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十七世纪初的某天清晨,中国山东临淄蒲家村村头的一栋破烂农舍中,走出一位教书的老先生,老先生右手握着宋刊版本的《论语》,左手一摞一尺见方的稿纸,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
老先生刚跨出家门,他的老婆在小屋中喋喋不休道:“这死老头,昨天晚上又写到了几点?把一盏香油都点完了,这样下去,这日子怎么过啊,哎!我的命好苦啊,找了你这么一位穷酸秀才,是我瞎了眼啊,瞎了眼啊……”
老先生对老婆的话毫不在意,结婚都几十年了,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唠叨,他头也不回,只顾加快脚程朝村头小河畔私塾赶去,他心中只想着他还得为那群顽皮的孩子上早课呢。
老先生到了村头的小河畔,在村头小河畔有一间简陋的茅草屋,这就是老先生的私塾,老先生走进小屋时,村中的孩子们早已等待在小屋中。
和往常一样,老先生走到讲桌前,与孩子们道了师生礼后,他把手中的《论语》轻轻放在讲桌上,然后打开那摞稿纸,娓娓向孩子们念道:“这个故事的题目叫《斫蟒》,话说胡田村胡姓者,兄弟采樵,深入幽谷。遇巨蟒,兄在前为所吞,弟初骇欲奔……‘蟒不为害,乃德义所感。’信然!”
孩子们听完故事,都张大了嘴巴,眼睛睁得像铜铃一般,对孩子们而言,这故事实在匪夷所思了。
老先生又微笑着道:“娃娃们,故事讲完,开始上课,今天上《论语》。”
孩子们这才匆匆拿出《论语》,跟随老先生一起念道:“‘孔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日上正中时,老先生今天的授课算告一段路,剩下的都是孩子们自己的时间,等孩子们离开私塾,老先生才有些不情愿的离开私塾。他不愿意回家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老太婆唠叨起来没完没了。不过不回家,他又能到哪里呢,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回去。
老先生回到家,老太婆正在厨房做饭,她见老先生回来,老远就喊道:“死老头,还不把你破书和破纸放下,赶快给我拿几把草进来,锅洞火快熄了,快添草。”
老先生只好赶快放下书,到柴房拿草。他刚拿来草,老太婆又道:“死老头,去屋中拿装菜油的瓷罐进来,我要炒菜。”
老先生只好乖乖去拿装菜油的瓷罐,老太婆接过瓷罐,一边往锅里倒油,一边责备道:“死老头,我一直告诉你,香油要省着点用,不要老在晚上点灯写字,我说了多少次,你就是不会听,你看看,香油快没有了,我们以后吃什么?”
老先生缩了缩头,哼道:“哦!哦!我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老太婆横着眉道:“下次?你给我算算,你给我说了多少次‘下次’了?”老先生龟缩着头,默默站在厨房一角,不说话了。
这时,小屋的篱笆外,一个华发老汉伸着脖子朝小屋喊道:“请问,老先生在吗?”
老先生把头伸出门外应声道:“在……在呢,是哪一位?”
老汉道:“老先生,我听说你专门收集民间鬼狐故事,所以特意从老远赶过来给你讲鬼狐故事呢。”
老先生大喜,连声答道:“好好!您稍等,我这就来,这就来。”老先生说着,咧着稀落的牙齿,匆匆赶出厨房迎接远方来的客人。
老太婆却没好气地对着门叹道:“这死老头,真没救了,不做正事,只会收集那些乱七八糟的鬼狐故事,哎!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这么命苦呢!”
老先生赶出厨房,拉着这位远道而来的老汉道:“这位兄弟,你给我带来一个什么样的鬼狐故事。”
老汉笑道:“大家都说老先生钟爱鬼狐,今天一见,果不其然啊!”
老先生笑了笑道:“让兄弟见笑了!哦!你看看我,只顾着鬼狐故事,都忘记请你坐了,来来,这边坐,这边坐,慢慢讲。”老先生说着,把老汉拉到院子角落的一张小石桌前相对坐下。
“死老头,你看你,客人来了都不知道倒水泡茶,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读过诗书的人。”老太婆端着一杯茶从厨房出来摆在了石桌前。
老先生惭愧地说:“兄弟,真不好意思,我脑中只想着故事,把这忘记了。”
老太婆又叹道:“死老头,为了那些破鬼狐故事,你脑袋都不正常了,你真没救了,没救了。”
老汉笑了笑,也没有在意,他又见老先生如此痴爱鬼狐故事,所以很快就讲了一个鬼狐故事:“这故事发生在一位叫宁采臣的秀才身上,有一次,宁采臣住在一栋破旧的寺庙中,哦!这破庙叫兰若寺,哦,后来遇到一位叫女鬼,还有个老妖精,还有个剑客……”这老汉讲的故事太不顺畅,老先生费了很大的劲才在脑海里把故事理顺了。
老汉讲完宁采臣,又连续讲其他的故事,老太婆早等得不耐烦了,她不住朝门外喊道:“死老头,故事听完没有,我还等你吃饭呢。”
老先生应声道:“哦,快了,快了,你先吃,你先吃。”
老太婆跺着脚道:“死老头,你都说了五次‘快了’,你到底要什么时候吃饭啊?”
