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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永是个摄影记者,平时给杂志社供稿,自己也尝试做一些新媒体资讯。有时他会背着背包和摄影器材独自去采风,有时他喜欢跟团游,偶尔也能找到好的素材。这一次他到了昆明,报了一个“昆明——大理——丽江”四天三夜的旅游团,第二天起行。
章永上车找了个座位坐,他看了一眼车上大概有一半的入座率。团里的大爷大妈居多,有几个家长带着小孩一起。
导游说:“我姓李,叫李牧,是西双版纳人。来咱们云南一定要体验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我会告诉你们哪里好玩、哪里好看、哪里买东西货真价实。”
李牧喜欢讲故事,团里的人个个听得津津有味,互动也很积极。“咱们这个团是休闲团,我不会让大家太辛苦,你们可以好好享受一下旅途,不要只顾着上车睡觉、下车拍照,不然这一趟就白来了。”
云南的景色怡人,昆明的气候为大家洗去了一路的风尘。而大理的苍山洱海,更是让每个旅人如获至宝,渴望留下来多待一阵子。团里带单反相机的大爷啧啧称赞:“真是太美啦!”大理的风光无限,似乎只要用相机定格就可以拍出好照片,技术只是锦上添花。章永也拿起相机记录,每一幅画面经他之手呈现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大爷和章永交流起摄影技术来。章永说:“大爷,您拍得挺好的。”大爷乐呵地说:“跟你比还是差远了。你教教我,这个要调成什么参数?”
在洱海边停留了一小时后,旅游团来到了大理古城,一进去就看到古代戏楼招亲的演出,鼓乐声、游客声使得整个古城一下喧嚣了起来。大家跟着李牧继续往前走,队伍稀稀拉拉拖得很长。
不远处有位老太太坐在石阶上,穿戴着蓝色的民族服饰和头饰,前面放着一个竹筐。竹筐上面铺着一块淡蓝色的布,布上面是几串做好的白玉兰花手环。一小朵一小朵的白玉兰花,像是象牙做的首饰,却又比象牙更白,还带着幽幽香气。绿色的梗像是玉石,点缀得手环生气盎然。
旅游团里的女同胞们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无论是年纪小的还是年纪大的,都抢着要买。只见老太太不慌不忙地把花环上面的铜丝扣解开,绕着小女孩的手,仔细地戴上。小女孩开心得跳跃转圈,小女孩的母亲看得也乐开了花。
李牧站在旁边,举着旗子喊:“给大家一个小时时间哈,一个小时之后我们上车出发去下一个点。”他瞟了一眼老太太,看到老太太干瘪瘦削的手上戴着一个手镯,竟是翡翠手镯。李牧每次带团都会带游客到指定购物点买玉器,见惯了假货,平时也爱跟人把玩玉器,识别假货的能力不在话下。看到这个手镯,李牧没有两眼放光,倒是心生崇敬,好像孙悟空见了观音菩萨一般,顿时乖巧了起来。他刚定住看了一会,就被团友给挤到一边去了。
章永本是要凑过去看看卖的是什么,倒是被老太太的样子给吸引住了。他拿起相机咔咔拍了几张,由于人多,拍出的照片不太理想。他也瞥见了老太太的手镯,不过他并不懂行,只觉得翠绿的颜色很养眼。
集合的时间到了,团友们都上车了,章永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打开了相机照片,反复看老太太的神情,觉得老太太身上一定有不少故事。
行程的最后一天,李牧准备带大家去逛玉器店。他在车上继续给大家讲故事,讲着讲着突然说到:“你们记不记得前两天卖花的那个老太太?”
