四听见自己的声音:“大兄弟,来来来,喝口酒先。”
(二十九)
烟花醒过来的时候,张嘴就问:“烈酒呢?“
南风握着汤匙的手顿了顿,重又送到烟花嘴边,“先把药喝了。”
“他没事吧?”烟花难掩关切。
纵容心下不悦,南风还是和煦的微笑,话语轻柔:“方丈说你还需修养几天,要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取些素斋来,你这些天都没吃什么,肯定饿了。”话毕收拾了药碗便转身离去。
烟花觉得有些不安,出声唤听听,听听从梁上旋身落地,正落在烟花面前。烟花轻轻拍了听听一下,嗔怪他如此出其不意吓到她了。
听听嘟着嘴有些不开心,可怎么问也不开口,烟花急了:“你再不说话我以后就都不理你了啊!”
听听撇撇嘴:“他们说那天晚上客栈里烧死了一个人。”烟花重又想起那天夜里藤蔓般的火焰,和裹挟着迸裂的火星闯进来的烈酒,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一下,慌张的竟然有些抗拒听听接下来的话。
“烈酒哥哥不见了,他那天晚上以后就不见了,他说,说过要来少林,学武功的。”听听的话语已经染了一层的哭腔,眼泪蕴在眼眶里,终于啪嗒一声狠狠砸在青灰色的地面上。
烟花有些乱,思绪乱,心也乱,不可能的啊!烈酒明明把自己救出来了,自己好端端的在这里,毫发无损,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给烧死在客栈里了呢?这一定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不相信,不愿意相信也不要相信。
将端着饭菜的南风堵在门口,烟花的目光直勾勾的,像是要一直望向人的心里去,“那个人不是烈酒,对不对?”她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颤抖又坚定,却还是在尾音的时候暴露了自己敛藏不住的害怕。
(三十)
各大门派的代表都聚在大厅里,烟花看着这一群穿着各式衣服的老头老太太,有点懵。
方丈还是一副慈悲模样,嘴唇张合一直在说些什么,烟花什么也听不进去,后来南风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了,捧着重剑递给自己,木讷的接了,人群骚动起来,还是方丈出面才压了下来。
是了,烟花才想起来,先前来少林,就是要来当武林盟主的啊!有人不服有人质疑是意料之中的事,自己在他们眼里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天玑更是看起来就像块破铜烂铁。烟花执了剑,沉了眼,抬手一劈,狠狠砸上青灰色的地面,剧烈的碰撞震得手麻,捞起剑又接连劈了两下,地上三道痕,一堆铁锈。烟花执起重露锋芒的天玑,往四下避开来的人们面前走了一遭,而后把剑递给了方丈,返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武林盟主当不当其实无所谓,好奇大过兴趣,但烟花就是容不得他人质疑天玑,师父的天玑。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当上了武林盟主,大家让烟花好歹说几句维护正义除暴安良之类的话,烟花也不怯生,大大方方站在人前说了句:“大家以后不要老打架。”
南风执意要陪烟花去峨眉,烟花想了想,同意了,却还是在夜里找了匹快马自己一个人上了路。和听听道了别,南风没有。
(三十一)
“她已经当上了武林盟主。”
“你还有什么借口来粉饰无能?原来你红叶门不过如此,真叫人大失所望。”
“别呀,江湖上谁人不知我红叶门虽然要价高,却也从来没有完不成的任务。”
“哼,倒真是有脸说。”
“不不不,这是真的,红叶门从来没有失败的任务。”
“你还有何补救、、、呃,你!”
一根淬毒银针扎进脖颈。
“还是死人最讨人欢心,不会乱说话。都说了红叶门从来没有失败的任务了,只是可惜了南风,没机会知道自己亲爹是谁了。嗯,那小子出手倒是挺大方,以后只怕是没的挥霍了,啧啧啧。”
(三十二)
带着天玑上了峨眉,烟花去禁地见了碎心。
碎心发丝雪白,一身素衣,合着眼盘腿坐在山壁前。烟花上前双手奉上天玑:“这个,是我师父叫我送来的。哦对了,我师父叫灼叶。”
碎心缓缓抬了眼皮,一双寒潭水似的眸子叫人一下子就忽略了她因为年纪而愈渐发皱的苍白皮肤。年轻的时候大抵是个心高气傲的美人吧!烟花偷偷想。
“他死了?”碎心问。不待烟花回话又兀自说道,“嗯,他说过死了才会将天玑归还与我。”
烟花盯着碎心,试图寻找些细微破绽用以揣度情绪,可是碎心面色平静的不曾泛起一丝涟漪,烟花有些失望。
“天玑你带走吧。”连声音都平静的不起波澜,“过去的就过去吧,水往东流,花开结果,顺其自然,无需强求。”碎心重又阖了眼,面容温和恬静,烟花甚至都没有发现最后这禁地里只剩了自己的呼吸。
师父的心愿已了,烟花陡然没了主意,以后要去哪儿,要干什么?
有个小小的声音不住叫嚣——
去找烈酒吧!
去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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