老先生依然不以为意,讲故事的老汉却有点难为情了,老汉讲完最后一个故事后对老先生道:“老先生,要么你先吃饭,我们下次再讲。”
老先生道:“不急,不急!”
老太婆提醒说:“死老头,你以为大家都是你啊,可以把鬼狐故事当饭吃?”
老先生这才醒悟,连忙邀请老汉一起进屋吃饭,老汉笑着婉言谢绝,并告辞离开了老先生的家,老先生只好恋恋不舍地把老汉送出家门。
老先生回过头来,责备老太婆道:“你催什么催?老汉故事都还没有讲完,你怎么把他赶走了。”
“我这是叫你吃饭,吃过饭,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老太婆端着碗说,“昨天傍晚,我去玉米地看了看,玉米包子已经长胡须,我今天必须去给玉米锄草,再不锄草,时间要耽误。至于你,吃过饭,把我昨天摘回来的茶叶晒一晒,哦!我锅中还热着绿豆汤,你记得帮我照看着……”
“好好!”老先生随声附和着。
“还有,我听邻居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在家门口免费摆茶摊,收集你那些破故事,我可跟你讲清楚,家中的茶叶是要拿去换油的,你这样免费摆茶摊,你还让不让人活了。邻居们都说,你一个大老爷们,不会下地干活,只会整天收集些破鬼狐故事。这样的话,你不感到害羞,我都为你害羞。我可和你说清楚,你不准再摆茶摊,不然我回来和你没完。”老太婆说着,已经吃完了饭,她站起来,又吩咐道,“我这就去锄草了,你可要牢记着我的话,这家不能再破费了,不然真没办法过了。哦!你吃过饭,记得洗碗,洗干净点,一个大老爷们不会洗碗,这怎么行?好了,我走了,记得晒茶叶,记得不准再摆摊,记得我的绿豆汤。”
老先生低着头吃饭,一句话也不答。老太婆总算不再说什么,她到院子中拿上锄头,下地干活了。等老太婆走远了,老先生又长长吁了口气。
老先生吃过饭,按照老太婆的吩咐,先洗了碗,接着晒上茶叶。做完这些,天色还早,老先生看看天色,他完全不在乎老太婆不准摆茶摊的告诫,他从家中提起一个大茶壶,舀了大碗绿豆汤,卷起一张草席,到家门外的杏树下摆起了茶摊。
太阳火辣辣的,不时有路人从老先生茶摊前路过,行人们会在老先生门前的茶摊上坐片刻,同时给老先生讲个鬼狐故事。就这样,老先生从路人口中收集了好几个鬼狐故事。
不知不觉,太阳西偏,眼看老太婆要回家了,老先生急忙收好茶摊溜回家。到了家中,他把茶壶和草席藏好,消灭一切摆摊的痕迹,他这才等着老太婆回来。毋庸置疑,老太婆回来后,免不了又是一阵唠叨。
老太婆的唠叨一直持续到老先生睡前,因为这一天老先生收集了好几个鬼狐故事,所以天黑前他也未能把收集的故事完全的编写出来,他不得不点着油灯继续编写,老太婆又心疼起香油来。不过老太婆在地中忙活一天,着实累了,她说着说着,躺在床上睡着了。老先生又得了片刻的清净,他继续加紧时间把今天听到的故事写出来。
到了半夜,老太婆朦胧中醒来,她发现屋子中还亮着微弱的油灯,老先生依然坐在油灯下奋笔疾书,老太婆昏昏糊糊地骂道:“死老头,真是败家子,叫你不要老用油灯,你就不会听,你那破鬼狐能当饭吃啊,你还当它们宝贝似的,你真没救了,我年轻时候真是眼瞎了,怎么找了你这样的死老头做丈夫……”
骂声渐渐弱下去,老太婆又迷迷糊糊睡着了,老先生完全不在乎老太婆的话,他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又伸了伸腰靠在破椅子,他喃喃自语道:“故事收集得差不多了,得给书取个名字,叫什么好呢?”
想了片刻后,他又直起腰,重新握起笔,在稿纸的封面上写上“聊斋志异”四个字。“好,就这书名!”老先生说着,提着笔打量书名数秒,又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他又在书名下落上“蒲松龄著”四个字,到此,大功总算告成。
这时,老太婆还在梦中呓语道:“死老头,你真没救了,没救了,整天搞什么破鬼狐故事,我年轻时怎么瞎了眼,找了你这样一个人做丈夫,我的命好苦啊,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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