“记得!”小女孩答得最快。
“你们可别小看这个老太太。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留意到她手上戴的那个手镯。据我观察,那个翡翠手镯价值几十万。真的,以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手镯不可能假的。你们一会可以去店里对比一下,看看差不多成色的卖多少钱。我不是叫你们也买这么贵,但是来一趟云南,要是看到喜欢的,真的值得买一个,自己戴也好,送家人也好,就当作一个纪念。”
李牧的话成功地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这一次玉器店的人气比以往的其他购物点都要旺。大家边逛边聊,围在玻璃展示柜前,不断发出“真漂亮,真好看”的赞叹声。
章永也被勾起了兴趣,但他越看越觉得老太太的手镯更好看。章永没有买任何东西,他心里明白购物点的套路。其他团友倒是买了不少东西,李牧一路带团的兴致都很高,想必这个团已经达到了他预期的购物金额。
四天三夜的行程结束了,章永没有走,他又折返回到大理,打算找到那个老太太。章永在上次老太太卖花的地方逛了逛,刚好看到旁边有一家民宿,就住了下来。房间的窗户临街,推开就能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一晚,章永睡了一个好觉,旅途的奔波让人更加享受休息的时间。早上,他在民宿点了碗面吃。民宿老板柳枫搭话:“您是从哪里来的?”章永说:“我从湖北过来的。你是云南本地人吗?”柳枫说:“是,我在昆明上的大学,后来还是决定回来大理发展,就开了这家客栈。”“哦,那你知不知道有个卖花的老太太,就在这旁边。”“知道啊,她几乎每天都会过来,卖完了就走。”“她是不是就住在附近?”“好像是。”
吃完面,章永背上器材,踏出民宿的老式门槛。老太太还没有来摆摊,章永在古镇上悠闲地走着。空气氤氲,深吸一口仿佛就能把石阶的凉气吸进身体。古城的许多店都还没有开门,街上的人屈指可数,偶尔听到木板门移动的声音。
阳光穿透了云雾,古城的人气旺了起来。章永闲逛了一圈,还没走到民宿就远远地看到了老太太在那摆鲜花手环。章永径直走了过去,蹲了下来,“您好,我想给您拍照,顺便做一下采访,行吗?”章永拿出了记者证,老太太看不懂。章永又拿着相机边比划边解释了一遍。老太太问:“拍照?”章永点头说:“是。”老太太笑了一下,点了头。老太太只会几句简单的普通话,其他的就只能讲彝语。
柳枫这会刚好得空,走出了店门,看到章永和老太太,一个不会说彝语一个不会说普通话,他就帮忙翻译了起来。
老人家的嘴巴四周都是褶皱,眼睛却像萤火虫一样亮,额头饱满,颧骨凸出,虽然没了牙齿,但是透过这张脸仍然能想象出当年的美貌。老太太叫辜兰,是大理人,年轻的时候,长得清丽脱俗。家里九个兄弟姊妹,姊妹都嫁到不同的地方,有的断了联系,有的偶尔还能见上几面。
柳枫的眼睛很圆,双眼皮厚重,他嘴巴一直说着还不够,连眉毛、眼睛、手都在用力表达。老太太说一句他就翻译一句,三个人围着那一筐白玉兰花,遥想起远去的时光。
章永的思绪在脑海里打转,仿佛他见证了老太太年轻时的岁月。那时候她的手圆润白皙,手上的翡翠手镯是从第二任丈夫买给她的。当年她的第一任丈夫因病去世,家里因为给丈夫治病已经欠了不少债,为了给丈夫办丧事,她就被抵给一户有钱人家做小老婆。第二任丈夫马萧对她倒是十分尊敬,和她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六岁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发烧,后面治疗不及时就死了。马萧的大老婆生了一儿一女,四十岁不到就死了。马萧为人讲义气,经常仗义疏财,家里原先有些钱,可他是留不住钱的主,往外借的多,要回来的少。后来,马萧和人一起倒卖些货品,那会查得严,没想到遭人举报,马萧一见情况不对就想往家赶,在路上却遇到了泥石流,人就这么没了。祖上本来留的基业赔的赔,借的借,到后来竟变成负债,留下孤儿寡母艰难生活。
章永拿着笔,手枕着下巴,听得出神,有时竟忘了把内容记在笔记本上。柳枫蹲得腿有点酸,他说:“要不去我店里坐着聊吧,花就放在店门口摆着。”柳枫和章永扶着老太太进了民宿,在八仙桌围坐了下来。
辜老太太那会还年轻,手工活、苦力活她都干,挣的口粮一份当三份用,难的时候就找人接济一下,日子勉强过着,但她始终都没有把手镯给卖掉。大老婆的两个孩子越长越大,到了读书的年龄,她就想办法往学堂里送,没钱交学费,她就把自己种的菜、养的鸡送去当学费。那会孩子读书要走一两小时的路才能到学堂,她每天四五点就起床,给孩子做一天的食物带去学堂。孩子上学了,她就去讨生计。用箩筐背建筑石材,在家缝制衣服,路边给人补鞋,这些她都干过。日子过得紧巴巴,但她从来没叫苦,也从来没打骂过两个孩子。虽没有生育,但在她的养育之下,两个孩子像她一样秉性纯良,也愿意把她认作娘。两个孩子上完初中就决定出来自力更生,女儿去给人当家教,儿子去商店做学徒、帮忙记账。日子开始过得好些了,她依然闲不住,想着趁年轻多干些。
这些年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她倒也攒了一些钱。村里有一次说要建学校,她就主动把积蓄捐出来,名字还被刻在了石碑上。后来村里要修路,她又把刚存的钱拿出来。别人劝她留着养老,她不肯。儿子女儿懂得她的心,很支持她的做法。
章永的视线从远处又回到了这个老人家身上,老人家丝毫没有显露出引以为傲的表情,那些记忆已然随着时间沉寂,等待着有缘人来偶尔唤起。
两个孩子对辜老太太挺孝敬,经常回来看望她。儿子赶上了市场经济热潮,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女儿后来又去读书深造,当上了老师,日子过得安稳无忧。老太太不愿意麻烦两个孩子,坚持自己一个人过。年纪大了以后,她就挑些轻的活做。原先她卖些自己种的菜,后面菜不种了,就去摘些花来卖。
章永把辜老太太的故事写成了稿子,发在了杂志上,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一年后,老太太离开了,手镯随着她一起埋葬了。后来章永再去大理古城,再也见不到那个卖花的老太太,只是每次他还住在那间看得见古城大街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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