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行之
《路边野餐》是一部并不好看,但是却打动人的作品。如果耐心不够,甚至可能看到一半就睡着,或者跳起来骂导演。我所说的“不好看”并不是说作品本身不好,而是叙事的碎片化,个性化,让人看起来并不那么顺畅。但是整个片子看完,它有一种莫名的魅力,让人久久不能释怀。
《路》的故事并不复杂却又讲得很复杂,主角陈升从小缺少关爱,而混迹社会。进黑社会后,因为了江湖恩怨而身陷囹圄,坐了九年牢。入狱前,他在舞厅里认识了一个女人,然后娶她做了老婆。两个人住在一所小房子里,外面是巨大的瀑布,他们不说话,因为说话也听不见,只是在一起不停跳舞。
九年后,他出狱,才知道,妻子已经死了。然后,他在镇上的做了赤脚医生,和一个失去了儿子的,内心荒凉的老婆婆共事,给人治一点头疼脑热的小病。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茕茕孑立,却开始写诗,成了一位诗人。
年轻时,提刀行天涯的浪子,因为江湖事而遭遇人生重大跌宕。中年后,有所了悟,穿上一袭白衣,潜居小镇,以诗为伴。这样的人物,如果剥除年代背景,就很像古龙笔下的人物。电影里,陈升的人生线索,不是线型叙事,只是各种碎片和他的语境里,慢慢还原,最后拼出一个武侠式人物的梗概。
据说,《路》的故事梗概,取自导演毕赣的姑父,也就是里面陈升的扮演者,一个曾经混过江湖的人真实故事。
电影中的陈升,很少单独出现在画面里,当镜头框定在他身上的时候,总会有一些旁人入境。但他的存在,和其他人,都仿佛是割裂的,不管他是不是身在人群中,都显得有些孤独而寂寞。如果镜头一旦转移到他的背影,他的沉默,让他显得像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的人。
陈升在电影中,始终是个自我封闭型的人物,唯一一次倾诉衷肠,是在小镇老街的理发店里,他给理发的女人讲了自己的故事。镜头对准镜子,镜子里的他说到最后,不停抹眼泪。然后去看乐队演出的时候,他对理发店的女人说,“我给你唱首歌。”就自告奋勇,上去唱了首《小茉莉》。只有这时候,他才把自己解放出来,挣脱了自己的套子,跟喜欢的女人袒露了心声。在这一瞬间,镜头移到了理发店的女人脸上,那一刻她专注而安静,似是被陈升的真诚打动。
但挣脱套子仅仅只保持了一首歌的时间,一首歌后,陈升送给理发店女人一盒磁带,说,“你不是喜欢听音乐吗?这是李泰祥的《告别》。”送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没有了任何的后续。他知道,他不可能和这个女人之间再发生些什么,他即便动了情,也还能把情收回去。
可以看出《路》的叙事,全凭镜头的第一人称式调度,这种叙事中,任何人物的出现,几乎都不做具体的交代。在《路》中,导演也不断在刻意渲染这种世事无常的语境,比如诊所的老婆婆,路上的摩托车小哥,裁缝店的洋洋,他们莫名其妙就出现了,消失后不做任何交代和补充。
而在《路》里,导演也惯用意象。比如黑白的破电视机,阴冷的地下通道,潮湿天台上的火盆,不断行驶的车辆。其中较为关键的意象,一是陈升在山坡上埋废弃的药水瓶,二是小男孩卫卫在墙上画的时钟,三是陈升拿出来的那几个扣子,四是摩托车小哥的望远镜,五是那颗舞厅专用的镜面反射球,六是最后陈升乘坐的火车。
小男孩卫卫在墙上画的时钟,和钟表店老板的各种钟表是呼应的,都是象征着流逝的时间。按照电影里陈升的口述,一个黑社会老大自己的儿子被人活埋,然后梦见儿子托梦,要一块手表。结果黑老大烧了一块手表给儿子,但是梦还是在重复,他最后没办法,只能开了一家钟表店。在这里,钟表的象征意义,又核心体现在了“后悔”上。因为后悔,所以希望时间倒流,重头再来。
摩托车小哥的名字和陈升侄子卫卫的名字相同,陈升最后拿着他的望远镜望向远方。那么这个象征意义就很明显了。也就是远方。而这远方是什么?由此让人想起陈升唯一的那次在理发店里动情叙述,他说,他坐牢九年,他老婆经常给他写信,最后一次在信中说,她想去看一看大海。是的,大海就是这个远方。这也是几乎所有诗人都喜欢的意象。陈升拿着望远镜看,到底想看什么。其实没有什么,他只是心里一直想念亡妻,后悔没有带她去看一看大海。
按照陈升自己的叙述,他之前和妻子住过的房子,就是后来他弟弟住的那间,阳台外就是一条瀑布。他因为怕住进去就想起亡妻,所以就转给了同母异父的弟弟住。而在这房间里,还残留着许多舞厅的彩灯,有了这些彩灯,屋子才至于那么阴冷灰暗。在一开始,镜头描叙陈升的时候,他经常带着一颗舞厅里用的镜面反射球,盯着这颗球所有所思。这也是个关键的意象,因为他和妻子是在舞厅认识的,结婚后,又经常和她一起在房子里跳舞。所以镜面反射球,让他睹物思人,时长想起亡妻。
在《路》中,陈升的妻子虽然从来没有出现过,但是借助各种意象,她还是起到了推动陈升内心意识流动的作用。最后一个关键的意象,是陈升乘坐的火车。火车这个意象,历来被用得很多,它有一路向前,漫漫征程的象征意义,最直接的隐喻,就是“人生就像一趟旅程”。火车到不同的站,有不同的人上车下车,开往一个叫死亡的终点。导演沿用了这个意象,象征意义也跳脱不开这些。
到了最后,埋葬的药水瓶,时钟,扣子,望远镜,镜面反射球,火车。种种意象终于还原出一个内心荒凉,伤情于往事的陈升。而这些意象,其中的象征意义,直到电影快结束,才悉数浮出水面。整个电影甚至可以倒着看,从意象运用的角度上看,电影本身就是在倒叙。
《路》中有大量的诗。
命运布光的手
为我支起了四十二架风车
源源不断的自然
宇宙来自于平衡
附近的星球来自于回声
沼泽来自于地面的失眠
褶皱来自于海
冰来自于酒
通往岁月楼层的应急灯
通往我写诗的石缝
一定有人离开了会回来
腾空的竹篮装满爱
一定有某种破碎像泥土
某个谷底像手一样摊开
这部小众的文艺片,似乎找不到一丝商业化的迹象,但最后仍旧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这多少让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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